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田永德
Tian yongde
天将金石付斯人
Tianjiang jinshi fu siren
□ 田永德
Tian yongde
清代收藏家金石学家陈介祺
陈介祺(1813~1884年),字寿卿,号簠斋,山东潍县(今潍坊)人,清代杰出的收藏家和金石学家。
簠斋生于潍县望族、科举世家。其父陈官俊是清代嘉道间名臣,曾任工部尚书、礼部尚书、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上书房总师傅。他自幼禀承父教,聪慧好学,少年时代即负诗文盛名于京师。道光二十五年以殿试二甲第三名成进士,曾任翰林院编修、国史馆协修、方略馆分校。咸丰四年,历经父丧逼捐、厌倦官场争斗的簠斋托病辞官归里,终生致力于金石收藏和研究,被当时学者“奉为山斗”,被后世专家尊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金石学大师。
簠斋是清代最负盛名的收藏家。他的藏品质精量富,青铜彝器、权量诏版、玺印、封泥、陶文、镜鉴、刻石、砖瓦、古币、泉范、碑帖、书画等无所不包,总量超过两万件。《清史稿》称其“所藏钟鼎彝器为近代之冠”。簠斋还是中国金石学史上承前启后、推陈出新的一代宗师。凭借深厚的理学素养、坚实的朴学功底和非凡的学术远见,他不仅在证经补史、名物训诂、文字考释、校勘著录、印谱编撰、鉴古辨伪等传统金石学研究领域做出了许多超越同辈学者的学术贡献,而且拓展了金石学研究领域,对古陶文、封泥的发现和研究等都具有开创之功。怀抱“意在传古,志在为国”的信念,潜心于金石收藏和研究,数十年如一日,终成中国金石学顶峰时期的领军人物。其刊行的著作和传世的大量函札、手稿、拓本影响深远,不仅极大地促进了晚清金石学的发展,对中国现代考古学、古文字学、文物学、印学等多学科的形成和发展也做出了卓越贡献。
青铜器是簠斋收藏的重点,也是最能体现其收藏魄力和鉴赏水平的藏品类别,其藏商周青铜器200余件、秦汉青铜器与铜权量诏版上百件、青铜戈矛弩机等兵器50余件、铜镜200余件,其中毛公鼎、噩侯驭方鼎、兮甲盘、天亡簋、曾伯簠、陈氏十钟等均为国之重器、绝世瑰宝。
图1 毛公鼎全形拓
图2 噩侯驭方鼎全形拓
图8 周矢朐瓦盘全形拓
图4 十钟山房印举
图7 汉官私印封泥考略
图5 封泥考略
图9 战国陶豆陶盒全形拓
图11 曹望憘造像
古玺印是簠斋耗资最多、数量最大的藏品类别,总量达7000余方,历史上私人藏家无出其右者。簠斋藏印不仅数量多,而且多为精品,名品数量也不在少数。簠斋藏印中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是所谓“赵飞燕印”。此印是中国收藏史上最富传奇色彩的汉代鸟虫篆玉印,历代收藏大家都视若拱璧,以藏之为荣。宋代由英宗女婿王晋卿珍藏,被定为汉代皇后赵飞燕的遗物。明代曾归嘉靖年间权倾朝野的宰相严嵩父子,后又归大收藏家项墨林。清代道光五年龚自珍以五百两白银和宋拓碑帖换得此印,遍征题咏,筑宝燕楼储之,为所藏三秘之一。同治十一年归簠斋收藏。据说当年一张印蜕,陈家就售十两白银。民国后,张学良将军曾经要送赵四小姐一份特殊礼物,指明要向陈家后人购买此印,但最终此印落入徐世昌大总统之弟徐世襄手中。解放后,徐夫人将此印卖给了故宫博物院。此印印文原被误定为“婕妤妾赵”,现经学者研究,印文应为“婕妤妾娋”,“婕妤”与“緁伃”互通,为女官名,“娋”为人名非姓氏,更非“赵”字,玉印的主人并非赵飞燕。
