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凌鹰
湘南风物笔记
湖南◎凌鹰
豌豆花开三月。
豌豆的花朵是女性的花朵,是从女人的柔情里开出来的。
捧一朵豌豆花细看,你不觉得,这种鲜灵灵、水灵灵的花朵,不正是乡下女子打情骂俏的眼神么?不正是湘南少女满荡荡的缱绻柔情么?
每到阳春季节,我都会陷入这片缱绻。
在这片婉约的乡情里,我看见那火红的淡紫的黛黑的幽蓝的素白的豌豆花将我故乡的姐妹们映得亮丽如水;
我会看见豌豆地里采摘猪草的村姑将她们枝繁叶茂的春情小心翼翼地放进竹篮里,我看见蜂蝶采集花粉的那份投入,就会想起我热恋过的乡下女孩。
豌豆花,不就是那个一直在等我回家的村姑吗?
可惜,这都是我少年时光里的往事了。
只要天空长时间不落雨,我湘南家乡的坂田自然便会多起来,它们毫无生气地躺在家园的各个角落,殷殷地盼望家园的主人帮助它们恢复元气,重现生机。
坂田,就是因了雨水的断绝才被太阳晒裂了肌肤的。这些坂田曾经是怎样的激情澎湃啊,它们曾用火辣辣的激情孕育过多少水稻和作物!如今,它们遭到了旱魔的暗算,蒙受劫难。
那些勤劳朴实的农民却并没有嫌弃这些肌体干裂的坂田。他们决定用始终不变的爱意去滋润奄奄一息的坂田,让它们从昏睡中复苏,让激情和血液重新奔流不息。
于是,他们在收割水稻之后,又会在坂田里种上麦子油菜草籽或各种瓜果,然后每天挑水去浇灌它们和坂田,将火热的情意注入正在喘息挣扎的坂田的脉搏……
就这样,坂田便重新换上了鲜艳的容颜。
于是,农民们凝望着坂田里茂盛的麦子、油菜和瓜果,凝望着红嫣嫣的草籽花,就会禁不住走进坂田的微笑里,伸手抚摸坂田强健的肌肤。
屋前屋后或山山岭岭上,是长了许多树木的。待那树木有了小饭碗粗细,农民们便在它身上集满稻草。那稻草扎得分外结实,被太阳晒得金黄。农民们一点一点将它们整整齐齐地绕着树干往上码,往上堆,一直堆到开杈的树丫处。
于是,那细瘦的树干顷刻之间便被这样的乡情淹没。
只见一棵四五人才可围抱的“草树”,就那样拙朴地伫立在山间或家园的某个地方了,那或稀疏瘦弱或浓阴覆盖的树冠,便将我的乡村山岭描成了一幅质朴亲切的风情画。
秋冬季节,总会有牧童将牛牵到“草树”下,偷吃被阳光烤得喷香的稻草。然后,这牧童便要骑在牛背上或坐在金色“草树”下,哼着五音不全的曲调,放眼去看稀薄阳光里麻雀或画眉的嬉戏。
一幅幅版画或水墨,就这样融进了我的湘南乡村。
“草树”下的牧童也就在“草树”的“肥”与“瘦”的自然更替中成了汉子或妇人,而乡间的“草树”却是拆了又堆,堆了又拆,在我的家园轮番伫立,使我在一次次回到家乡时,总为家园风情依旧而喜悦。
那时候常常看到,水车总是以一种古朴的造型趴在田埂上,任由农民们把玩摆布。只要农民们摇动水车轳辘,那低处的水就会随着水车的欢歌爬上高处的农田,滋润我的父老乡亲们那缺少水源的生活。
丈余长的水车,成了我的故乡最经典的拥有。
家乡的人们可以没有时髦或者哪怕最普通的家具,但绝对不能没有水车。水车就像他们的思想一样,以一种十分质朴的方式凌架于他们的生活之上。
无论是盛夏还是干旱的日子,农民们总是像背一条乌龙一样,将水车背到田间去。
阳光洒在水车的肌肤上,使沾满水珠的水车,呈现一种与我的父老乡亲的脊背十分酷似的色泽……
我家乡的农民呵,他们摇动水车的姿式,总使我想起那盘桓天宇的鸟影,充满抗争与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