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赏乐剧歌剧22年全记录之六

杨世彭

《汤豪舍》

这是瓦格纳创作中期的作品，取材自中世纪德国传说中的诗人、作曲家兼歌手湯豪舍（Tannhauser）与爱神维纳斯纵情声色，以及瓦尔特堡歌唱比赛（the Wartburg Song Contest）的故事。剧情主要讨论男主角在圣洁的爱与荒淫的欲之间的挣扎，也谈到伟大爱情的救赎性，后者更是瓦格纳好几出乐剧的主题。

该剧剧本的写作始于1842年，两年后瓦格纳仍在为谱曲忙碌，终于在1845年初完工，次年10月在德累斯顿首演，结果毁誉参半。舒曼却对它非常欣赏，说它比瓦格纳以往的作品好上百倍，编曲配器的技术极好，将来作曲家的创作前途不可限量等等。一年后瓦格纳把此剧略作修改，在德累斯顿再度重演，这两次演出都由他自己指挥。这个版本在1860年出版，通称“德累斯顿版本”。

1861年《汤豪舍》在巴黎盛大公演，地点是最负盛名的巴黎歌剧院，赞助者居然是皇帝拿破仑三世，他是听了奥地利驻法大使夫人的建议而下令制作这出戏的。瓦格纳为了此场演出做了好几处改进，也遵照当时法国歌剧的传统增加了一场芭蕾舞，但他并没有把芭蕾放在通常的第二幕，而是放在序曲之后的“维纳斯洞穴”那场戏的前面，以增强男主角与爱神荒淫无度的戏剧效果。这个处理让当地声势浩大的马会成员大为不乐，因为他们必须因此提早吃饭，否则就看不到他们重视的芭蕾片段。这群观众发起抵制，不但在演出中嘘叫，还大量分发哨子让观众狂吹，这个盛大的演出因此仅演了三场就草草结束，瓦格纳也没能在巴黎大红大紫。这个倒霉的版本通称“巴黎版本”，也是目前歌剧院常演的版本。《汤豪舍》虽是瓦格纳作品里较受观众喜爱的剧目，但他自己至死都不喜欢，认为是个败笔。

第一幕。本剧共计三幕，此剧的序曲是歌剧中最长的一首，十分动听，也是音乐厅里经常听到的精品。序曲后紧接一场芭蕾舞，显示爱神洞穴中荒淫无度的男女狂欢。汤豪舍（Tannhauser，擅作曲、会歌唱的武士，男高音）目前是维纳斯（Venus，女高音）的面首，来了一年后想要回到尘世了。爱神劝他在此永享美色，但汤豪舍不为所动，在他呼求圣母玛利亚的声中，维纳斯与她的洞穴顿时不见，场景改换到汤豪舍故乡的峡谷平原，他也在圣母的路边神龛前下跪。此时走来一群前往罗马的朝圣者，汤豪舍不由想起过去一年的荒淫生活，决定洗心革面做个好人。

赫尔曼公爵（Hermann，图林根的领主，男低音）狩猎的号声响起，不久他带领一群武士上场，其中有汤豪舍的好友沃尔夫拉姆（Wolfram yonEschinbach，擅唱的武士，男中音）。大家认出汤豪舍，问他过去一年去了何处，汤豪舍却含糊其辞，声称去了远方城镇，但都无法找到心底的平静。公爵及一众武士邀他回转瓦尔特堡，再度参加歌唱比赛，但汤豪舍自感羞惭谢绝返乡。沃尔夫拉姆告诉他，自他走后他的爱人伊丽莎白（Elizabeth，公爵的侄女，女高音），为他心碎憔悴，正需他的慰藉。听到这点，汤豪舍决定跟随大家返回家乡，与伊丽莎白再见一面。

第二幕。幕启时我们看到瓦尔特堡的著名歌唱比赛大厅，此城在中古时代以举办歌唱比赛而闻名欧洲。伊丽莎白上场，唱了一首赞美大厅之歌。她自汤豪舍神秘出走后，一直没来过，也从没观赏歌唱比赛。汤豪舍随着沃尔夫拉姆进入，见了小姐拜倒在她脚下。伊丽莎白盘问他过去一年去了何处，汤豪舍的答案依旧，去了远方一处奇怪的地方。当两人互诉爱意时，沃尔夫拉姆在旁暗叹，因为随着汤豪舍的归来，自己对小姐的暗恋已无表白的机会了。