图10 汉代君车画像石
簠斋藏印,自非猎奇,而是其平生一大事业。在慎选慎收、去伪去近的基础上,精选战国、秦汉和六朝玺印,先后编纂了《簠斋印集》和《十钟山房印举》(图4)两部印学专著。《十钟山房印举》除收簠斋自藏印外,还收录了李璋煜、吴式芬藏印及鲍康、李佐贤各数印,共收印一万余方(癸未本),被誉为“印谱之冠、印学之宗”,是中国印学史上一部空前的巨著。《十钟山房印举》自同治壬申十一年始,簠斋前后编订十余年,数易其稿,迄其遽逝,终未定稿,现存“壬申本”和“癸未本”两种版本。壬申本每举首页刻印“十钟山房印举”、“同治壬申海滨病史六十岁作”,用广纸、苏纸各钤印十部。“癸未本”版心刻印“簠斋藏古之一”,改用六吉棉连纸钤印。淮坊博物馆藏《十钟山房印举》为壬申年钤印稿本,此外还有钤印孤本《簠斋辑汉印》和《簠斋先生手题古印》。
图3 汉代青铜器全形拓八条屏
封泥的发现和研究是晚清金石学的重要成果。簠斋与好友吴式芬在当时收藏封泥最富,后由簠斋之婿、吴式芬次子吴重憙合两家所藏所考补订后辑为《封泥考略》(图5)。此书是最早著录和研究封泥的专著,对研究秦汉官制、地理、印学和篆刻都有重要参考价值,书中共收录秦汉官私封泥846枚,其中簠斋藏品575枚(图6)。除石印本《封泥考略》外,典籍博物馆还展出了簠斋校改批注稿本《汉官私印封泥考略》和清稿本《封泥考略》。《汉官私印封泥考略》(图7),全一册,手写本,纸捻装。封面题“光绪甲戌校,己卯又校”,又题“光绪己卯,余作印文曰‘簠斋藏古封泥’。‘封泥’文似胜‘泥封’。‘封泥’见《百官志》。”由此可知,至迟在光绪己卯年,簠斋已为“封泥”定名,而非如有的学者所认为的那样,直到光绪戊戌年,刘鹗方为封泥正名。⑦此书稿尚有众多朱墨笔手书批注、校记,主要涉及书名确定、编写体例、考释增补、封泥辨伪等内容,体现了簠斋在封泥研究领域远超时贤的学术远见。
陶文收藏与研究是簠斋开创的金石学新领域,推动了金石学和古文字学的发展,为先秦史研究提供了新资料、新视角。簠斋收藏有铭完整古陶器70余件、陶文(有铭陶片)近5000件,被公认为大规模收藏和研究、著录陶文的第一人。簠斋于同治十一年得到了出土于即墨的一件古陶残片,通过考证,确认上面的文字为三代古陶文,自言“三代古陶文字,不意于祺发之,三代有文字完瓦器,不意至祺获之。殆祺好古之诚,有以格今契古,而天实为之邪。”⑧对发现的秦量器陶文,他题曰:“此真千古未有之奇。黄金不足比重,海上神光,从吾簠斋片瓦上气如虹见矣。”⑨欣喜之余,自号“齐东陶父”,名斋号曰“三代古陶轩”。从此,簠斋不惜重金,大力搜求古陶文,并且边收边拓边考释。每得陶文,簠斋都及时捶拓,分赠金石好友,交流研究成果。