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惹风尘

2017-12-06 00:53风萧蓝黛
家庭生活指南 2017年11期

文◎风萧蓝黛

何必惹风尘

文◎风萧蓝黛

天高地阔任鸟飞,心中有明月,何必惹风尘。

你和我爸差不多

27岁的孙巧巧跟男友分手了一个月。又不是吴彦祖,也没有多舍不得,只是胸闷闷的,毕竟全心爱过,每次在黄昏的街头想起一起漫步的河堤,还有路边的大排档,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出神,回忆那些逝去的光阴时终归有些难过。

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独自回忆了好久,已经忘记了生活还有那么多空间。于是下班后无聊时,便跟了闺蜜去蹭别人的饭局。

一桌子的人,管他认识不认识,推杯换盏交朋友,看起来生活很热闹。孙巧巧还是感觉到了乱哄哄下的寂寞弥漫在单间里。席间有一个叫郑多的男人过来敬酒:“孙小姐,相逢就是缘。你喝饮料我干杯,随意、随意就好。”

郑多这个名字特别上口,瞬间就让人记住了。他三十多岁,身材健壮,眼神温和,穿着孙巧巧喜欢的衬衣和开衫毛衣,有些儒雅,又有些中庸。她拿鲜橙多跟他干杯,他喝得脸红,看上去酒量还不错。孙巧巧见多了席间劝女人喝酒的男人,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对他就有了点好感。

“你做什么工作?”孙巧巧好奇。“你猜猜。”

“保安。”她故意说。

“啊,我很像保安吗?”

“哈哈哈,你更像茶室的老板。”

“这个行,好歹还是经商的。”他笑,又举起杯:“为了老板走一个。”

又是一轮觥筹交错。好容易散局了,孙巧巧住得近,在人行道等红灯。郑多走过来拍她的肩膀,吓了她一跳。她问:“你喝了酒不滴滴打车?”

“我没打过,想去那边站台叫出租。”

“哎呀,简单得很,有微信就行。来我帮你弄。”孙巧巧正无聊,热心病犯了。

过了红绿灯,街边有烤红薯在卖,香气扑鼻。

“想吃烤红薯吗?你应该没吃饱。我也是。”郑多笑。

“正合我意。”

两个人在路边吃红薯,天将黑,霓虹在坚硬的楼厦噼哩啪啦地亮起来。孙巧巧一边吃一边说:“其实,你或许是个公务员。”

“怎么看出来的?”他来了兴趣。

“在饭桌上察言观色,对每一个人都很恭敬谦卑。你没有锐气,深谙中庸之道,应该是普通干部那种。你酒量不错,另外,你像一只青蛙。”

“温水里的?”

“对。还有,你吃烤红薯的样子。”

“这跟职业也有关系?”

“你拿到红薯捧着又吹又拍。人家不是说,官场就是这样吗?”孙巧巧促狭地笑。

哈哈哈,两个人乐不可支。

郑多说:“眼睛真毒。年纪不大,怎么知道这么多?”

“你跟我爸很像,他干了一辈子基层公务员,跟你差不多!”

郑多盯着她,眼睛笑得弯弯的。车到之前,他们加了微信,他上车冲她说:“改天请你吃饭。”

“好啊。”她居然有点依依不舍。

你有儿子?

第二天,孙巧巧觉得一切都会像往常一样烟消云散,眼前浮现了几次郑多的笑眉笑眼后也就忘在脑后了。没想到过了几天郑多果然约孙巧巧吃饭。孙巧巧很意外也很高兴,她跟同事说:“原来说改天请你吃饭的人,不一定都是敷衍呢。”他开着一辆宝来来接她,是自助餐,有火锅有烧烤还有菜饭甜点。

他很细心地给她解释来这里的原因:“不知道你的口味,这里品种多,也方便我观察一下,你不是说我善于察言观色嘛,都被你看穿了,就索性直接点呗。”

她甜滋滋地吃着冰淇淋,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换了一件休闲西装,精神烁烁很认真的样子,她的心怦然起了涟漪。

“你多大了?”

“属蛇。”

她掰着指头算了半天:“38哟,看不出来嘛。”

“要是28就好了。”他慢悠悠地说。“怕什么,杨振宁82还娶28的翁帆呢。”她话一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她跟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嘛,是暗示他们的年龄不是问题?还是暗示她不介意他比她大?因为她刚刚告诉他自己26岁。

他看着她,眼睛里像有一片海,起了风,有浪不断地拍打着岩壁。那天聊得正投契,郑多电话响了,是领导要他回去加班,他唯唯喏喏地应了,感觉一部好电影被打断似的面露遗憾。

“不好意思啊。”他一连说了好几次。

“没事啊,快年底了,你肯定能评上先进。”她咯咯笑。

之后他们经常在微信上聊天,时而调侃时而讨论,很投缘的那种,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他不太发朋友圈,偶尔转发一些时事政治科技信息之类的。他叫她七巧板,她叫他大青蛙;他说她聪慧,她说他温吞。

他问:“温吞是不是很差劲?”她说:“没有好坏之别啊,每个人的特性又不是为了迎合别人而生的。”他便给她发了一个点赞的大拇指,她对着手机笑了,甜甜的,像谈一场心仪的恋爱。

年底的时候,他果然评上了先进,又约她吃饭。她说:“怎么都是你请,我请你吧,我年底发奖金啦。”

他说:“男人怎么能要女人请客?”“性别歧视?‘直男癌’是要被打的。”她恐吓他。

“‘直男’被打是不是变弯了?”

