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王微微
百丈漈半日
浙江/王微微
与起源有关,从美丽的天顶湖开始起航。绕开暗礁、岩石、水草,目标明朗。迂回、隐忍、周旋、冲刺,与宽厚温良作彻夜长谈。
它时而折叠,时而舒展,从海拔八百余米的高空一跃而下。浮华被搁浅,风尘洗尽,只剩一潭干干净净。
眸子闪亮。
一片青苔攀附在树木、岩石上,隐隐约约,蔓延,蔓延,努力向上。一朵花在悬崖前绽放,接纳一滴水的滋养。一架白色的竖琴,站立在天地间,清音激越,婉转柔长。
一漈二漈三漈,它们站成排比姿式,气势非凡。加上比喻、拟人、夸张,修辞方法妥当,雄伟、奇丽、幽邃,词语从两百多米的高空,排列俯冲,山野丛林震撼。
看见没有?一波三折!一个关于水的故事,意境曲幽,情节跌宕,每一折都拐得这么漂亮。
仰视。仰视。
不是它高站在岩石上,而是它端正在身旁。
也是我的故里。
我在这里呆了足足三年。
第一年,大雪纷飞,我从冰冻三尺的地底下打捞一桶澄清,打捞坚韧不移。一只锈迹斑斑的铁桶,牵着脏兮兮的绳子,扔下、旋转、倾注、提起,刘基的乡人很熟稔,而我,常常站在井边不知所措。
第二年,风和日丽,每天,我经过诚意伯庙,走向古木苍苍的擎天亭。从东往西,挨着它的屋檐底下经过,我总要偷窥一下里面的场景。我看到《郁离子》孤独的背影,我看到《诚意伯文集》在案头上摆放得端端正正,我看到安宁与自由无力相处的艰辛。幸好,还有一程山水的清秀,伴你逾越峰顶。
第三年,辞岭亭,作辞别吧!多少次了!那些场景,那些面孔,随着时间,都会渐渐淡出视线。那么,酒也免了,茶也免了,那些握别知心的话儿,也都免了吧。把剩下来的时间,拿去做一件事,裱一幅字画: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挂上堂间。
一湾深潭,镶嵌在悬崖峭壁上,清澈透亮,映照着藤缠、野草、岁月、蛮荒。瀑布声像是水轮发电机发出的轰鸣声响,点燃人间璀璨。我踮着小脚,望了又望。
鱼虾悠然,低吟浅唱。
山花浪漫,对镜梳妆。
墨鱼潭、藏酒潭,墨绿发亮,散发出仙酿陈香。走入孝竹林,像诗人一样,盘腿端坐,与铁拐仙小龙女对饮成三。
树参,红楠,甜槠会意,发出朗朗笑声,满山合欢。
春天,从石缝、悬崖、眉眼、心尖,倾倒而出。叶子是茶杯,花朵是茶荷,卷一片云当白陶茶壶,邀那朵莲奏一曲清音。深潭、奇岩、秀滩,猴子、山雀、白鳍豚,席地而坐,一场盛大的诗歌宴会即将开场。
我写不出诗歌。
我偷偷离场。
屋前那一朵桃花,一定看到了我的东张西望。
一滴雨水,不小心从天空砸落,惊醒了连心潭的忧伤,一个废弃小水电站的故事,在潭深处开始萌芽成长。
我去听一场伯温讲座,看一眼德里克·沃尔科特的《白鹭》,错过了岭南茶场。
程一身教授只讲消失与返回,只讲白鹭的灵魂,只说:这儿请座,请吃。没有讲茶场。
于是,我跑到朋友圈观望。
嫩芽,成片成片,爬满山坡。掐着腰,摆开一朵茶的姿式,在包山底的山顶上巧笑嫣然。
十里春风浩荡。
一壶水,热情滚烫,冲去浮尘,只让绿叶舒展。碧玉瓯中波澜,茶烟弥漫,青山黛水间孕育文成意象。
茶园深处,茶娘们裙袂飞扬,手指温润。一朵嫩芽的苦涩,一个词语的站向,都被摆放平仄,只为了向知音们捧上一杯岭南茶香。它们,早已忘掉了一周前的倒春寒。
风,从四面八方,哗啦啦地奏响。你看,它们又在窃窃私语。
语焉不详?
不,它们一直在讲同一件事,讲《白鹭》,讲“一直用心记着你的陌生人”,讲人走茶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