经簠斋首倡,古陶文收藏和研究逐渐得到高度重视和充分肯定,当时著名的收藏家、金石学家潘祖荫、王懿荣、李山农等也竞相购求陶文实物和拓本。吴云特意致函簠斋:“今吾簠斋兄年已六十余矣,久以传古是任,所藏先秦彝器富甲海内。兹复于荒郊瓦砾之中,淘掘残砖碎甓,遂使数千年前古文奇字,为祖龙所未劫,许氏所未录,欧阳、赵、薛所未得见者,一时并大显于时,天之未丧斯文,特畀公以康强聪吉之年,以扩此继往开来之学。”⑩吴大澂光绪三年二月九日《陶文释题记》称:“古陶残字与金石同寿,奇文逸体,可补鼎彝款识所不及。簠斋前辈蒐访至七十余种,为从来金石家未见未闻,可喜亦可异也。”金石学家王襄认为“文字之陶现于人间,列入金石学,陈氏为其创者。” 古文字学家高明则说“古陶文是继商周时代铜器、玺印、货币、石刻文字之后,在古文字研究领域出现的另一分支。此一分支学科的开拓者,是山东潍县学者陈介祺……陈介祺既是古陶文的发现者、收藏者,也是颇有贡献的研究者。”
图12 朱拓曹望憘造像
图14 杨丰生造像
图15 成休祖造像
图13 六朝石佛造像
簠斋收藏的70余件完整古陶器大都请其助手姚学桓作了全形拓,但流传至今的已属凤毛麟角。周矢朐瓦盘拓轴(图8)和战国陶器拓屏(图9)均为簠斋监拓、姚学桓绘图刻版拓制的全形拓。周矢朐瓦盘拓轴上有簠斋亲笔跋文:“光绪戊寅七月十八日丙寅,得古瓦器如盘盂者一,内左右大字各二,曰‘矢朐、矢朐’。文古甚。按阮氏《山左金石志》载孙伯鸡父彝云:乾隆辛亥夏出临朐柳山寨土中。益都段赤亭松苓拓寄入录。柳山有古城基,即春秋之骈邑。《论语》:‘夺伯氏骈邑三百。’器久归余。是卣阮因段误曰彝,又释‘矢’曰‘孙’,后款识刻正之,‘鸡’亦改‘爵’。今此盘文之‘矢’同卣之‘矢’,疑齐掌矢者之官族或邑,盘亦所作,故纪其官邑曰‘矢’,又纪其地曰‘朐’也。齐地先后百五十年所出一氏吉金良陶,余皆及见而获之,亦厚幸已。廿七日海滨病史记。”目前所知公私藏家藏此器拓本数幅,但惟此幅跋文最长,内容最丰富,最具学术价值。
图16 张信造像
图6 善业泥
簠斋收藏刻石(画像石、造像等)116件、古砖326件、瓦当815件,在其藏品中数量较少,但不乏精品。君车汉画像石(图10)形象地刻画了汉代官吏侍从众多、声势浩大出行场面,该石光绪壬午年山东临淄出土,簠斋收藏后专门筑亭予以保护,并自署“君车亭长”。北魏正光六年曹望憘造像虽仅存造像底座,但画像精美传神、题记雄强朴茂,生动地反映了北魏时期上层社会的生活、信仰和精湛的雕刻及书法艺术水平。上述二刻石早已流失海外。君车汉画像石拓本为清代癸未年幼泉所拓,有簠斋题跋。曹望憘造像拓本(图11、图12)遍布“鱼子纹”,这是原石拓本独有的特征。六朝石佛造像(图13)、杨丰生造像(图14)、成休祖造像(图15)、张信造像(图16)等拓本,均有簠斋本人或其后人题跋。
金石精拓始终是以传古为己任的簠斋孜孜以求的目标。在遍观金石名家拓墨、反复与传拓高手切磋交流的基础上,簠斋不仅熟练掌握了乌金拓、蝉翼拓、朱砂拓、浮雕拓和全形拓技法,而且逐步探索出一套系统的金石传拓理论体系和操作规范,把古老的传拓技艺提高到空前水平。吴大澂致函簠斋赞叹“三代彝器之富,鉴别之精,无过长者;拓本之工,亦从古所未有。” “尊拓空前绝后。” 叶昌炽说:“潍县陈簠斋前辈拓法为古今第一。”褚德彝称簠斋“捶拓款识精妙绝伦,为向来所未有。”
