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承受之冷

叶倾城

那一天，我给女儿讲的故事是《野马盖茨比》：野马盖茨比希望有人爱它、照顾它……女儿听得聚精会神。轮到她复述时，她认认真真地说：野马盖茨比希望有人管它……

我一时有点困惑：爱与照顾，对她来说，就意味着管嗎？

想一想，在小区里偶尔遇到的邻居老太太，打过招呼后会问我：“谁帮你管孩子？”这里的“管”，确实就是“爱与照顾”。

同学聚会，有位男同学微微喝高了，抱怨妻子：“她总嫌我不管家。我怎么不管，哪件大事不是我操心？我赚钱还不是为了这个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她管一下不行呀？”这里的“管”，除了爱与照顾，大概还包括了“上心、负责、当家做主”。

在家人、爱侣、朋友之间，管是爱的立体版本：我关心你的身体，所以我不让你抽烟喝酒吃肥肉。越是管得无微不至，越说明我像爬山虎一样想要覆盖你的整个生命。

完全没有管的爱，可能不是爱；爱里一旦有了管，则往往变成暴政。管的人天罗地网，被管的人不一定甘愿束手就擒。像父母喜欢对儿女说：“你要不是我的小孩，我才不管你！”小孩往往顶回去：“谁要你管！”另外一些人嘴上不敢说，心里的台词是一模一样的。

人都渴望自由自在，像草原上的狮子，随意游荡。谁愿意自己的人生像辆上了高速公路的车，得永远记着自己的道、留意前方标志、小心不要超速、当心旁边的超车？

这时候，人希望的爱与照顾是——你别管我，但当我累了倦了，请你接纳我。恕我拒绝你伸出来的手，因为你搂我入怀，也是拉住我想远走高飞的步伐。

你若嫌爱你的人管头管脚太拘束，不妨试试没人管的滋味，那会是生命不能承受之冷。

我有个朋友说过一个悲伤的故事：他与同事一道去大理，同事的老婆几十个电话，反复告诫同事不要下水，因为有血吸虫。而他的电话一直没响。他发微信朋友圈，只有一堆赞，没有人提醒他、警告他、威胁他——没有人管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