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漫漫求子路：家有“亡夫”在等你

□ 罗 山

一个女人的漫漫求子路：家有“亡夫”在等你

□ 罗 山

12年前，独生儿子的不幸身亡，横亘在南京一对中年夫妻之间，成为他们跨不过去的一道坎。

多次求子不得，争吵甚嚣尘上。心灰意冷间，妻子杨春梅竟出轨他人，导演了一出令丈夫张秋平“被死亡”的闹剧，并卷走家中存款私奔而去。只因为情人许诺，要实现她再生一个孩子的心愿。那么，杨春梅真的心想事成了吗?

年幼独子溺水而亡，一个小家濒临坍塌

2005年暑假，是张秋平一家人的命运分水岭。

在此之前，张家人的幸福有目共睹。1965年，张秋平出生在江苏省南京市下关区的农村，父亲早逝，母亲独自带大他。高中辍学后，他进入煤炭港水暖件厂工作。1992年，他与厂里小他3岁的安徽姑娘杨春梅结婚，3年后儿子俊俊出生。夫妻俩勤劳努力，俊俊懂事可爱，日子过得温馨幸福。

2005年春天，夫妻俩因单位改制而双双下岗。杨春梅去卖菜，张秋平修下水管道，还自制了渔具，空闲时去野塘抓黄鳝、捕老鳖，想方设法补贴家用。生活虽不易，一家人仍对未来充满着希望。

这年暑假，10岁的俊俊闹着跟张秋平一块去野塘，杨春梅本来不让，但张秋平说，让孩子去玩玩呗。那天，他让儿子在岸边等，自己全神贯注引黄鳝出洞。没想到，俊俊悄悄跑去远处滩涂玩，竟跌入水洼中再没起来。等张秋平发现儿子时，拼命地给他做心肺复苏，可孩子弱小的身体毫无反应。

杨春梅闻讯赶来，险些瘫倒在地。她用尽全身力气撕打丈夫，怨恨他不听她话，没看护好儿子。而张母得知噩耗后，无法接受失去孙子的事实，突发心脏病离世。张秋平非常自责，杨春梅更是思子成疾，整日抱着孩子照片哭泣。

冷火炊烟地过了小半年，夫妻俩心情稍有平复后，奔赴广州打工。他们更换了联系方式，几乎没再与南京的亲友联系。2008年，两人在合肥租下一间门面，专门替人疏通管道和维修家用电器。

2009年，两口子扩大店面，并代理了两家知名热水器厂家的售后。随着经济状况转好，夫妻俩感情有所弥合，渐渐想要造人。可他俩无论怎么努力，都未能如愿。40岁的杨春梅不甘心，拖着丈夫去省人民医院检查。结果，张秋平被诊断为“精子活力低下”，医生怀疑是他常年吸烟喝酒所致。杨春梅很生气，埋怨他不争气，并强行让他戒烟戒酒。

张秋平戒不掉，跟妻子打起了游击。为此，杨春梅总说他没良心，不体谅她。出于对妻子的愧疚，张秋平忍了。后来，杨春梅又拽着他频频出入医院，让他配合医生治疗，还咨询起了试管婴儿，生活上也对他种种管束。张秋平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发作了，每次看到“不孕不育”类似字样，就浑身不舒服。在他看来，自己当年能生下儿子，现在就能生出第二个孩子，一切只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

张秋平越来越不配合，夫妻间争吵日渐频繁。杨春梅伤心地与张秋平分房而居。张秋平忙于事业，也懒得陪妻子瞎折腾，渐渐对她不闻不问。

2010年冬天，杨春梅在看店时，结识了当地一家银行的信贷员吴军。36岁的吴军风趣幽默，热心地给她介绍了不少客户。一来二往间，两人心中不自觉地生出了一些别样的情愫。

一次，张秋平去临县维修设备，杨春梅守店时遇到小混混登门敲诈，情急之下她向吴军求助。吴军迅速赶来，挡在她身前，杨春梅仿佛找回了久违的被呵护的感觉。解围过后，杨春梅请吴军吃饭喝酒，缓缓道出丧子之痛和对丈夫的怨恨不满。