图17.1 簠斋藏钟拓本内页之一
图17.2 簠斋藏古钟拓本内页之二
簠斋将其传拓经验和教拓记录编为《传古别录》,这是我国首部传拓专著,影响深远,直至今天仍被奉为圭臬。早在簠斋在世时,即以“其鉴别之审,装池之雅,纸墨毡蜡之精,剖析毫发,无美不臻,乡里皆传其衣钵” ,“齐鲁之间,皆传其法” 。他还通过向金石好友致函、遣拓工助拓(簠斋族弟陈子振就曾助吴大澂传拓金石)等形式,推广其传拓秘笈。现当代传拓重镇故宫博物院,自建院初期,马衡就在古物馆下设传拓所,并请来早年曾为簠斋传拓古物、精于传拓全形的薛锡钧授徒,使几成绝学的全形拓技艺和秘藏深宫的重宝为世人所见。薛氏弟子有薛平、刘永贵等人。I947年,马衡又从北京庆云堂古董铺礼聘马子云到故宫,其后故宫全形拓技法皆马子云所传。 马子云本人则深受簠斋影响,其发表在1962年在《文物》十期、十一期的《传拓技法》即是根据簠斋《传古别录》手稿,结合其多年传拓体会撰写的。此文以后被日本译成日文;1978年香港《书谱》又予转载;增加部分章节、拓本和传拓用具图后,又以《金石传拓技法》之书名于1988年出版发行。 簠斋拓法,借由马先生的大作得以在新时期发扬光大。
《秦诏量瓦拓册》为乌金拓,《簠斋藏钟拓本》(图17)、《簠斋吉金册》等为蝉翼拓,君车汉画像石、曹望憘造像等为朱砂拓,六朝铜佛造像、杨丰生造像、成休祖造像、张信造像等为浮雕拓,毛公鼎、周矢朐瓦盘、噩侯驭方鼎及汉器八种等为全形拓,可谓拓法精绝,叹为观止。
簠斋早年书法以小楷闻名,从颜体入手,出入颜柳之间,兼有颜体的浑厚饱满和柳体的清劲有力。在金石收藏和铭文临摹、研究过程中,簠斋晚年提出了“取法乎上,钟鼎篆隶,皆可为吾师” 的书学思想,创造出既有楷书法度、又有隶书笔意和钟鼎文神韵的“簠斋金石体”,在清代书坛领异标新、独树一帜。展出的21套对联(图18~19)、屏条和立轴,行书、楷书、篆书俱备,创作时间从32岁至72岁,从中可以发现簠斋书法演变的轨迹和不同时期书法艺术的风貌。
注释:
①陈介祺《毛公鼎释文题记》(手稿),《文物》1964年第4期,58页。
②王国维《毛公鼎考释序》,《观堂集林》第一册卷六,中华书局1961年,293页。
③吴大澂《愙斋集古录》第四册,商务印书馆1918年石印本,10页。
④参见《历代碑帖法书选》编辑组《毛公鼎铭文·说明》,文物出版社2005年。
⑤陈育丞《簠斋轶事》,《文物》1964年第4期,54页。
⑥王国维《毛公鼎跋》,《观堂集林·别集卷二》,中华书局1959年,1191页。
⑦韩天衡《封泥概说》,吴幼潜《封泥汇编》,上海古籍书店1984年。
⑧陈介祺《致吴清卿书》,《簠斋论陶》,文物出版社2004年,23页。
⑨陈介祺《题秦瓦量残诏字》,《簠斋论陶》,文物出版社2004年,10页。
⑩吴云《两罍轩尺牍》卷九,光绪十年刻本,714页。
图18 陈介祺 真书七言联
图19 陈介祺 篆书七言联
(责任编辑:田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