独孤一喵
在上海浦东的黄金地段拥有一座江南私家园林是种怎样的感觉?“一箱”创始人施珏女士或许最有发言权。这位古代织绣品收藏家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守护者,她与家人一起生活在一座遵循中国古典园林造园手法修建的私宅中。春去春回,已经十余个春秋。
做梦造园
“那还是2002年,在上海四处找房子。终于在一片西式别墅里,找到尽头位置的这一处,可以营造出一座封闭式园林。我看中的不是这套别墅,而是附带的这片空地,可以依照心意造园。”在这个占地约2 400平方米的别墅里,有将近1 700平方米的面积给了园林,这是个疯狂的决定。施珏遵从内心对传统美与文化的追求,一不小心成了“先锋”。进入黛粉墙上的暗色垂花门,脚下是明清琉璃砖铺就的海棠纹地面,两侧如曲水流觞般的太湖石将视线汇聚在海棠拱门上,如画框一般的海棠拱门,框出了园中的近水远山,柳暗花明。
熟悉施珏的朋友喜欢昵称她为“小飞”。出生书香之家,爱好收藏,这样的履历吻合端庄的名字。但她说话快、行动快,性子更符合“小飞”。她一边踏着当下新媒体时代的快节奏,一边享受着传统古典文化的美逍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把静和慢都收在了这方园子里。
古往今来,对中国人来说,有个园子可算是居家的终极梦想,施珏也不例外,她对中式古典园林的向往从4岁就开始,“是冠云峰第一次让我知道了什么叫石之美。”这些园林也把她的心留下了。“离开前,父亲买了几张苏州园林的明信片带回家,我天天看它们,怎么也看不够。”若干年后,当她经过打拼获得事业成功,即将在上海安居的时候,又想起了少女时代的那个梦想。起初,连开发商都以为,现代人在别墅里造园,是不太能当真的。直到小飞请来了她的忘年之交,园林设计专家叶菊华先生,才让旁人彻底明白,她不是在开玩笑。
毫不夸张地讲,这座园子用了小飞整整3年时间才建成,其中的甘苦冷暖自知。仅仅为了入园前步入古典情境的这个造景,她就与叶菊华先生争论了无数次。“叶老师来这里实地一看就给我定了调,因为面积有限,所以不能以叠石为主,而以营造水系为主。”等叶老师的手绘图出来,小飞又犯难了,“园子大致的位置规划是知道了,但具体是什么效果,完全得靠想象,太难了!”毫不夸张地讲,建园的3年时间,现场简直像一场“噩梦”。
玉堂富贵
“园子这个东西既有规范,又有太多即兴发挥的地方,不到完工的一刻谁都不知道它最终会是什么样!”好在小飞是个不畏难的人。虽然有了叶老师的专业指导,但既然是圆梦,她当然不会放过亲自参与的机会。“我没有建筑设计的专业背景,一切都得从头学。”于是她把古人、今人关于中国古典园林设计和中国传统建筑的书籍从头梳理了一遍,“当时还不好买到《营造法式》,我还是找叶老师借了她的那本去复印来读的。”有了理论基础才有了跟叶老师对话的可能,在听从叶老师意见的同时,她也有了很多自己的想法。
“叶老师考虑到我经商的背景,在进门的中庭设计了一面影壁。但我觉得影壁太北方了,更希望全部用江南园林的元素,体现出文人的情怀。”后来这个影壁的设计被改成了海棠门的设计,四周种上玉兰、海棠、牡丹等名贵花卉,掩映着太湖石,正是“玉堂富贵”的传统吉祥寓意。透过海棠门则隐约看到园林中的亭台水榭、花木扶疏,连叶菊华先生在看了之后也赞许这是更好的选择。
