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模永
疾病的隐喻
——读蜀虎的中篇小说《茫然的清醒》
□韩模永
读作家蜀虎的中篇小说《茫然的清醒》,在其清晰而又出色的叙事结构中,分明感受到人在旅途的清醒与茫然,这是一种难以用文字诠释的复杂体验,不分时代、不分年龄、不分职业,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中时时涌现。这种复杂性、矛盾性使得我们的情感不够“清晰”,但由此也充满蕴涵和张力,这或许正是生命存在的辩证法。在这种充分的辩证法背后,小说《茫然的清醒》在诸多细节方面又存在着种种“症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恐怕就是小说中对疾病的描写与叙述。法国学者、马克思主义哲学家阿尔都塞曾提出“症候式阅读”,他认为文本是由被呈现出来的东西和缺席的东西共同结构的,所谓呈现出来的就是指文本表达出来,属于文本的“所言部分”,所谓缺席的东西就是指文本未直接表达出来,属于文本的“未言部分”(空白、沉默之处、文本无意识),也正是文本的“症候”所在。阿尔都塞认为对文本进行“症候式阅读”意味着某种双重解读,既要解读文本所要呈现的东西,还要努力去发掘文本隐而未提的意味,也就是那些未曾显露出来的问题和“症候”,通过这种方式生产出一个潜文本,并对潜文本进行解读。回到《茫然的清醒》文本,我们会发现在这样一篇篇幅并不长的中篇小说中,作者不厌其烦地描写种种病患:肉体疾病、精神疾病甚至是死亡,我相信这未必是作者的有意安排,而是文本逻辑自然生成的结果。那么,文本为什么要如此频繁地呈现疾病?作者虽未言明,但疾病的背后应该潜含着丰富的“未言部分”和隐喻意义。
在小说中,首先让人印象深刻的便是肉体疾病。在小说的第一节中,主人公吴志“看见前面缓缓地行驶着一辆残疾人车,他急忙减速并观察后视镜里,打转想绕开这辆载客的残疾人车,无意中把手机关闭了。交通管理部门也是,怎么能让残疾人车上立交桥走快速车道呢?多危险呀!超车时,他往左扭头看了一眼,那残疾人戴一副墨镜,脸上不仅呈现自豪感,甚至还带着凛然不可侵犯之气概。”无独有偶,小说第三节交待翟玲“要照顾有病的父母和残疾的哥哥”。这一定会引起诸多读者的种种疑虑:如此众多的病患为什么都出现在主人公翟玲的周边?这正是文本的第一层隐喻,肉体疾病即隐喻着我们在现实生活的种种压力和困顿,这正是“茫然”的主要原因之一,也深层地折射出女主人公的种种无奈和妥协。在这个意义上说,她关注残疾人一方面是“尊重残疾人,支持他们自食其力”,作为残疾人联合会副会长的官方行为;另一方面也是她对饱受现实压力的残疾人的一种善意关照,而深层次上也正是对自己类似处境的一种深刻理解和投射,只不过,“凛然不可侵犯”的残疾人却无法洞察其内心的深处。
其次,小说也非常含蓄地描写了精神疾病,篇幅不多,但却构成了小说叙事的内在力量。精神疾病的患者便是翟玲的老公,小说第五节借壮汉之口说出了这一隐藏多年的秘密:“壮汉突然不高兴地嘟噜一句,不提那件事好不好!那是当年……要是现在对方就是天王老子,咱们也不会同意这门亲!我们翟家这么乖巧的一个女孩,嫁一个半哈儿(弱智)!唉!” 翟玲在拒绝参加同学会时对吴志也欲言又止:“我还有四个老人半、半个……需要照顾呢,好在都一个小区内住着,不用车上车下东跑西颠地奔波,哪有你那么逍遥自在呀!”显而易见,这个“半个”正是他的老公。这种精神疾病构成小说的第二层隐喻,即精神压力和焦虑对人生的牵制和束缚,正如苏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中谈到,在当今社会,疾病已转换成一种道德批判,隐喻某种人格上的缺陷,甚至是政治压迫。特别对于那些难以启齿的部位疾病更是让人难以接受,遭到非议和歧视。这种精神疾病显然是难以启齿的,对于当事人而言浑然不觉,但对翟玲而言则虽有痛苦、无奈却又无法言说,这种疾病深刻地压迫着翟玲的内心世界,是小说“茫然”的另一原因所在。也许这也正是悬挂在翟玲办公室墙壁上、让吴志百思不得其解的书法条幅——“忍痛容易忍痒难,忍穷容易忍辱难”的注解之一吧。
最后,小说还多次写到了疾病的终结,即死亡。小说从进火葬场开始,到即将再去火葬场结束,这注定是一个与死亡相关的故事。在面对生命的终结之时,清醒地反省生命恐怕是一种常态,在这种纯粹精神性的向度里,现实性往往是被悬置的,此时的清醒者往往是相当矛盾的,这正如吴志出殡仪馆“大门后,面对东西两条大道上甲壳虫队伍似的车流,他突然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往哪儿开了!”小说的结尾也写道,“吴志重新启动车子,他一边开车一边在寻找,下一个十字路口在哪里。”车流的方向隐喻的正是人生的方向,而吴志并非真的不知道“下一个十字路口在哪里”,而是作为一个清醒者,在面对现实和精神的双重压力之下,他的矛盾、无奈和长吁短叹,此时的吴志是彻头彻尾的“茫然的清醒”者。
颇有意味的是,小说还写到肉体病患者和精神病患者的对话,即翟玲弟弟和其老公的对话,“胡同里只剩下惊喜交加的残疾哥哥,同那个上身摇晃心不在焉的市领导儿子”,两个人的对话充满了戏剧色彩,甚至有一丝荒诞的味道,巧妙地折射了双重病患对话的种种茫然和戏剧性,而这种戏剧性正是对现实性的一种戏谑、解构甚至是拒绝和反抗。这种叙事姿态似乎也在另一层面呼吁我们虽处在现实和精神的双重“茫然”、甚至是“病患”中,但也要努力地做一个“清醒”者,一方面,保持着现实的冷静和真实;另一方面,还要做到精神的纯粹和高洁,而这才深层地代表着人世的美好和文明的进步。
责任编辑 董晓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