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少英
那一年的夜空,不寂寞
文|梁少英
每个人都有一段青春里的隐秘故事。我们在成长里获得的所有真知灼见,都是在各种貌似不可告人的禁忌和秘密里无师自通。
▌用画笔填色,和插画师刘擦擦一起完成插图,拍照发送给“女友力”,就有机会获赠读者文创团队设计的“小鲜肉”笔记本一册。
2002年的秋天,我在东莞清溪镇的一家港资电子厂上班,厂里每天晚上都加班,给工人的工资却非常低。下班后匆忙洗漱一番,时间已到了晚上十点,我打开那台破旧的收音机,《夜空不寂寞》的主持人胡晓梅那可以穿透异乡人内心的声音响起。同宿舍的一个女孩儿撇撇嘴,我赶紧找出花三块钱从地摊上买来的劣质耳机戴上,躺在冷硬的床上静静聆听,直到零点节目结束,才沉沉睡去。
一天晚上,厂里不用加班,我便躺在宿舍的床上看书。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沉入半梦半醒的状态。睡梦中,我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滴到了我脸上,一滴,一滴,黏黏的。
难道是上铺的姑娘洗完头没等完全干就躺下了?我翻了个身,把头往里挪了挪。过了一会儿,一丝一丝的血腥味向我袭来,就像小时候流鼻血,反复擦拭鼻子边还未凝固的血液时闻到的那种味道。我连忙起床开灯,发现上铺的姑娘侧躺着,散乱的长发将她的脸整个盖住,而一只垂落在床边的手在缓慢地滴血,一滴,又一滴……
我突然反应过来—住在我上铺的姑娘自杀了!
万幸的是伤口不深,姑娘没有生命危险,但地上那一摊暗红色的血依旧触目惊心。我爬到上铺,把那个满身酒气的姑娘拖下来,让她背靠着床架坐在地上,然后找了一块头巾为她包扎伤口。
包扎的力度似乎重了,姑娘挣扎着醒过来,自己跑到自来水管上喝了一通凉水,然后蹲在厕所里吐。等她走出来时,脸色灰白,如死人一般。她看到地上的血迹,立刻去走廊找来扫帚和拖把开始清理。我洗完脸回来,那摊血迹已经不见了,但姑娘还拿着拖把反复擦拭。她的整个身体摇摇欲坠,看见我,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让我替她保密,她不想因为这件事被开除。我被她的举动吓着了,默默地点头同意。
后来,姑娘主动接近我,我们经常睡在同一张床上,背挨着背,一起听广播节目。每当听到胡晓梅用犀利如刀的语言一层层剖开异乡人内心深处的情感毒瘤时,我们都会忍不住击掌叫好,大呼痛快。渐渐地,一向孤僻的我接受了她,我们成了朋友。
姑娘来自江西,家里兄妹众多,她排行老九,所以我叫她小九。小九生得很好看,一双眼睛里带着一种神秘的风情,眼波流转间又有着脉脉的温情,足以令每一个男子都对她过目难忘。但她早已有男朋友,是广东惠州那边的,二十岁,典型的广东帅哥,在隔壁菲利普代工厂的人事部上班。这个漂亮爱玩的男孩并不愿意过早地为小九放弃“美好天下”,他开始不断地移情别恋,目的是让小九识趣一点儿,学会给他所谓的“自由”。所以,姑娘便来到这间电子厂上班,不加班的晚上才会去隔壁找那个男孩。
一天,小九买了一张电话卡,让我陪她到工业区外一间僻静的电话亭给胡晓梅打电话,一连打了三个晚上,电话终于接通。小九激动地向胡晓梅诉说她的爱情故事,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她说到了那次醉酒后的自杀事件,虽然不致命,但那是她生命里最惨痛的经历。事情的起因是男孩带她见了他的父母,他的父母颇有些身份,明确表示不接受外省的儿媳妇,如果男孩敢违抗他们,便同他断绝关系。男孩送走他的父母后建议小九离开他,若不然,小九只能做他一辈子见不得光的女朋友。小九舍不得他,便答应做他一辈子的女朋友,不要名分的那种。
告别了男孩,小九痛苦难当,酗酒,闹自杀,之后又表现得若无其事地继续跟男孩约会。可是回到宿舍,小九常常一句话也不说,只静静地躺在我的床上流泪。于是,我建议她给胡晓梅打电话,被她骂一顿,或许就什么都想通了。
挂断电话,小九依然如故,直到她突然辞工离去。那一天我回到宿舍,发现上铺空了,我的枕头上放着一张字条,是小九留的,上面写了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别担心,我去找我男朋友了。
我狠狠地撕碎了那张纸条,然后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任由眼泪从眼角滑落。那天晚上我没有收听《夜空不寂寞》,而是一遍遍地回想和小九短暂相处的充满曲折的时光,也许那段时光会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吧。
多年以后,我收到一封老乡转给我的信,是小九写的—她说她去工厂找过我,但我已经辞工走了,她便委托我的老乡转交这封信给我;她说她已经结婚,但新郎不是那个惠州男孩;她说她知道我一直在担心她,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告诉我这个消息……
我拿着信,泪眼蒙眬。
图 |刘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