公爵进入大厅，很高兴见到伊丽莎自在此，明了她的心意，告知她将会把她许配给歌唱比赛的优胜者，而他也知道擅唱的汤豪舍一定会拔得头筹。大群武士、绅士与他们的夫人小姐上场，在极端华美的音乐及合唱声中就座。几位歌唱比赛的选手上场，依次唱出他们自己创作的歌曲，词曲都是赞扬爱情的圣洁，但汤豪舍却唱出一首赞美爱神维纳斯的歌，渲染肉欲之爱的甜蜜。众家武士听了大怒，纷纷拔剑要将汤豪舍杀死，伊丽莎白却挡在他的面前，准备以身相殉。公爵大受感动，命令汤豪舍加入另一批即将启程的朝圣者，前往罗马跪求教皇的赦免，得到赦免之后他才能返乡团聚。

第三幕。幕启时我们看到与第一幕主景相同的峡谷平原，只是季节不是初春而是深秋，时间也近黄昏了。伊丽莎白在圣母神龛面前跪着祷告，祈求汤豪舍的平安。一队朝圣者自罗马归来，伊丽莎白仔细查看每一位成员，但并没找到汤豪舍，失望之余她回转瓦尔特堡家中，自感死期已近。这些都被一旁陪同的沃尔夫拉姆看在眼里，此时独自在场的他唱了一首动人的“晚星之歌”（odu，mein holder Abendstern），向天空闪耀的星星致意，表达他对伊丽莎白暗藏的爱意。

天色渐晚，孤独颓丧的汤豪舍出现。他已去过罗马，但教皇并未赦免他的罪恶，仅说若是教皇的手杖一旦开了鲜花，那就表示汤豪舍的罪恶已被赦免。此时一队乡亲上场，抬着伊丽莎白的尸体。汤豪舍哭倒在小姐的尸身上，哀尽而死。此时，另一队朝圣者自罗马归来，持着教皇的手杖，上面居然绽放了鲜花，分明玉沽冰清的小姐为汤豪舍殉情，这份大爱让他得到了赦免。

《汤豪舍》是瓦格纳乐剧中最为动听的剧作之一，因此在上世纪及目前都是歌剧院里比较易于看到的作品。它的序曲及第二幕的贵族武士、名门仕女上场就座的进行曲，都是音乐厅里经常听到的乐曲。这首进行曲的群唱部分，还有一幕、第三幕朝圣队伍的合唱，都是合唱团最受欢迎的曲目。伊丽莎白第二幕开始时对歌唱比赛大厅致敬的独唱，以及沃尔夫拉姆第三幕对星星致意的唱段，都是女高音、男中音在演唱会中展示歌喉的曲目。这出瓦格纳生前并不喜欢的乐剧，由于与浪漫主义时代的意大利歌剧较接近，却是过去百余年来最受观众喜爱的作品。

《罗恩格林》

《罗恩格林》是瓦格纳编剧并作曲的三幕乐剧，一般通称它为“浪漫歌剧”，因其结构与乐风仍与当时流行的意大利歌剧近似，也有少数较长的唱段，譬如第一幕女主角埃尔莎演唱的“孤独地过着悲伤的日子”（Einsam in truben Tagen），以及男主角在第三幕吟唱的“圣杯唱段”。可是，总体而论，瓦格纳已经在这部戏里展示他那新的写作方式，就是全剧每幕一气呵成，不以唱段把剧情切割得支离破碎，而他那“主导动机”（leitmotiv）的添加，也在此剧中显出端倪。至于这出戏是否该称“乐剧”或“歌剧”，则属见仁见智。

