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实与背叛：加缪对西西弗斯神话的改写

李少卿

摘 要：古希腊神话中诡计多端，忍受悲惨酷刑的西西弗斯在加缪笔下成为一个反抗荒诞，掌握自己命运的英雄。他的《西西弗斯神话》保留了传统神话的故事结构和脉络，但是通过改写西西弗斯面对命运，面对酷刑的态度，而改写了西西弗斯的结局，以此来说明我们面对荒诞的世界应该如何生活。

关键词：加缪 西西弗斯 荒诞 反抗

西西弗斯是希腊神话中最被中国读者所熟知的一个神话形象，尤其是1942年加缪发表《西西弗斯神话》之后，中国读者将这位神话人物看作反抗的象征。然而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与古代希腊神话中的形象是否相同？他为什么会选择这则神话？

一、古希腊神话

在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是科林斯的国王，以诡计多端闻名。他在地狱中受到诸神的惩罚，要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石头因自身的重量又从山顶滚落下来，屡推屡落，反复而至于无穷。这种无意义而无法逃脱的劳动是希腊神话中最严厉的惩罚之一。关于他受罚的原因，百科全书中是这样解释的：

在宙斯掳走河神伊索普斯的女儿伊琴娜之后，西西弗斯向伊索普斯泄露了宙斯的秘密，宙斯便派出死神要将他押下地狱。没有想到西西弗斯却用计绑架了死神，导致人间长久以来都没有人死去，一直到海尔梅斯救出死神为止，西西弗斯也被打入冥界。在被打入冥界前，西西弗斯嘱咐妻子不要埋葬他的尸体。到了冥界后，西西弗斯得到允许，返回人间惩罚他的妻子。自此西西弗斯一直留在人间。直到其死后，他遭到最严厉的惩罚，他每天必须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只是，到了晚上，推上山顶的巨石会再次滚落下来。西西弗斯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将巨石推上山顶，年复一年。①

荷马在他的史诗巨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中对西西弗斯神话进行了具体的描述，此外，平达，西塞罗等人也对这则神话进行了补充。同时，在这则神话中出现的无辜与罪责母题，生与死母题经历了此后不同文人的继承和改写。直到加缪选择了这则神话来诠释他的荒诞哲学，从此冥界的西西弗斯就成为了荒诞式英雄主义的化身。

二、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

加缪对于人类生存状况的思考不同于当时的主流思潮，因为他拒绝表达对任何事物的信仰，比如上帝，历史或理性，他同时反对基督教，马克思主义和存在主义等学说的不同内容。他关注人类问题，而不致力于创建一种新的哲学流派，因而他的思考是关于日常生活的，关于不同的个体的，他笔下的荒诞人物是意识到自己的悲惨命运，在生活中感到沮丧，在理性与无序夹缝中生存的人。在《西西弗斯神话》一书中，加缪把西西弗斯的命运当作了人类的命运，把西西弗斯的态度当作了人类应该采取的态度。

他改写了西西弗斯的神话，他认为西西弗斯转身下山的步伐是坚定的，因为他接受了这种命运，而接受，则代表否认了神靈对他的惩罚。加缪在《西西弗斯神话》中保留了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故事的整体脉络，但是他也进行了改写，使西西弗斯有了反抗荒诞世界的悲壮。

三、对此岸乡土的热爱

如同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用尽诡计还阳人间一样，加缪笔下的现代西西弗斯也对此岸乡土有着热忱的爱，书中写道：“重新看到世界的面容，享受流水与阳光，大海与温热的石块，他不愿再回到地狱的阴影中去，召唤，怒气和警告统统无效。许多年间，他面对海湾的曲线，灿烂的大海与大地的微笑悠然生活②302”，他们都被此岸人间的美丽所吸引。这种热爱，表达了加缪对于人类境况最基本矛盾的思考，就是人类被物质吸引和最终必然死亡的二元对立，这就是他所论述的荒谬，在“荒诞之墙”一节中，他表示，荒诞产生于“人类的呼唤与世界不合理的沉默之间的对抗③”。

四、清醒的意识

清醒的意识是人类的特征，这使我们能够意识到生存状况的本质问题。两个版本的西西弗斯都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艰辛劳动是无用又无望的，但是他不得不屈从于诸神的意愿，重新举起巨石，之后再看它从山顶落下，因为诸神认为再也没有比毫无效果又毫无希望的劳动更严厉的惩罚了。