吴军轻声安慰她，也抒发着他对自己婚姻的不满，说老家的妻子小他8岁，只想着玩，连孩子都不想要。他轻轻揽她入怀，杨春梅眩晕了，只觉得这厚实的肩膀格外让她贪念，她并未挣脱……

事后，杨春梅有些后悔。吴军一再表白说，他是真心喜欢她，也感同身受于她对孩子的渴望，他想一直照顾她下去。“同病相怜”的遭遇，加上诚恳的语气，让杨春梅再次投入吴军的怀抱。而她与张秋平之间，更是形同陌路。两人一有矛盾，就会提起儿子的事。曾经两人都回避的痛楚，被不断拿出来互相伤害。杨春梅心死了。吴军说他办了离婚，怂恿她也去离，说要许给她一个看得到的未来。

2011年的一天，夫妻俩又为琐事发生争吵。张秋平怒道：“别总将伤口撕开来说!儿子没了，难道我去死吗?”杨春梅鼓足勇气说：“那我们离婚吧，这日子也没啥盼头了。”张秋平愣了下，言语坚定：“这辈子我死都不离婚，除非你有其他想法……”杨春梅假作镇定，迅速转移了话题。

丈夫莫名“被死亡”，求子心切的妻子迷了路

2012年初，吴军因拉客户参与民间借贷被单位解聘，他打算回浙江桐庐老家发展。他让杨春梅跟自己走，见她犹豫不决，他激将道：“难道你不想要孩子了?咱们生一个孩子，把他培养成人，看他结婚生子，幸幸福福地过日子，不好吗?”

刹那间，杨春梅泪流满面。这不就是她向往的生活?她斩断了对过去的最后一丝留恋，说要直接去跟张秋平摊牌，她放弃财产，让他同意离婚。吴军否定说，在孩子的事上，是张秋平有愧于她，不能便宜了他，“将来我们的孩子也要钱养大呀。”

杨春梅想想也对，可她了解丈夫脾气，他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吴军说，那就不离婚，偷偷转移财产跟他私奔。杨春梅估算了下，家中存款应有近50万，但平时财务都是丈夫打理，银行卡也在他手上，她连密码都不知道，陡然问起又怕张秋平生疑。

恰在这时，一则报纸新闻让吴军脑洞大开。新闻中说，贵州一位丈夫外出经商，一去七八年，音讯全无；妻子以丈夫失踪八年为由，向法院申请丈夫“宣告死亡”，从而顺利带着家产再婚。

吴军大胆提出：“你俩出来多年，跟亲戚基本没联系，你老公在南京也没有直系亲属了，你就回去说他失踪了很久，宣告他死亡好了。有了死亡证明，我们没密码也能把他的存款取走，而且他身份注销，将来咱们再婚也好办了。”杨春梅目瞪口呆。

吴军安慰她：“他这辈子都亏欠你，就算以后被发现了，他也不会把你怎样。”

杨春梅点了点头。之后，她向在广州打工的父兄寻求支持。杨家人本就怨恨张秋平，又十分心疼她，答应予以配合。

2012年3月初，杨春梅悄悄回到张秋平老家，并向南京市原下关区(现与鼓楼区合并)人民法院提交了“宣告丈夫死亡”的申请书。一同提交的，还有她和父母提供的“张秋平7年来外出打工未归”的证词，她搜集的两人昔日乡邻的证人证言，以及当地村委会开具的“2005年离乡至今未归”的证明。

法院根据《民法通则》中“公民下落不明满四年”、“利害关系人提出宣告死亡申请”等要件，很快在《人民法院报》上登出了“寻找下落不明人张秋平”的公告。依据法律，法院在全国性报纸刊登寻人公告后一年期满，若当事人仍下落不明，就会依照法定程序宣告当事人死亡。

2013年5月初，杨春梅接到哥哥杨正军的电话，说收到了法院寄来的“宣告张秋平死亡”的判决书。之后，她在吴军陪伴下来到银行，以亡夫唯一继承人的身份，取出了夫妻共有的42万元存款。