此剧的剧情取自13世纪初叶德国诗人沃尔夫拉姆·冯·埃申巴赫（Wolfram von Eschenbach）的浪漫史诗《帕西伐尔》（Parsival），以及后人撰写的《罗恩格林》（Lohengrin）传奇，均属中世纪德国“天鹅武士”的传说。这些传说陈述了圣杯之王帕西伐尔命令儿子罗恩格林前往救助落难的公主并娶她为妻，唯一的条件就是公主不可盘问他的姓名及出身来历。结果公主还是问了，罗恩格林立即飘然隐去。英雄来去都乘着一艘蚌壳形状的小船，由天鹅牵引，他也因此被称作“天鹅武士”。瓦格纳从这些传说及文学作品中找到角色原型及情节素材，但他却以“禁问的动机”作为剧情的主线。

瓦格纳在创作这出戏时，正属人生最最倒霉之际。他的《黎恩济》正待首演，债台高筑的作曲家却连饭都吃不饱，前途实在“无亮”。他在1845年即已把《罗恩格林》的大纲读给几位朋友听，其中有作曲家舒曼，他很喜欢瓦格纳的写作计划，但事后写信给门德尔松时曾表示，其实自己也有过创作罗恩格林故事的计划，现在却必须放弃了。

瓦格纳在1846年秋天开始写作，先从第三幕写起，基本上倒着来写，挣扎两年后在1848年完成了剧本及作曲，到1852年才出版，但却先在1850年首演了。首演的指挥是瓦格纳的好友李斯特，地点在名城魏玛（Weimar）。李斯特故意把首演放在8月29日，因为那天是歌德的生日，而这位伟大的德国作家也曾在魏玛长期工作。虽然歌手不够好，制作条件也是一般，但首演的结果却颇受好评，大概是看李斯特的情面；随后其他地方的演出却得到不少恶评，正如同瓦格纳当时不济的命运。瓦格纳自己并没参加首演，因为他此时由于参与失败的革命而被追捕，是无法返回德国看戏的。一直等到11年后，他才在维也纳看到这部作品的演出。

启幕之前的故事观众与读者应该知道。匈牙利的军队已经进攻德国，德国国王“猎鹰者”亨利（Henry，男低音）前来安特卫普（Antwerp），想要招募军队抵抗入侵。他发现布拉班特（Brabant）这块领地目前颇不平静，原因是领主公爵刚死，强横的贵族武士泰拉蒙德（Frederic of Telramund，男低音）声称自己应该继承爵位，因为公爵留下的年幼世子戈特弗里德（Gottfried）神秘失踪，泰拉蒙德与他妻子奥特鲁德（Ortrud，次女高音）均声称眼见世子的姐姐埃尔莎（Elsa，布拉班特郡的公主，女高音）为了谋取爵位把弟弟淹死，而事实是具有魔力的奥特鲁德已把戈特弗里德变为一只天鹅，并在它的颈上拴了一条金链。泰拉蒙德本来觊觎埃尔莎的美色，但公爵生前拒绝了他的求亲，他为了增强势力只得与贵妇奥特鲁德成亲，那完全是樁没有爱的政治婚姻。

第一幕。幕启时布拉班特郡的武士贵族云集，倾听端坐正中的国王亨利训话。国王声称此行主要是为了招募军队抵抗匈牙利人的侵袭，但也打算解决布拉班特郡最近的纷争。他找来过世公爵的女儿埃尔莎追问其弟弟戈特弗里德的下落，埃尔莎在与泰拉蒙德的对质之下显然落败。询问无果，国王决定采用武士的规矩，叫埃尔莎找出一位保证她清白的武士，并愿意为此与泰拉蒙德决斗，由上帝来决定双方言辞的真伪。

由于泰拉蒙德武艺高强，布拉班特郡的武士无人胆敢挺身出斗。埃尔莎告诉在场的众人她曾在黑夜独处时梦见一位身披银甲手持宝剑的武士，答应在她危难时前来拯救。国王命令宣号者吹号，邀请这位武士。两次宣号都无果，但在第三次宣号时河上漂来了一只由天鹅牵引的小船，走下一位银亮盔甲的持剑武士，告诉埃尔莎他愿为她的名誉而战，获胜之后也愿娶她为妻，唯一的条件就是不得盘问他的姓名来历。埃尔莎接受了这些条件，也甘心委身下嫁。决斗结果泰拉蒙德大败，但银甲武士饶了他的性命，欢欣之下众人返回城堡筹备婚礼。

