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笑的狐狸
六岁的时候,我妈给我一个鸡蛋,问我怎样才能把它立起来。我表哥含着根棒棒糖屁颠屁颠地过来,啪唧一下把大头拍碎在桌上,又屁颠屁颠地回到我舅家的杂货铺去算那一块五毛的糖钱。
我对着棒棒糖垂涎三尺,我妈对着我恨铁不成钢。
就在昨天,我对我表哥说,我要写他的故事,来申请版权。他说他没有别的要求,就坚持在文章里要一个清新不造作的名字,叫“蜡笔没有小新”。我当然不会满足这个中二病,随手一拆,叫“毛竹”好了。
毛竹大我四个月,他爹——我舅,开的是杂货铺,这就导致了他的棒棒糖贼多贼多,乘除加减贼溜贼溜。以至于在一年级的上学期,数学压了我一头。可遗憾的是,我语文英语甩他五条高速公路不费吹灰之力,而随着正方形长方形三角形四则混合运算解方程层出不穷,他的三门主科被我全线压制。
说到这里,可能大家会发现,小时候的我,几乎什么都喜欢跟毛竹比。其实这真不赖我,那颗鸡蛋,在我妈一中年妇女望女成凤的内心埋下了傲骄的种子。不时给幼小的我灌输“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的思想,所以后来我跟毛竹比穿鞋子比不过,哇哇大哭,逼得外婆只好把毛竹叫回来,把鞋子扒下来让着我的事儿,真不能怪我啊,不能怪我。
毛竹上小学的时候,是和我一起跟着当小学教师的我妈混的,我妈教他读:“car.”
他说:“car.”我妈说:“读十遍。”他:“carcarcarcarcarcarcarcarcarcar.”然后三分钟后,我妈指着“car”问他怎么读,他哭丧着脸说:“太难了。”我摇着头说:“太笨了。”最后逼得我妈一语文老师实在没办法,只能在每个单词下面注拼音,car就是ka的第四声,以此类推,总算帮他过了第二天英语老师的检查。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卫龙辣条异军突起,操控着每个少男少女在校规的缝隙里暗度陈仓。那时的我早已在各方面把毛竹碾得连渣都不剩,性格也因此更为锋芒毕露。几乎是铆足了劲儿证明在他毛竹面前,我永远天下无敌。
有一天放学,毛竹问我有没有空,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装得轻蔑:“干什么?”他的书包里露出一包辣条,我屏住呼吸,想着:“你你你再动一步试试……我我我要去告老师。”那厢毛竹又发问了:“你到底有空不?”我:“……有空!”
那一天,楼梯间里满是辣条的香,我跟毛竹满嘴渣渣,满手糊糊,争着抢着吃辣条。突然之间,他笑着,说:“好学生呐!”那个笑容,蕴含着太多太多的情绪,有着一股同龄人看不懂的忧伤,让我毕生难忘。
毛竹六年级的时候,碍着我妈的阻挡,才没有踏入不良少年的圈子。但也是战果累累,吊儿郎当地不好好学习,把接水的水桶里换满了酒,出去住一夜的社会实践彻夜狂欢,和几个哥们扑克啤酒嗨到不行。当时的我,一个六年级的小学生,视成绩为评判一个人的唯一标准,实在是觉得他罪大恶极,我为我有这样的哥哥感到羞愧。
毛竹在小学六年里,一放学就会来我妈的办公室,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一张桌子上,看着天空发呆,眼里有深深的疲倦与不耐。
他不喜欢我妈的管束,我知道。
几乎所有的老师都对他说:“你那么聪明,你为什么不努力?”而那时的我,也深深地认为:他不努力,是他的错,对不起苍天,更对不起我妈。
临近毕业,小升初的自主招生山雨欲来,我被奥数题海弄得生无可恋,或许是心高气傲的我第一次看到了其实并不那么强大的自己,想从毛竹身上找回一点存在感吧,我冲着他大吼:“你怎么那么笨?什么题都不会,是不是没用到以后只会像你那累赘的老爹一样去看看杂货铺,低三下四地做小本生意啊?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哥哥?”话一出口,在我妈的巴掌带来的风声中,我终于,嚎啕大哭。
毛竹的爸,也就是我舅舅,在上初中的时候,面临着我妈我外公外婆都远走他乡读书赚钱的情况,青春期一大好少年,无人管教,就这么走上了歪路。抽烟喝酒赌博,怎么邪怎么来,就差杀人放火了。后来成了家生了毛竹,欠了一屁股的债,舅妈每日长吁短叹,舅舅依旧是烟雾缭绕。似乎在很小的时候,毛竹就学会了怎样坚强。
6月底,自主招生成绩放榜,狠狠地甩了六年来锋芒毕露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一巴掌,班里同学幸災乐祸的表情藏都藏不住,我真的,活出了一个令所有人讨厌的样子。
我的泪水晕开了那些所谓朋友的虚情假意,毛竹在我身后大吼:“你们有种的自己考去,没种的都给我滚!”我的泪水,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当晚毛竹qq我,他说:“喂,我们家成器的可只有你一个,你不念书哭什么哭,真没用!”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颤抖,最终也还是没把“对不起”三个字发出去。
三年一晃,毛竹的中考成绩令人捉急,他可潇洒,甩甩膀子就去了3+3技校,他对我说:“哥混得好,三年后给你在飞机上倒饮料哈!”
而这一次,他不曾食言。
在机场,我问毛竹:“你小时候,恨过我吗?”毛竹一身制服:“恨呐,恨不得把你的头摁到黄河里去,不是我说,你小时候真的太讨厌了!可怎么办,你是我妹妹,我只能让着你啊!”说完,他大踏着步,登上了飞机。同行的朋友问我那是谁。我笑了:“那是我哥,帅不?”
编辑/围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