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春华
电影《婼玛的十七岁》:哈尼山寨与城市的对望
字春华
在安静的长长的电影镜头语言下,电影《婼玛的十七岁》,带着对哈尼山寨干净淳朴的民族传统文化的传承坚守与现代化发展间如何平衡的问题的深邃思考,在层层叠叠的神奇雄壮的哈尼山寨梯田间,恩雅的如天籁般静谧的音乐声中,未有一丝一毫喧嚣自然地走进了大众的视野,并在不经意间留下一个哈尼山寨与城市对望的纯美又带有淡淡忧伤的故事。
从电影的叙事到故事情节的架构,电影《婼玛的十七岁》都并不算丰富,矛盾冲突也可以说是平淡无奇,但它却用舒缓安静的节奏在润物无声中,默默地拨动着青春萌动的人们的心灵,引起离乡人们的乡愁,唤醒人们心底的寻根意识。电影主线讲了一个十七岁的正处在情窦初开年纪的淳朴阳光的哈尼族小姑娘——婼玛,在小镇集市上一如往常的背着竹篓卖烤玉米时,遇到了落魄的来自城里的在小镇集市上开照相馆的阿明,淳朴漂亮的婼玛吸引了来自哈尼山寨外游客的目光,阿明则在婼玛的身上看到了“商机”,并有意接近婼玛,接触中,两人开始了到哈尼梯田景点陪游客照相留念的合作,期间,情窦初开的婼玛慢慢地喜欢上了阿明,也始终相信阿明“等赚够钱了,带你到城里坐电梯”的许诺,但结局是阿明在现实面前只能跟着来自城里的女朋友莉莉回了城里,留下婼玛一个人暗自神伤。片长88分钟的电影《婼玛的十七岁》里的女主角婼玛可以说是哈尼山寨传统民族文化的代表,阿明则是城市现代化文明发展的代表,他们的相遇与碰撞,是对一个在现实社会中人们热议已久的“如何在保护民族传统文化与现代化发展间寻找平衡?”的话题的映照。
电影从婼玛逆光推开家里的一扇厚重的木门开始,这预示着婼玛开启了一扇与外面世界对望的门。在哈尼山寨与城市现代化文明接触与碰撞最前沿的小镇集市上,从小与奶奶一起相依为命长大的婼玛像往常一样在集市上卖烤玉米,她的最具民族特征的哈尼族着装与灿烂的笑容吸引了游客的目光,来自世界各国的、城里的游客纷纷在她吆喝声中停下来,与她合影,但她关心的是能否卖出5角一个的烤玉米,这时的诺玛遵循的是哈尼山寨传统的农业买卖模式。与此同时,在小镇里开照相馆的文艺青年阿明正在被哈尼族果罗老板催交房租,他在逃债的过程中在婼玛的身上看到了“商机”,并主动向婼玛买了十个烤玉米,但现金不够,只能用随身听做抵押,就在这悄然发生的交易方式中,婼玛开始了与城市的对望,她用随身听听了恩雅天籁般的音乐,在随身听电池用干了的时候,诺玛第一次走进了阿明的照相馆,知道了随身听的现代化使用方式,第一次听说了冰激凌,第一次在照片里看到了城市高楼大厦的模样,这时的对望更多的是物质形式上的对望。
在接触过程中,婼玛欣然接受了阿明的提议,到哈尼梯田景点陪游客照相,这是哈尼山寨与城市对望的正式开始。在合作过程中,婼玛通过阿明接收到了城市文明的诸多信息,也第一次尝试了城市里很多新鲜的事物,包括学会了用简单的英语、日语向游客打招呼,而阿明的经济状况也有所缓解。也就在合作时的云雾缭绕的哈尼梯田间,风驰电掣的摩托车上,十七岁的婼玛对阿明的梦想有了崇拜之情,也对阿明暗暗产生了情愫,就像哈尼山寨中的年轻男女们对城市现代化文明有了幻想与向往一样,这时的对望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对望。
在舒缓的叙事节奏中,“电梯”是串联起电影故事情节的一个关键因素。婼玛第一次对电梯有了向往是通过从省城昆明回到山寨的姐妹落霞说的,落霞和婼玛在帮山寨里的阿波爷爷家建盖牛圈背石头时,婼玛知道了省城昆明里的电梯是省时省力的,并在落霞带回的照片里见到了电梯的模样,理所当然的,婼玛对城市的向往就具体的落在了电梯上。在与阿明的合作中,她也满心欢喜的得到了阿明的承诺:“等赚够钱了,带你到城里坐电梯”,就这样从物质层面的追求到精神层面的追求,“坐电梯”成了哈尼民族传统文化与城市现代化文明间碰撞与交融的具体象征与核心。
