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春
郑春的诗
□郑春
秋风吹进窗户
没人说一句凉
奔走的蚂蚁也没有
它们正在窗台上的
两个花盆间忙碌
没有一只举着鞭子
没有一只扛着旗
通往巢穴的秘密充满趣味
没有一只蚂蚁心怀恐惧和疲惫
窗外的马匹喷着响鼻
褡裢里的果子装满了秋天
巨大的落叶铺向道路
却连一片也没被秋风吹进窗户
秋风还没吐出一句判词
阳光就径自走进来
查找往昔遗落的温暖
蚂蚁们不理会这些
依旧在阳光里忙碌
它们怀揣没有远方的幸福
它们怀揣远方没有的幸福
它们心满意足
丝毫没有在意
秋风已经吹进窗户
今天走的这个
享过福,遭过罪
做过恶,积过德
他是一些人的恩人
又是一些人的仇人
他是一个聪明人
又是一个糊涂人
他见过的明暗大抵相当
他尝过的甘苦基本相若
他路过的人间,此刻
依旧秋高气爽,硕果飘香
人们聚在一起,唯独他
整齐披挂,一意远行
他杯盏中的醇酒味
怀抱里的女人香
他胸中的马匹
梦里的蝴蝶,以及
他的咬牙切齿
他的羞愧难当
他的撕心裂肺
他的心花怒放
都像一个个缝隙
被一锹土,又一锹土
迅速填满,填得严严实实
不露一点痕迹
秋风向远,土地又在收获
悲伤终将被青草与野花覆盖
我们这些依然寄居的人
都说不清,腐烂和生长
哪一个更快一些
它们是如此安静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二十年细长的光阴
前半截是条蚯蚓
后半截是条蛇
你没看到它们的路径
我也没看到你是在天空
在山岗还是已狠狠地摔落在地上
秋风传来的声音陌生而恍惚
却还是有那么几秒
让我置身于流动的火焰
和纷扬的桃花
接下来的话题则是
糖尿病酒精肝动脉硬化
以及针对一朵菊花的手术
谁也没提起金子和玫瑰
没提那些年的疏阔与狷狂
当然我们更不愿提及的是
渐渐发花的眼睛
已看不清一条真切的闪电
我们手中的钝刀子
切去一截截死去的自己
而剩下的那些蚯蚓
蛇或是其他的什么
谁知道它们
是将要腐烂
还是将要重生
余下的三十年
我要教一棵野草
如何在低处谦卑地活着
如何熟练使用内心的火焰
如何保持应有的畏惧而不是恐慌
如何俯下身,安于根部的宁静
余下的三十年
我要进入一杯茶的内部
看茶叶翻滚,舞蹈
在疼痛里转身,上下浮沉
默默地张开,渐渐地舒展
最后稳坐杯底,散发苦涩的香气
余下的三十年
我要在一首诗中找到草原
我的草原阔大,简单而美
我放牧羊群和白云
跟随着的光阴
因为它们的步伐而放慢
余下的三十年
我要用一块秋风的砂纸
锉掉身体里的锈斑
不为磨出刀锋
只为磨出一面锃亮的镜子
拼命地躲,也没能摆脱
排山倒海的暑气。我甚至
刻意埋没于阴暗,也没能
减轻心底的燥热,嘴里的苦涩
晨雨浇灭燃烧的蝉鸣
失踪已久的宁静里
我抽出另一个自己,起身推窗
把一阵出其不意的清凉,攥进手心
像收起一颗久违的星星
云还没白,天依旧压得很低
可一滴落进时间拐角的雨
足以让我看清,那些
跌进混乱恍如虚构的情节
足以让我忘记,时间的灰烬里
我曾怎样煎熬地活着
足以让我想起万点萤火
在南山里把无数露珠点亮
我的名字,还曾刻在蝴蝶
斑斓的翅膀,悠悠飞过南山
南山路远
更有一程雨,一程雾,一程烟
此刻,黑夜还没来
领取他的那一半薪水
而白天则已用去了大半
用于支付阳光的费用
天空在阳光里蓝得孤独
秋风在天空下急着赶路
下一站有潜藏的白霜
如同埋伏在鬓间的隐痛
痛的还有我手里的果子
向着腐烂下降,却轻于一朵云
寂静的云朵是洁白的
那些一意追随喧闹的
衣襟上则沾满了血
今天的夕阳和晚来的月亮
是天平的两个圆盘
各执一端,分不清孰轻孰重
正像我见过的好与坏
善与恶,明与暗,生与死
我在夕光里眼睛发花
却还能看清每一条路径
它们有着清晰的方向
都一致伸向了远山
远山分不清黄还是绿
兀自在秋风里微微起伏
颤动如初
秋夜浩大
众神沉默如初
马厩里灵魂安睡
鞍辔隐起曾经的蹄声
星空轮转,不露丝毫痕迹
多像野猫般悄来的中年
翻开手掌,没存留一点星光和露水
这倒没让我羞愧和慌张
没让我摔掉陈年的酒杯
我痛饮眼前的黑暗
直到心里升起明月,闭上眼
仍能看到世界完整如新
看到清晰的蚂蚁忙于路途
天地还在各自加深
深到互相渗透合二为一
这么深的寂静里
我依然没醉,天涯还是咫尺
又会有什么不同
责任编辑 刘佩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