哈哈!孙巧巧在电话里笑得喘不过气。

吃饭的时候是深冬了,两个人像认识了很多年。晚上走在人行道上,前方的红绿灯交替明灭,他们的影子暧昧地纠缠在一起,长长地拖在身后,有着惺惺相惜的意境。孙巧巧喝了点酒,整个人很兴奋,一路上说个不停。商场外的大屏上正在放婴儿的奶粉广告,孙巧巧看到说:“以后你的孩子是不是叫郑少?不好不好,挣得太少。后面再加个秋,就是明星。哈哈哈!”

“他叫郑成,8岁了。”他忽然认真地回答。

她一下子停住笑,世界的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她盯着他,呆住了。

爱上了怎么办?

原来郑多已经结婚了,而且家庭成员都健全,没有离婚也没有丧偶。关键是也没有打算离婚。孙巧巧那天跟他大吵了一架,哭着跑了。她质问他:“你为什么不说?”

他说:“你也没问啊。”

“我不问是不是你一直瞒着我?”

“我并不想瞒你。只是……只是……”他说不下去了。

孙巧巧回家哭了好久,后来冷静时想想,其实真是怪自己,因为他们并没有什么啊。她也没跟他说过她有没有男朋友,结没结婚。可是,他们不正朝那个方向一直在走吗?她觉得好委屈,像一只在荒原被队伍抛弃的羚羊,还受了很重的伤。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也不知道气恼源于何处去向何方,只能在气愤之下删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可他讲话的样子、他笑的样子、他温温和和的样子,都在她脑子里阴魂不散。想起他问她温吞是不是很差劲,其实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一切都是刚刚好,所有缺点都可以有最妥当的借口。她一直享受着他的温吞。每天晚上跟他发微信,讲一些毫无意义的废话,好像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一下子日子冷清起来,真让人难受。

这样冷了半个月,那些没有出口的情绪并没有得到挥发与渲泄。孙巧巧时常会有股冲动,想去找他,或者给他打电话,删掉号码不管用的,早已经记在心里了,每天要用很大的毅力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按键的欲望,每天晚上放下手机下定决心睡觉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没想到下大雪的那天晚上,郑多突然来了。头缩在围巾里,面色暗沉,她一见是他又是慌乱又是气恼,无所适从就关门。他把手伸进来,便被夹得哇哇叫。她不敢再关,他蹲在地上,摸着手直喊疼。喊着喊着,他突然说:“孙巧巧,我爱上你了。尽管我真的不想承认,但是我控制不了啊。”她的眼泪流个不停,顷刻间缴械投降。

他们热烈亲吻,唇齿交缠时内心懦弱但身体坚定,在那一刻,所有理智都靠边而站。他们在床上拥抱,仿佛能听见窗外大雪落地的声音,像一片纯白色的激昂的梦。

时间久了也会相濡以沫

孙巧巧就这样成了他的情人。可她并不想这样。她和所有憧憬爱情的女孩子一样,都渴望一份正大光明的恋爱,那个男人站在身边遮风挡雨,他的身后不应该有多余的闲杂人等。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对,多美好。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这样;确切地说,是明知道这样却不知道为什么。

于是她开始盼望他能离婚,他们能有一个平庸但正常的未来。他说我会努力。她听来,就像改天我请你吃饭一样,是敷衍。郑多的妻子陪着儿子在省城读书,周末才回来。她时常给自己添堵,执拗地把郑多设定为寂寞难耐的雄性,找她只是为了解决荷尔蒙的问题,然后自怨自艾一番后再去剖析郑多对自己的真爱有多少分。就这样叹息着甜蜜着燃烧着,也拖沓着。

一到周末,他就像12点钟的灰姑娘,得变成一个女人的丈夫和一个孩子的父亲。他不是她一个人的爱人,她经常独自跑到他家楼下,看着那里溢出橙黄的灯光里有一种叫做温暖的东西,就特别沮丧和绝望。

周日晚上他妻儿走了,他会急匆匆地赶过来,有时会把热乎乎的烤红薯用衣服包了几层,叫她赶快吃。有时会带了一大束向日葵,插在屋里,橙黄色的盛开的花朵又让她有了模糊的希望。她还是在细枝末节里感觉到幸福,虽然浅薄,但她想她真的感受到了。

