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泳书记

□张海军

冬泳书记

□张海军

白马镇人人会水，除了走路不稳的小屁孩，还有步入耄耋之年的老人。这其中，只有一人胆敢在寒冷的冬日下河戏水。这个人就是白马镇党委书记白得水。

白马镇无马，镇因河得名。在白马河中段，有两处相距半里的河湾，底浅水缓，细沙可见，形似依河相连的内湖。不知何时开始，第一处河湾成了男人沐浴之地，俗称“男湾”；第二处河湾成了女人沐浴之地，俗称“女湾”。沐浴的男女多半光身入河，尤其是夏日傍晚，白花花一片屁股蛋子和着轻微荡漾的碧波，上下翻飞，若隐若现，在夕阳映照之下煞是壮观。

喝着白马河水长大的白得水，早年从村支书任上进入镇党委，直到五十岁那年上任镇委书记。白得水不但水性如同河里鱼儿一样了得，还是当地绝对少见的一条“硬汉”。镇上传言：早年某个冬日，一个外地女人掉进河里，时任村支书的白得水恰在附近，跳水救出外地女人；后经媒体大幅报道，英雄帽子层层盖来，把白得水盖成国家干部。当了镇干部之后，白得水干脆开始尝试冬泳，直至年年如此坚持不懈，还拿过县里数次冬泳大赛冠军。

有人不咸不淡地说，白得水是个“冬泳书记”，所有成绩都是他在冷水里泡出来的。白得水听了，也不生气，孤身一人去了白马河边上散步。河水低声欢笑，勾起白得水心中的往事。改革开放初期，全县轰轰烈烈大搞工业经济，只有白马镇卡得老严，凡是涉及污染的项目一律禁止！白得水有自己的想法，宁可起步慢一点，也不干破坏环境的断子绝孙事。想到这里，白得水来到男湾，瞅瞅四周无人，扒光衣服，跃入河中，游了个天昏地暗。

这一年数九开始后的某个傍晚，白得水正在河里游泳，被党政办主任叫上岸。回到镇机关时，镇组织委员陪同县委组织部部长已经等候多时。组织部部长说：“白书记啊，我可不是突然袭击，主要想看看镇区官员下班后忙些什么。”白得水知道这是组织的意思，将胸脯拍得啪啪响，说：“靠山吃山靠水亲水，我这条白马河里长大的鱼，如果没有大事和会务缠身，雷打不动地会在下班后下河游泳。”组织部长呵呵一笑：“作为一方长官，白书记下班后能推掉繁复的宴请？”白得水也呵呵一笑：“能办的不一定上饭桌，不能办的上了饭桌也没用，我什么饭局也不参加，再说又不是紧急大事，人家总不好意思将我硬拉上岸吧？！”组织部部长暗暗点头，每日淡定下河游泳，既避开世俗的宴请，又锻炼自己的身体，难得的为官之道啊！他便表明此行的目的：“白马镇经济繁荣社会稳定，白书记做出的成绩上下有目共睹，组织上考虑您带领班子干了两届，年龄也将到任职期限，准备安排您去县人大继续发挥力量做贡献呢！”

白得水恍然大悟，县人大前不久空出个副处位置，县里已经开始着手人事部署了。作为县以下基层机关干部，绝大部分公务员在股级退休，要想成为科级镇区主要领导和县部委办局负责人非常不易，升至处级县领导者更是凤毛麟角。通常，县人大、政协班子位置空出，不止是非领导职务的副调研员，多少镇区和县部委办局领导也趋之若鹜。已经58岁的白得水有些感动，说明组织上不仅肯定自己的成绩和努力，还在关心自己。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白得水要升处级的传闻，在全县官场坊间几成事实。虽然人大并无多少审批实权，但毕竟也是县级。就有些本镇官员攀亲道故地请白得水吃饭，被白得水谢绝。有些县城官员物色到好地段的房子，暗示白得水以亲戚名义打折买下，也被拒绝。

白马河水，流逝如斯。待到白马镇换届，白得水出乎意料地留镇，改任非领导职务主任科员。无官一身轻的白得水下河更加勤快，下班准时出现在河边。又有人不咸不淡地说，老家伙提拔泡汤，准是在任时干了坏事被组织查出。已近花甲之年的白得水听了，概不回应，人却更像一条得道的大鱼，入水沉静，上岸不惊。

次年夏，临近退休的县委组织部部长羡慕白马河清澈无污，周末驱车来到白马镇约白得水同游。两人光身下水，无拘无束游到尽兴处，组织部部长突然问道：“老白啊，多少人对退休前上个台阶求之不得，你却推辞不要，究竟为什么？”白得水呵呵一笑：“要是追上我，就告诉你秘密！”说完，一头扎进河里，潜行百米开外。月光碎银一般洒入河里。白得水将矫健的背脊轻浮水上，脸面向水，拷问自己：当年要是调去县城，哪里去找这么干净的河水游泳？如果不能天天游泳锻炼，我还有这般硬朗的身子骨么？抬头吐了口河水，白得水心说，好多官场的人啊，越是最后两年越舍不得放弃，结果丢了官帽坏了身子，何苦呢！

大腹便便的组织部部长朝着白得水奋力追游，片刻之间，早已精疲力尽。波光粼粼处，组织部部长两片肥肥厚厚的屁股在水中荡漾起伏，宛若黑暗中摇曳盛开的洁白花瓣。

（原载《羊城晚报》2016年9月5日 作者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