第二幕。开幕时天色已暗。泰拉蒙德与奥特鲁德在城堡的庭院中生气，远处传来准备婚宴的欢欣之声。泰拉蒙德埋怨奥特鲁德在决斗中没有帮忙，奥特鲁德却说丈夫的失败不是人为因素，而是因为银甲武士用了巫术。她保证可以说动埃尔莎去盘问武士的来历，从而拆散两人的婚姻，让武士离去。此时身穿白色衣裙的埃尔莎上场，向上天感谢她新得来的幸福。奥特鲁德向她表达善意，愿意帮她巩固她与夫君的爱情。参加婚礼的贵族武士及男女群众上场，准备随着新人进入教堂。奥特鲁德拦住埃尔莎，问她可知新郎的姓名来历，虽被新郎赶走，但已在新娘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泰拉蒙德也上前再度向新郎挑战，说他先前的取胜乃是由于巫术，若他略受微伤，譬如断了一截小指，他的巫术就会失效等等。这项挑战被国王阻止，但很明显埃尔莎已经起了怀疑，将来迟早会问这些不该问的问题。新人及群众进入教堂，婚礼即将开始。

第三幕。开幕前有段庄严但非常动听的前奏，那就是大家都熟悉的“婚礼进行曲”。两队男女分别引领一对新人进入洞房，然后悄然引退，留下新郎新娘初次单独相处。随即而来的“爱情二重唱”极端美妙，是歌剧剧目里最动听的片段之一。新郎告知新娘他来自一个美好的地方，就希望与她结合共度余生。埃尔莎不免引出话题：你来的地方既然如此美好，我怎知你将来不会弃我而去？新郎以美妙的唱段回答：相信我，你会尝到爱情的甜蜜。埃尔莎依旧忍不住，盘问他的姓名与来历，两人之间爱的契约顿时破解，感情的鸿沟也因而无法弥补。正在此时泰拉蒙德率领四名随从进来行刺，被新郎轻易杀死。新郎交待一众伴娘带领新娘前往面君，他将在众人面前宣布他的姓名来历。

场景随即转换到第一幕的河边平原，国王亨利率领贵族武士就位，垂首悔恨的埃尔莎站立一旁，银甲银盔持着宝剑的新郎上场，对着大众宣布他名叫罗恩格林，乃圣杯之王帕西伐尔之子，奉了父亲之命前来救助落难中的公主埃尔莎，现在既已行踪暴露，他必须返回圣杯之堡。此时载他前来的天鹅之舟顿然出现，罗恩格林向埃尔莎凄然道别，把他的宝剑、戒指、号角及宝马留赠她弟弟戈特弗里德，祝他早日顺利接任爵位。奥特鲁德上前宣布这只天鹅其实就是戈特弗里德，被她的魔法变成野禽，现在罗恩格林既无法力，天鹅恐怕难以变回原形。罗恩格林跪下祈求上帝，戈特弗里德特赫然从河边走出与姐姐相聚。此时一只代表圣灵的白鸽出现，取代天鹅把罗恩格林的小舟拉去，心碎的埃尔莎也倒在弟弟怀中死去，瓦格纳的“天鹅武士”故事也到此结束。

《罗恩格林》最让观众感到熟悉的片段当然是“婚礼进行曲”，但对乐迷来说，最动听的乐段肯定是它的序曲。它天籁似的轻轻扬起，逐渐增强，两组小提琴配合着诉说圣杯承载耶稣宝血的故事，然后逐渐引进其他主题，直至幕启剧情展开。这些纯以音乐交代故事的作曲方式，时至今日还是音乐系教科书上经常引用的佳例。这段序曲，也是音乐厅中常奏的精品。

瓦格纳的“主导动机”系统虽然仍需等到他后期作品中才会充分展示，在这出戏里已有相当程度的运用。除了动听的“圣杯主题”“罗恩格林主题”外，细心的观众还可以发现“警告动机”“天鹅动机”“怀疑动机”“上帝审判动机”，当然还有为女主角设立的“埃尔莎动机”。加上它一幕到底、绝无中断的作曲形式及叙事方法，这出戏虽近“浪漫歌剧”的范畴，离开“乐剧”的神髓其实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