5月11日，杨春梅带着钱和随身物品，跟随吴军而去。傍晚，张秋平回家发现妻子不在，手机也关机，桌上有张纸条：“我走了，你不用来找我，我也不会再回来。今后，你我各走各的路……”

张秋平打电话给妻子娘家人，他们都说不知道。他着急地四处寻找，这才有邻居劝他说，杨春梅在外面有人了，让他别费这功夫。张秋平不敢相信，可他马上发现自己银行卡上的钱都没了。他赶往广州，面对岳父母不置可否的态度，他的心凉了。

回到合肥，张秋平将租住的两居室退掉，在店铺内支了张床。一个月后，店铺要续租了，交不起一年房租的张秋平，只能将店子搬到便宜的城中村中继续经营。

不久，与热水器厂家的售后维修续签合同，例行公证时才发现他的身份证信息居然不存在。张秋平前往公安局户籍科查询，竟被告知他的身份信息因死亡已被注销!因事出蹊跷，热水器厂家取消了他的售后代理权。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他的生意难以为继，只能关门歇业。

9月，张秋平返回南京，找到下关区人民法院，才得知自己“被死亡”的来龙去脉。法官审核了他的身份证、户籍资料，询问起他这些年与亲人及妻子的联系情况时，他差点脱口说“这都是杨春梅干的”。犹豫再三，他担心杨春梅因此受罚，并未说出实情。最终，法院撤销了原有判决，为他恢复了身份。几经波折后，张秋平倍感伤心。他留在南京，进入时通重工机械有限公司当了一名普通技工。

悔悟尽头是重生，失子的余生也能安放

而与张秋平相比，离开他远走高飞的杨春梅，日子也并不比他好过多少。她随吴军私奔后，在舟山渔村呆了三个月来到杭州，才发现吴军根本没离婚。吴军辩说他早就和妻子分居，只是财产分割协议没达成，所以没正式签字。“我这不是想为了我们和将来的孩子多争取点财产吗?”他说道。

“孩子”这个词，再次让杨春梅忘乎所以。之后，吴军让杨春梅管账，他以高利息将散户手中的钱汇集，再以高于银行的贷款利率放贷给中小企业，以房产做抵押，短期内赚取到了巨额利润。

“我们年龄不小了，要抓紧为孩子搏一把，让孩子将来受最好的教育，长大后送出国，咱再跟着移民海外，颐养天年……”吴军描绘的“蓝图”，让杨春梅怦然心动。她将手中那42万尽数投入其中，还动员哥哥杨正军和其他亲戚一起投资。

此后，吴军和杨春梅以夫妻名义辗转在江浙一带，靠私募生意为生。吴军还傍上了更大的私募集团，将所挣的钱和公众手中“吸储”的资金，一并交由对方来运作。

然而，2014年底，私募集团的资金链断裂，负责人一夜间卷款逃跑。杨春梅和亲戚的钱全部损失殆尽，而吴军代理的三百多位客户的钱，也悉数打了水漂。他俩只好报警求助。

2015年1月，浙江警方将涉案人员抓捕归案，但资金已难以追回，失去希望的客户将矛头直指代理人吴军。为躲避追债，吴军谎称让“妻子”杨春梅统计债务准备赔偿，自己却趁机逃之夭夭。

面对围追堵截的众人，杨春梅百口莫辩。春节前夕，她决定偷溜去广州。

1月底这天，由于长深高速部分路段结冰，她乘坐的长途客车发生追尾侧翻。她被紧急送往桐庐县人民医院急救。医生诊断发现，她的右小腿和8根胸肋骨折，而且检查出创伤性湿肺，两侧胸腔积液并气胸，伤势非常严重。

车祸发生后，哥哥杨正军因愤恨妹妹害他投资血本无归，不愿管她。父母从广州匆匆赶到桐庐，倾尽所有支付了女儿的抢救费用。杨春梅情况稳定后，父母将她转回老家的乡镇医院，继续治疗。半年后，她的身体逐渐恢复，但右腿失去行走能力，生活无法自理。年近七旬的父母不得不重新捡起锄头，种菜养鸡，维持家庭开支和负担女儿治疗费用。

