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晶
提笔写下这个题目,是因为我对他的过去比较了解——王飞,男高音,曾任上海歌剧院合唱团演员。那时的他也曾出演过一些歌剧中的重要角色,但大部分时间仍是在合唱团里,这个集体声乐空间似乎总满足不了他那不太安稳的心,我常常感觉到他的焦躁不安。
突然有一天,他来到了伦敦学习歌剧导演,整个人的风格都发生了变化,连名字也变了——王峙儒。从名字的改变可以看出,他想告别从前的自己。那两年里,肩负巨大的学习压力,他十分刻苦勤奋,体重的减少就是一个好的证明。前不久上演于伦敦两大歌剧节的作品《僧莲》,是他在伦敦学习成果的综合展示,学到了什么,都如实地呈现在了舞台上。
在英国,想要完成导演专业研究生的学习,毕业前需要独立执导一部作品,以公演售票的方式让作品呈现在观众面前,这是该专业学位考核的必经阶段。至于这部戏的创作资金怎么来,主创团队怎么搭建,市场怎样推广,那都是导演自己的事。所以,在英国研读导演专业,不仅是艺术创作上的考核,更是作为一个戏剧人的全方面考验。所以,王峙儒在这部作品里扮演着多个角色:制作人、编剧、导演、声乐指导、形体指导等。凡是他能做的,他都做了。从这个角度看,他真的优于过去的自己,所有的困难都用行动来克服了。当我坐在剧场里,回想那位曾经坐在华山路边喝着咖啡、抱怨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英语还磕磕巴巴的王飞,我心想:他真的已经告别了过去的自己。
说说这部歌剧的创作本身。原创声音肢体歌剧《僧莲》,其创作起点源自明代徐渭的杂剧《四声猿》中第二折《玉禅师翠乡一梦》,并在当代剧作家曹路生老师创作的话剧《玉禅师》的基础上改编,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在南宋临安,有一个和尚被称为玉禅师,居住水月寺中,修行礼佛20余年,但正果难成。由于他没有“庭参”新提拔的县官柳宣教,被柳宣教怀恨在心,意图遣派官妓红莲引诱其犯戒,从而毁了他的宗教成就。柳宣教答应红莲,在她完成这个亵渎神灵的使命后可以离开妓院。于是红莲夜行水月寺,假装生病。由于玉禅师对其充满怜悯和同情之心,于是把这个活生生的尤物引入他的禅房……一个小时的歌剧要把这则小故事讲清楚其实并不容易,更何况编剧在这部歌剧里想要表达的内容略多,比如:镜像、禅意、梦境、欲望、人生选择等。在观剧的过程中,就剧本来看,若能删繁就简,集中焦点,逻辑清晰,可能文学性会更上一层。
作曲家尼克洛·阿森斯(Niccolo Athens)和導演在一年前就完成了该剧的谱曲,唱词采用英文。主旋律“镜花水月”引用了中国民间小调:“镜中花,水中月,到底何为真,何为幻想?”女主角莲(Lotus)的音乐主题里似乎也能让观众感受到昆曲的曲调。在与作曲家合作的过程中,导演发挥了自己曾作为歌剧演员的专业特长,比如亲自为作曲家演唱念佛经的部分,让作曲家更加立体地感受这段音乐的表演性,从而推进音乐在整部剧中的呈现。
声音肢体歌剧是一种新的表演方式的尝试,这位曾经的歌剧演员注意到,歌剧演出中演员更注重歌唱而缺乏身体表现力。他试图通过融合声音肢体的训练方法,最大程度地提高演员在舞台上的艺术表现力——运用形体训练、即兴创作、戏剧表演技巧,开发表演者的潜能,在歌剧表演中达到延伸音乐表现力的效果。他将此作为自己导演研究的方向,以这部歌剧作为实践探索,使理论和实践相结合,并赋予一定的创新性。
罗伯特·海勒特(Robert Haylett)扮演的僧,不仅演出了东方的禅意,更重要的是在音乐的表现性上充分塑造了这个角色冷静、动摇、愤怒、欲望以及最终回到本真的状态。由阿普里尔·弗雷德里克(April Fredrick)饰演的莲可谓是这部剧的灵魂,她极有性格的声音和赋有韧性的形体表现,十分具有代入感。有时反而让我觉得她一人就足以撑起整个舞台,以至于其他肢体演员显得多余。众所周知歌剧演员的演唱技巧是建立在控制发声的肌肉群之上,准确调节气息的运行方式从而把整个身体转变成完美的共鸣腔体。戏剧演员的肢体表现也需要结合准确的气息和肢体肌肉群,整体配合完成人物塑造。这两位歌剧演员几乎是将这两方面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这里不难看出演员本身所具有的素质,以及导演和演员在合作过程中对这部剧的再度诠释。
香云纱、绸缎等中式的服装面料,以及非中式的服装设计,是这部歌剧视觉上的重头戏。仔细观察就能看出设计师的用心。比如将僧袍的领子部分提炼出来,将其放大、衍生为一整件服装,再由服装衍生为一个角色,再由这个角色衍生为一个空间布景。从构思的角度看,这个设计非常好,但在舞台呈现上稍欠火候,在戏剧语言上与整部戏有些脱节。比如,为何在此处使用这样的抽象语言?这些抽象语言与《僧莲》这部戏的关系是什么?当然这些问题不仅仅是设计师要考虑的问题,更应是导演深入思考的问题。
声音肢体歌剧《僧莲》在伦敦入选了面对面歌剧节(Tete a Tete)与格林姆波恩歌剧节(Grimeborn),演出后获得了观众的广泛好评。散场后有观众说:“这样的歌剧作品在伦敦并不常见,肢体歌剧看上去很特别,很难想象这部歌剧的排练只有四周时间……”当王峙儒作为导演在舞台上谢幕时,我在想,在伦敦的舞台上,一个中国人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人是可以优于过去的自己的。当然,在导演这条路上,他才刚给自己开了一个好头,路还很长,若静下,或许可以再思索一下如何“大道至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