对望是双向的。从城里到淳朴的哈尼小镇里寻找摄影梦想的文艺青年阿明,落魄到经常交不上房租,经济上靠的是城里的女朋友莉莉的资助,这可以说是象征着城市的现代化文明在哈尼族传统文化语境中的失落。辗转从城里到哈尼小镇上找阿明的莉莉,只对阿明说“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给阿明的选择只有要么分手,要么一起回城里。对淳朴的婼玛,莉莉也只是在理所当然地接受着她热情过度的接待与服务,并在她面前自由的展示着城里的生活方式。来自山寨外的游客,有的只把婼玛当作是一个摆设或猎奇的商品,要么要求她笑,要么还要对她动手动脚,这样的对望注定在出发点到认同感的方式上是不平等,也可以说在对待不同文化间的碰撞与交流上也是带有偏见的。
无论双向的对望如何,也都很难避开一方水土滋养一方人,也很难让双向对望的人直把异乡当故乡,因为费孝通先生在其经典著作《乡土中国》中就说过:“文化是依赖象征体系和个人的记忆而维持着的社会共同经验。这样说来,每个人的‘当前’,不但包括他个人‘过去’的投影,而且是整个民族的“过去”的投影。”这也就意味着来自不同文化语境下的人们可能会遇见,可能会有碰撞交流,也自然而然地会出现哈尼山寨的人想出去,城里的人想进来的围城效应,但却都未必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对望,婼玛与阿明的对望也注定如此,因为哈尼族千年的传统文化的根是有其活生生的生长土壤的,它与城市现代化文明的发展步伐是不一致的,所以,电影里出现了叙事的故事情节的冲突。
电影中,有很多对哈尼族传统文化的宣传,这也是对如何在快速变化发展的时代洪流中保留和传承哈尼族传统文化的一种思考与探索,也验证着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里所说的:“我们的格局不是一捆一捆扎清楚的柴,而是好像把一块石头丢在水面上所发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每个人都是他社会影响所推出去的圈子的中心。”所以,电影的多组镜头展现的是哈尼族特有的民族传统文化。淳朴的哈尼人在城市现代化入侵的步伐中,仍然保留着相沿成习的邻里相帮相助的习惯;未出嫁的在城里打工生活的打扮时髦的落霞仍然要回家,在出嫁的前一晚,仍然要与临时补位的“情人”互赠礼物告别;作为耕作主要劳动力的牛仍然是哈尼族的有诸多象征意义的神灵,接受着披哈尼族手工被子与带红花的崇拜仪式;祖祖辈辈靠梯田生活的哈尼人要隆重的过“开秧门”节。民族特征与民族文化意识最鲜明的表现形式就彰显在语言、服饰、建筑和民族性格特质上,所以,电影中婼玛与奶奶的对话用的是哈尼语,穿的都是哈尼族的传统服饰,住的是哈尼族富有特色的蘑菇房;婼玛对奶奶说通过照相赚钱了,奶奶只说了一句“哈尼人是不骗人的”;哈尼族果罗老板因为阿明长时间未交房租而扔阿明的行李时,婼玛据理力争的对果罗老板说“哈尼人的心是亮的,不是黑的”。电影中的这些元素和情节镜头,在千年的哈尼梯田上形成了一种守望,也形成了一种顽强的呐喊。
在电影的整个舒缓的慢慢道来的叙事节奏和镜头语言中,十七岁的婼玛情绪宣泄最明显的是在阿明到寨子里来找她,后和城里的女朋友莉莉离开时。婼玛与阿明的合作是单纯的理想化的,也是很难持续的,在哈尼梯田为世人所知晓并熟悉的短短时间里,哈尼梯田景点边上迅速站满了许多陪游客照相的哈尼族女孩,婼玛和阿明的生活也就此回到了各自的轨道上。为了告别,阿明到寨子里找婼玛,婼玛满心欢喜的招待了阿明,并带阿明到梯田逛逛,还在阿明前面像欢快的小鸟一样在田埂上跳跃着练习“坐电梯”的感觉,在阿明不小心掉落到梯田的烂泥里时,婼玛又义无反顾的跟着跳了下去,在相互调皮的打泥巴中,阿明的泥巴打到了婼玛的脸上,婼玛不知所措的呆住了,因为哈尼族的习俗里,男女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把梯田里的泥巴打向中意的人的脸。