五、忍受酷刑

荒诞的世界不可避免会带来绝望，加缪认为，面对荒诞有两种态度；自杀和反抗，自杀包括生理自杀和哲学自杀，但是无论是哪种自杀都是在逃避现实，放弃所有价值，这是加缪所反对的，因此《西西弗斯神话》中写道：生存就是使荒诞存活，使荒诞存活，首先是正视荒诞，他认为，“唯一前后一致的哲学立场，就是反抗”②99。这则神话蕴含了加缪哲学中的人类状况，但是人类拒绝用自杀来结束这种荒诞，而是清醒的站在土地上，期待实现自身的价值，就像西西弗斯一样不断地举起巨石，看它滚落下去，之后再“朝平原走下去”。

加缪在很多方面都忠实地继承了传统神话，但是如果我们深入考察两个版本的内容，就会发现他们有很多不同，甚至矛盾。

六、因果倒置

加缪用很多篇幅渲染了荒诞世界的各种生活场景，面对宇宙的不可理解性，想要清醒的认识自身状况的人开始反抗，地狱的艰苦让西西弗斯决定革命，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所承受的酷刑预示了他会采取行动。

在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指责诸神的残暴，愚蠢，下定决心要掌握自己的生命，他反抗“至高的天数”，反抗诸神的操控。其实上，这是对诸神超然性的抗议，也是之后他承受酷刑的根本原因。西西弗斯的反抗预示或者说直接导致了他会承受酷刑。虽然加缪在书中描述的重复无意义的劳动跟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的结局在形式上是相似的，但是他们的顺序和因果关系在本质上是倒置的。

七、对酷刑态度不同

面对荒诞的世界，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努力地掌握自己的命运，接受他流放的生活。他坚持自己的战斗，通过重复的劳动来证明自己生存的价值，这是他的勇敢和伟大之处，也是他的尊严所在。西西弗斯的态度是积极的，他愿意为自己对生活的热爱付出代价。

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不得不承受着诸神的天罚，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无意义的劳动赎罪。他拿自己的诡计花招和胆大妄为冒险，试图逃脱死亡的命运，他的尝试注定失败，因此他不得不面对宙斯的镇压，他的态度是消极的，跟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是不同的。endprint

八、消沉还是反抗

当西西弗斯走下山的时候，他在想着什么？传统的神话没有告诉我们，加缪写道：“如果没迈出一步，都有成功的希望在支持着他，那么，哪里会有痛苦呢？”，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劳动“用尽全部心力而一无所成”，他也知道这个惩罚永无结束之日。他勇敢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他甚至改变了态度与命运抗争，把无意义的劳动看成是一个从中可以获得快乐和幸福的过程，因为在离开山顶的每个瞬间，他都比他的石头更坚强，他掌握了自己的命运，以此嘲笑了诸神④。

而在古代神话中，西西弗斯是一个悲惨的英雄形象，他的悲剧更多的来自于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没有任何希望来逃避这种命运，他是诸神意志的受害者，他没有选择：他只能不停歇地推着巨石。它警示我们，那些一心想掌握自己的命运而自由自在生活的人都会得到诸神惩罚，永世活在酷刑之中。

九、结语

加缪在众多希腊神话中选择西西弗斯神话来诠释人类的荒诞状况并非偶然，相反他认为西西弗斯是一个十分合适的形象，他对人间世界的热爱，他最终的失败，他的野心都象征着现代的“荒诞之人”；他重复而无意义的努力，他的疲劳也与加缪笔下在荒诞虚无的世界中找寻幸福的现代人是一致的。如何面对荒诞的世界呢？加缪也给出了答案：像西西弗斯一样，首先要接受这种荒诞，然后毫不停歇的与这个失望的世界抗争，只有这样才能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就像他所说的，人所能做的就是接受这种荒谬的挑战，并不懈的与之抗衡：“荒謬只有在人不与它妥协时才有意义”。

注释

① E.U.，《SISYPHE》，[Encyclop]diaUniversalis[en ligne]，consulté le1 septembre 2017.URL：http：//www.universalis.fr/encyclopedie/sisyphe/.

② 柳鸣九，主编.加缪全集散文卷I[M].第一版.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1：302.

③ 理查德坎伯.加缪[M].中华书局，2014，1：80.

④ 赵艳，西西弗斯-超越荒诞的精神隐喻[J].青海社会科学，2012（5）.

参考文献

[1] E.U.《SISYPHE》，Encyclop？覸diaUniversalis [en ligne]， consulté le 1 septembre 2017.URL：ttp：//www.universalis.fr/encyclopedie/sisyphe/.

[2] 黄希耘.重读加缪[M].商务印书馆，2011.

[3] 李元.加缪的新人文主义哲学[M].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7.

[4] 理查德坎伯.加缪[M].中华书局，2014.

[5] 柳鸣九，主编.加缪全集散文卷I[M].第一版.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1.

[6] 赵艳.西西弗斯-超越荒诞的精神隐喻[J].青海社会科学，2012（5）.

[7] 张博.加缪作品中反抗思想的诞生与演进[J].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5）.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