2016年冬天，淮北大雪。杨母突发脑梗去世，杨父无力独自照顾女儿。杨春梅的人生走入绝境。

这年春节前，杨父辗转找到张秋平，含泪求他帮助。这几年，张秋平的生活早已恢复平静，得知妻子的遭遇后，他第一反应是解恨，随之却是深深的叹息：“好好的日子不过，她这是何苦呢?”

张秋平心中，始终还是给杨春梅留了一席之地。不长的思想斗争后，他决定去杨家走一趟。

然而在杨家，杨春梅将他拒之门外。她让他赶紧走，说自己没脸见他，也不想活下去了。张秋平环顾四周，看到俊俊的照片、孩子用过的随身物品到处都是，他不禁泪流满面。一个人的日子里，他也曾想过很多。此刻，他深深体会到，妻子是迷失在了中年失独的漩涡中，而他又何尝不是?他当初就从未真正站在妻子角度，去理解和体谅她所做的一切，也根本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担当。

那两天，张秋平一遍遍地给杨春梅发短信：“过去的都过去了，就像俊俊一样，再回不来了。现在，我们应该向前看，我相信，俊俊也这么希望……”

终于，杨春梅打开了房门。张秋平看到床上憔悴落魄的杨春梅时，不禁鼻子一酸，背过头去。杨春梅泪水奔涌，一再说自己对不起他。杨父跪在他面前，求他原谅过去的一切。张秋平扶起他：“我也有错。如果没原谅，我就不会来这里了。”

那几晚，张秋平让杨父休息，自己躺在杨春梅床边的小竹床上照顾她。因车祸导致膀胱受损，杨春梅每晚要小便七八次。张秋平自然而然地将便器塞进她被窝，待她小便结束，再帮她盖好被子。想当年，杨春梅难产生下俊俊后，张秋平也是这样照顾她的。两个人似乎又回到了当初……

整个春节，张秋平都在杨家度过。他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他要承担起未来照顾杨春梅的责任来。杨父惊呆了，让他考虑清楚。张秋平说：“我当时去法院恢复身份时就打听过，如果春梅没再婚，我俩的夫妻关系依然有效。所以，照顾她是我的义务，而且，现在也只有我能帮她了不是?”

杨春梅反对，说不想拖累他一辈子。张秋平认真道：“当初咱俩决定结婚，就是要互相‘拖累’一生的。哪怕今后没有孩子，只要咱俩好好过，一切就够了，这辈子也值了。”杨春梅泪如泉涌。

春节过后，张秋平向单位请假，四处找房子，为杨春梅进行康复训练做准备。公司领导得知后，特批了临近南京市残疾人康复中心的一套一居室宿舍给他。

从此，除了每周三次的器械康复训练，他每天还会为杨春梅做下肢屈伸和按摩。因肺部受创严重，杨春梅遇冷空气便会咳嗽，胸骨骨折的位置也会疼痛。张秋平买来小气球跟她玩“比谁吹的大”的游戏，帮她锻炼肺活量，情况日渐好转。

2016年10月，杨春梅的腿部经过持续康复锻炼，已能慢慢行走。30平方米的宿舍，在她的巧手布置下，变得温馨又舒适。张秋平下班回来，也能吃到久违的热菜热饭。没错，还是熟悉的味道。

2017年1月，张秋平有三间位于下关区长江边的老宅面临拆迁。签拆迁协议时，他郑重地在“还建房共有人”一栏，将杨春梅的名字写在了他之前。

清明这天，夫妻俩携手前往墓园。多年来，他们首次一起去“探望”儿子。“俊俊，我和你妈折腾了一番，还好，没走丢。放心吧，我会守着你妈，你在天堂守着我们，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张秋平与妻子相互依偎，静静地望向了天边。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为化名。)

（摘自《知音》2017年第3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