转眼就是一年多,孙巧巧家里催着她找男朋友,她爸在单位里物色,说新考来的小伙子出类拔萃。她看了看照片,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个温吞的中庸的没有锐气的郑多,总是倔强地站在她的心里。

婚始终没有离成。她不想跟他谈及那个话题,怕自己成为哭哭啼啼的怨妇,也怕自己良心上过不去,毕竟那是一个圆满的家,她是一个羞耻的存在。

可是她越来越渴望有一个家。当郑多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她在厨房里切菜做饭,锅里飘出热气与香气,她就特别珍惜那一分一秒,电视的嘈杂与锅铲的声音让她有一种家的恍惚。

他们很少出去玩,郑多会惦记着她的愿望。那天是她28岁生日,他专门请了假,拉着她开车出城四十公里。那里有一个山涧,一池湖水边开满了黄色的野花,还有野生的鸢尾。他搭了帐篷,两个人坐在草地上看天空。风声很大,帐蓬顶上的布条吹得呼呼作响。有点像世外桃源,或者像绝情谷的爱恋。孙巧巧就想要是那一刻成为永恒,该有多幸福啊。

回来的时候堵了车,四十公里开了将近两小时,孙巧巧在车里睡着时,还紧紧攥着郑多的衣角。爱情飘渺得像流动的云,他们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便生出了相濡以沫的味道来。

请原谅我这个混蛋

放暑假的时候郑多就越发不自由了。他的妻子似乎也有所察觉,他的电话微信便越来越少。即将三十岁的孙巧巧感觉到有绝望浸入她的生活,自己是那只趴在玻璃上的苍蝇,未来似乎是有光明,但那坚硬的玻璃罩,把一切都罩得死死的,甚至不透气。

那晚她带着满心的惆怅一个人去参加朋友的婚礼,看着新郎新娘喜盈盈的脸,她喝了很多酒。回来时实在忍不住,冒出了一个愚蠢的念头。超市买了水果礼盒,借着酒胆无比英勇地杀到了他的家。

“郑老师 ,我上班没多久,感谢你耐心教了我好多东西。”她不顾他震惊的眼神,摆出一副学生的姿态,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会演戏。

他的妻子比照片上要苍老一些,热情地招呼她坐。他的儿子正在练钢琴,枯燥的曲子断断续续地弹,每一个普通的家庭都这样大同小异。他坐在另一个沙发上,目光躲闪脸色沉郁。

“老郑,把厨房里的梨和苹果削来给小孙吃。花生糖也端过来。”妻子如常的口吻,他忙得团团转。孩子弹完曲子,便过来坐在他旁边,礼貌地叫了声阿姨好,就不再顾及客人,只管搂着他的脖子撒娇,说想看电影,而他用她从未见过的口吻宠溺地回答他。

她瞟着他的面孔,突然觉得他离她好遥远,远到隔了时间和空间在另一个星球上,不,是另一个宇宙,远到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一场看似华美的相遇,却不能得到最完整的彼此,她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荒唐事,又蠢又笨又无耻。

她吃了一块梨,滋味已索然,脑海里想起一段很经典很辛酸的句子:女人总是想看看男人的心,就去扒洋葱,扒到最后发现男人没有心,女人一边扒一边流泪;女人呢,是梨子,男人总是吃了头几口,甜甜的,可是没等吃到梨子的心就扔掉了,其实梨子的心一直都是酸酸的。她起身恹恹地告辞,他送她下楼。在楼道里抓住她的手,他的手心汗涔涔的,她狠狠甩开,早已泪流满面。郑多想责备她的自作主张,可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见她的脸泛着憔悴,让人心疼,还带着憧憬落空的茫然与绝决,他觉得自己太混蛋,责备瞬间变成了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抹抹眼睛看着这个男人,他的爱像野地里的磷火,无根无源又诡异虚幻,却是在漆黑的夜里给了她光亮。他的温吞性格于事业如此,于爱情也如此,导致他在两个女人中间徘徊。每个人都太过自私,念恋太多欲望太多,可她的青春却少得可怜,时光在手里根本抓不住,的确令人生恨。

一切早该结束了。她说:“我不想再这样下去,我们不要再见了。”他也意识到了分别的来临,或许对他来说,这已是最好的结局。她没有对他死缠烂打或者恐吓要挟,亦没有因爱生恨你死我亡的狠辣,可他的心里却酸酸的,像吃了未熟的梅子久久挥之不去。

于是他最后拥抱了她,轻轻地,带着若有若无的不舍,也带着珍惜。他难过地说:“请原谅我这个混蛋。”她听了,没说话,只叹了口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是他们最后的对话。孙巧巧后来想,爱情的愉悦到底是来自爱情本身还是来自对方?她无从验证,只是觉得,她的下一段感情就算稀松平常甚至庸俗到一地鸡毛,也一定会比这一段要光明。

天高地阔任鸟飞,心中有明月,何必惹风尘。

编辑/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