阿明离开山寨时,给婼玛留下了随身听,带走了婼玛的一张照片,而婼玛的心意是和阿明一起走,到城里去坐电梯。第二天,婼玛兴冲冲的带着奶奶为她准备的一点钱和一串用稻草捆在一起的鸡蛋到小镇的乘车点时,结果却只能看着阿明和女朋友莉莉一起乘车离开,这意味着婼玛与城市的对望就此结束,这样的结束是在情理之中的,因为哈尼山寨与城市间在发展的历史长河中是天然的存在着难以调和的差序格局的,它们间平等对望的实现是需要从时间里、多方面、经常的接触中甚至是更多的摩擦与阵痛中不断地循序渐进地来陶炼的。
失魂落魄的回家后的婼玛,在雨天里,跌落到了在去寻找外出找牛的奶奶的梯田里,婼玛在雨水中肆意的哭了,过后像失了魂一样的生病昏迷了。为了帮婼玛找回丢了的魂,奶奶为她举行了哈尼族特有的招魂仪式,丢失了的魂既是婼玛的,也是哈尼族传统文化的魂。
在昏迷的梦境中,婼玛到了省城昆明坐了电梯,旁边还有阿明。电影的结尾部分,婼玛收到了阿明从遥远的城市寄来的获奖的摄影集,封面是在城市的高楼大厦映衬下的婼玛的微笑的照片,这算是哈尼山寨与城市对望的一种美好愿景和完美的和解。
看过电影《婼玛的十七岁》的观众中,有人说它是十七岁那年的雨季,是一部青涩的带有淡淡忧伤的爱情电影,有人说它是一部哈尼梯田旅游宣传片,但我更愿把它看做是一部比较优秀的在探寻如何留住民族传统文化之根的云南少数民族电影。也有人说电影的女主角表演比较稚嫩,不够自然到位,导演故事情节安排牵强单一,但这并不妨碍它在舒缓的叙事节奏中,默默地感动青春萌动的花季男女,引起寻根异乡人的共鸣,触动世人对时代快速发展洪流的反思。严格意义上来说,《婼玛的十七岁》是一部优秀的电影,这也是有一定的专业评判标准依据的。在2003年的第23届中国电影金鸡奖上,《婼玛的十七岁》获得最佳故事片(提名)、最佳编剧(提名)、最佳摄影(提名),婼玛扮演者李敏获得最佳表演新人奖。在2004年的第10届中国电影华表奖上,《婼玛的十七岁》获得优秀故事片奖,婼玛扮演者李敏获得优秀女演员奖(提名)。
14年的时间过去了,对于电影《婼玛的十七岁》的深层次的立意与内涵的探讨也一直未能有一个相对比较统一的意见与见解,但可以肯定的是它早已开始关注到了“民族传统文化在现代都市文明冲击下与浮光掠影的快节奏侵袭中何去何从”的问题,其实这个问题一直会存在,只要有多元民族文化的交流与碰撞。对于此类问题的解决,我国社会学和人类学的著名奠基人费孝通先生就曾说过“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这一处理不同文化关系的十六字“箴言”,所以,也没必要在一部小成本小制作的文艺化表达的电影里非要论出个明确的意图和启发来。
字春华 彝族,云南省临沧市凤庆县人,2009年毕业于云南大学民俗学专业,获得民俗学硕士研究生学位。现为云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俗学学会会员、民俗学讲师。个人一直对文学创作与文艺评论怀有热情,曾在云南大学茶马古道文化研究所参与《守望国土》《印象丽江》《临江沧浪——秘境临沧》《维西读本》等云南地方文化丛书系列的近30多万字的编写工作,文艺评论文章首发在《边疆文学·文艺评论》上。此外,个人还在中国民族报、中国民族宗教网、云南民族时报、普洱微刊、《影响力—世界茶马古道文化遗产》等刊物上发表文章数十篇。现供职于云南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
责任编辑:万吉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