但更难的还在后面等着小飞。叶老师只做大方向上的规划设计,具体的实施和细节安排都得小飞自己“上手”。大到假山叠石,小到一件家具上的铜活都要一一过问。“建园子可不能当甩手掌柜,因为每一摊事都有各自的队伍,你不能让他们‘各自为政,得把每一队都调动起来,还要一一监督,容不得一点马虎。有主人在现场和没主人在现场,建出来的园子会有天壤之别。”中国自东晋到近代可以记载的文献中,司马光、苏子美、文徵明等文人士大夫都亲自造园,原来并不仅仅是为了闲情雅趣,而是造园对主人的艺术修养要求极高,实在是不得以如此。
小飞至今尚抱些许遗憾的假山部分,就因受限于石材而最终呈现出了“微胖”的效果。“工人在叠石时我就在旁边,这一块上去了觉得不好,那一块上去了觉得不对,师傅直接叫我自己挑。我们便叫工人拿钢钎一块块把旁边的石头撬起来看,每块石头有6个面,要转过来转过去地看,才能决定要用哪一面。好不容易决定了用哪块石头的哪一面,把石头摆上去才发现它跟下面那块石头根本无法接合……”在无数次崩溃又无数次从头再来的“折磨”中,她只得向自然造物妥协了。“也是从建这个园子我才知道,原来每一个建园的工种都有自己的一套人马:叠石的、铺小径的、做铜活的、雕窗花的……用的几乎都是江南一带父子相传的老方式,我之前都不知道中国这些传统手艺的现状是这样的。”可工匠师傅们只需专注自己擅长的一技,造园主人却得样样都学、样样都懂,着实是项浩大的学习工程。
满园幽香
园里的植物,又是另一门大学问。为了四时都有景可赏,小飞特意做了春花、夏荫、秋果、冬青的搭配。“春天海棠、丁香开得繁茂可爱,晚一点会有我最爱的牡丹,接着是睡莲、芭蕉、桂花,秋天石榴挂果时也很热闹,冬天则是松竹梅这三友……”这次第开放的景象,光靠想象已是美不胜收,但维护如此美景要付出的精力也可想而知。
小飞却举重若轻:“其实打理一个园子也没想的那么麻烦,因为中国古人筑园自有他们的智慧—尊重自然,自然万物自有它的系统。”比如,园子的主视觉所在地—池塘。池泥、莲花、锦鲤构成了小生态系统,并不用特别去维护和净化。“大自然有它的自洁系统,远比人为的努力有效多了!”还有在上海逃不掉的梅雨季节的潮湿问题。“之前我也准备了除湿机,后来从书上看到古人熏艾除湿的记载,我就自己琢磨。尝试之后,发现在屋内熏艾草真的很快空气就干爽了,既简单又高效。”在她看来,古人用时间总结出来的这些智慧都能在这座园子找到最好的安放之地。
每一个云墙移竹影、波心荡冷月的时光片段都记录着小飞与这座园子共同的幽梦。而从当时刚从商场上退下来的状态,再到现在转战互联网阵地创立“一箱”文化,小飞除了闲来爱到园中的书阁小坐之外,其实反而少了刻意去园里待着的时候。“这个园子已经在我的生活里、心里了。不论身在哪里,心都在这园子里。”倒是她的父母退休在家,特别爱在园里喝茶散步,友人也常为这园子咏叹,“有时随友人的兴致组織起来,在湖畔的凤歌亭唱唱堂会或在湖心亭里摆摆茶席,安静有时热闹亦有时,都很好。”
凡事爱学、爱想、爱琢磨的小飞直言建筑是所有设计的顶峰,“我认为好的建筑师应该是个哲学家,他运用元素重构空间,并在其中体现自己对生活的美学思考。”而相比刻意的设计,自然而然又是更高境界。“筑园讲究的是‘虽由人做,宛如天开,最难得的就是‘自在二字。”而她自己也是如此师法自然,不刻意、不强求,在古典的园林里过着当下的诗意生活。
徜徉时空、神交古今,这份悠然自在才是最大的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