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融玄
姨姥独居于湖南山里,守着姨姥爷留下的菜地、果园和几间土屋。毕竟是老人,儿女各自成家在外,寂寞总是会有的。几年前,她终于决定养群鸡。
姨姥购来的一批毛茸茸的雏鸡,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快速地成长着。这些鸡在山中长大,相较于普通家鸡更精瘦活泼,乌黑的眼珠极富灵气。姨姥盘算,这十几只鸡,母鸡留下,其余的到了腊月便卖掉,几年下来,可以攒些钱给儿女寄去。她反反复复算着算不清,自己却沉入梦里。
谷物丰收时节,姨姥会去收园里熟透的玉米喂鸡。经过阳光暴晒的玉米颗粒饱满而坚硬。姨姥两手握住玉米,由较细的一端开始旋转,一圈圈向下推移,动作流畅,玉米粒被她轻松剥落。玉米粒落在篮里的声音与老茧按压在玉米棒上搓动时撞击的声响混在一起,居然依稀可辨出韵律。姨姥极认真地重复着动作,眉眼间有着不属于迟暮人的坚毅、温情与希冀,如同她每晚清点归笼的鸡数目时的神情,像极了挑选婚纱的新嫁娘。姨母和我坐在旁边帮忙,我们几次尝试跟上姨姥的速度,终告失败。姨姥带回的玉米她自己剥下大半,连同我们的成果,堆成竹篮几筐。剥完玉米粒后,我们看着早已通红的双手,竟然有一些感动。
姨姥端竹筐起身,跨过后园门槛,鸡群立即從四方围拢过来,双翼扑扇着低鸣。姨姥抓起一把玉米粒用力抛散,气势潇洒,如将军的一声令下,鸡群开始争抢厮杀。不一会儿,食饱的雄鸡满意地高鸣后扬长而去。姨姥看着身边的鸡逐渐减少,笑得释然。
岁岁年年,姨姥的鸡群如愿不断壮大,白日里它们奔走在山林间,振翅啼叫,啄食青虫,偶尔飞进园里啃食菜叶,然后被姨姥笑骂着轰出去。姨姥种植的玉米早已不足以维持鸡群的食物供给,于是姨姥会在别家农户经过她的土屋时,买下他们载着的干玉米。姨母和她说起卖鸡的事,姨姥笑笑说还卖什么,都有感情了。姨母摇头叹息,当初就知道定是又要养些赔钱的东西,自己都不舍吃喝还要喂鸡。姨母口中虽有抱怨,但还是抓起一把玉米粒,洒向大地。
前些时候,姨母捎给我家一袋竹笋,解释说是姨姥托人挖了让她给我们带来的。适逢小雨,笋上黏湿的黄泥被洗净,露出新鲜的翠色。
我恍然想起后园图景。大约是春季,橘树开始发出新芽,因水气而湿润的烟囱旋起炊烟袅袅,檐下雀鸟不安分地躁动。屋里有跃起的火光和枯木的焦香,屋外下着潇潇细雨,鸡声破晓,子规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