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言
清康熙三十四年(1695),陈齐芳出生在广西西平府(今广西百色地区)一个农民家庭,家境不算好,姐弟五人,他排行老三。虽不是书香门第,但陈父望子成龙心切,陈齐芳6岁入私塾读书,天资聪颖,八股文作得好,很得老师青睐。15岁中秀才,25岁中举人,在当地颇有名气,是一个运气很好的读书人,“四书五经”、《朱子家训》之类背得滚瓜烂熟,他特别欣赏范仲淹《岳阳楼记》中“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等名句。
雍正七年(1729),34岁的陈齐芳进京参加会试,一举中了进士,实现了陈父的梦想。中了进士意味着做官,他被派往湖北监利县任七品知县。这时,陈齐芳反而高兴不起来了,原因是缺钱。
清代官场有许多不合理的规定,比如官服并非朝廷所发,而必须自己找裁缝按照品级缝制,赴任的路费必须自筹,而且清代官员薪酬低,一个知县年薪仅45两银子,加上养廉银,最多也不过200两。可是这时,陈齐芳一个铜板还没看到呢,而带来的钱又用光了,京城举目无亲,怎么办?就在这时,他听同科进士讲,可以到京城的当铺去借。看来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当铺借钱,是要有抵押的,陈齐芳两手空空,拿什么抵押?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了京城的瑞祥当铺。听了他的介绍后,当铺老板当即答应了。但当铺也不是没有条件的,可以借给他白银3000两,但要派个人跟随他到任地,帮助他料理账目,兼作师爷。两年到期,本息银由这个人带回京城,这叫“长随”。原来当铺收的抵押不是物,而是进士将来的官位和权力。其实这是一条官商勾结、权钱交易的管道,陈齐芳由此上了贼船。
跟陈齐芳赴任的长随钱某,真正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人。一到湖北监利,就鼓动当地商铺的商人为新任知县贺喜。起初陈齐芳很不习惯,对来送礼的人一概回绝。钱某也不好说什么,时间长了,陈齐芳日子过得很清苦,粗茶淡饭。钱某就发话了:“陈大人不愧读了圣贤书,清高得很,不过我们老板借出的银子是一定要还的,大人要尽早還清银两,好让小人交了这份差事。”
陈齐芳心里一惊,是啊,这3000两银子怎么还啊?于是咬咬牙,收吧,反正把当铺的钱还清就不干了,于是一次就收了20多个商人的800两贺银。钱某笑笑说:“大人想通了就好,不过这800两银子大人不能独吞,不如拿200两送给顶头上司荆州知府。”陈知县连忙点头称是,打发钱某去办此事。就这样,送礼金的人就多起来了,他虽也犹豫过,但收了这个的,就不好不收那个的。钱某又经常在旁边敲着边鼓:“哪个官不收礼,你这是九牛之一毛。等把当铺的钱还了,任你怎么着!”
银子越收越多,陈知县的胆子也越来越大,把孔孟之道,程朱理学抛得一干二净。他不仅收礼金,还在公款上打主意。征税银时,他私加火耗;征粮时,他是大斗进,青黄不接时放粮,则是小斗出,从中赚取差价。连上司拨下来修水利、赈灾、修贞节牌坊的钱也敢截留。每逢打官司断案,原告被告都要孝敬,否则不是拖,就是踢,只等人送银子,送得越多的一方越有利。那些衙役、书吏等人也要再刮一层,结果弄得民怨沸腾。
这样不到一年,当铺的钱还清了,钱某拿着本息回京,临行时教了他一个发财秘诀:“见银刮银,见粮刮粮,总之一个‘刮字。”本着这样的原则,陈齐芳的银窑里越来越丰满。
不过总有东窗事发的一天。雍正十二年(1734)盛夏,监利县北乡有一寡妇张李氏病死,这个张李氏自丈夫死后一直与外甥魏新业一起生活,她生前专靠放债度日,死后据说留下一万两银子的财产,也不知真假,按说应由外甥继承。但张李氏的侄儿李安乐却不服气,虽然在生前并没有侍奉照料,但现在却找上门夺占张李氏的财产。魏新业无奈,交出了张李氏留下的银票300两,李安乐不信只有这么一点,双方争执不下。李安乐一纸诉状告到知县陈齐芳那儿,并托人送了1000两银子。
陈齐芳收了银子和诉状,见告的是北乡魏氏宗族的人,顿时来了兴趣,因为魏氏一族人向来不知好歹,陈齐芳曾几次去北乡,均未得到什么孝敬,这次官司也没有送银子。于是传令拘押魏新业,升堂审案。一上来就先入为主,厉声喝问魏新业为何隐匿张李氏的遗产,魏新业坚决不承认,陈齐芳喝令用刑。
站班的几个衙役在押解魏新业时因他家人一毛不拔,怀恨在心,于是一顿狠揍,一边打一边还说:“看你还认不认得县太爷!”把魏新业打得血肉模糊,然后投入牢中。当时正值盛夏,魏新业受刑不住,第二天竟死在牢里。
闹出了人命,这下陈齐芳慌了,将案犯死因说成暴病而亡,上报省里。湖北按察使袁承龙当时刚刚上任,觉得案件疑点很多,亲自到监利调查,发现了陈齐芳腐败线索,立即上报湖广总督史贻直。史贻直看了呈文,立即着湖北布政使和袁承龙会同调查,结果陈齐芳私加火耗、浮收谷米、勒索收贿的罪行统统败露。
史贻直将陈齐芳案上报朝廷,雍正皇帝龙颜大怒。要知道雍正一上台,抓的就是腐败问题,连朝廷重臣也不放过,不用说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如此顶风作案,这还了得,他要杀鸡儆猴。立即下令抄家,结果抄得银子12万两,珠宝玉器等不计其数。雍正得知抄家结果后,发布上谕:陈齐芳身为知县,贪婪若此,怎配为民父母?着当众处斩,以泄民怨。
就这样,一个以读书报国、为民请命为己任的孔门弟子,在短短5年时间里,就成了一个大贪官,落得身首异处的可悲下场。不过陈齐芳还是觉得有点冤,别人也贪,怎么就没事。其实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回顾陈齐芳贪腐案整个过程和其贪腐变质的轨迹,应该不是个例。
雍正在严惩的同时也应该想一想:朝廷的制度有没有问题,怎么对待那些清贫的官员?京城当铺有没有责任?长随钱某是不是教唆犯,是否也应该受到惩罚?权钱交易的管道该不该斩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