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 艳 (广州美术学院 510000)
趣味与风格
——民国女性形象的图像建构
魏 艳 (广州美术学院 510000)
本文的研究对象是民国期间(1912-1949)女性形象变迁与绘画的关系,对其中的女性形象的画法,包括女性的服饰、妆容等细节进行分析。并由此来观察民国时期的社会潮流、时代风气,梳理艺术家在女性形象审美趣味和具体绘画技法方面所展开的转变与创新探索。
审美趣味;绘画风格;女性形象;服饰画法;民国
本人的专业是工笔人物画,在学习的过程中对民国绘画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和服饰画法产生兴趣。根据不同社会角色的需要和不同时期的审美标准,女性会谨慎审视各种配饰,并从中选取适合自我的妆容饰品。其实质是女性个性化的展露,反映了女性对于自身形象的思考。而这种思考的结果是使女性的妆饰世界变得丰富多彩,充满生机与活力。本文将以相关画作中的女性形象和服饰画法为研究对象,试图分析其背后所隐含的时代审美趣味。笔者相信通过此文的写作,将对自己以后绘画创作中的女性人物塑造方面会有所帮助。
作为女性形象重要组成部分的服饰与妆容,是作为人们审美观的重要外在表现手段,通过这两个方面的考察能反映出人们的审美观念的变化与社会潮流与文化背景的关系。笔者所分析的一些留存至今的图像作品,虽涉及前人已经大量研究过的月份牌、肖像油画等民国时期的艺术品,但笔者并不是妄图对这些作品全部进行详细的研究,而是把重点放在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塑造和流行服饰的画法等问题上。女性形象的发型、脸部妆容和服饰的变化是较明显又易于辨别的,其中服饰的变化更是异常重要。
上海在民国初期已经是国内新式服装出现的重要前沿阵地,作为对外开放的第一批城市,在不断地向商业城市过渡的同时,上海人逐渐接受了开放的文化观念,使上海地区成为女性服装妆饰革命的一面旗帜。上海的女性服饰虽然不能代表当时整个中国女性的整体形象状况,但是上海女性却是当时中国女性新形象塑造的急先锋,所以领风气之先的上海女性形象在研究此课题方面具有标志性意义1。
20世纪初,随着工业化大生产地持续推进,政府大力倡导现代文明,知识分子间对于科学与艺术的讨论前所未有的频繁,现代社会给人们带来无限的想象。在苏联,结构主义表达了新社会、新政府的政治倾向;在欧洲,现代主义运动在多个国家正如火如荼地蔓延开来。这是一个疯狂咆哮的时代。艺术借助新兴的报刊杂志,不但表现,也塑造了特定阶层人们的意识与视野。30年代的大上海,由于其成为各国租界的特殊环境,国内外各种政治力量都在上海这个“巨大的冒险乐园”里聚集,代表着不同阶级和党派力量的报刊杂志都在共同争夺上海公共传播渠道上的话语权。笔者拟从这类通俗刊物的先驱“月份牌”上的女性形象入手。因为“月份牌”是最善于以“美女”为描述对象的一种时代产物,我们通常把它看作是20世纪初传统水墨技法与西洋技法相结合的一种新绘画2,它曾布满上海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角落。由于“月份牌”作为这个时代的一种商品的重要宣传手段,它的文化影响力是不言而喻的,而它在制造时尚潮流和促进消费等方面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因为商家要让上海这个大城市中各种职业与身份地位的女性消费相关的商品,月份牌的广告优势在这方面就得到了凸现。
众所周知,月份牌是由美女画、产品广告和月历三大部分组成,早期较出名的月份牌画师郑曼陀所用的模特多为高级妓女3,但后来的商家则乐于借助当红的电影女明星或歌星作形象代言。这些广告画师们努力使“美女”的形象充满时尚的气息,摩登女郎的服装发饰都是画家用心描绘的对象。在月份牌流行的20世纪20、30年代,广告中的女明星们往往穿着流行的时装、使用新潮的产品。
(四幅月份牌图像出自素素《浮世绘影:老月份牌中的上海生活》。)
通过这些月份牌上的美女形象,如前3幅图画面上可以看出此时女子烫发成了一种普遍的风潮,虽然也有人抨击摩登妇女烫卷发型是一种盲从西洋的表现,但这并不影响民国女子对于烫发的喜爱。至于妆容与配饰方面,长长的柳眉与红唇搭配珍珠耳环、时尚手表或翡翠手镯以及珠宝戒指等,显出这些摩登妇女的富贵身份。她们的眼神或安详或挑逗,那充满自信的招展身姿采用优雅的坐姿并直视她们观众。第2幅图中“美人”的旗袍袖子越来越短,里边没有穿多层的裙裤,双腿呈现为赤裸状态,里边的腿部从开叉的旗袍露出。而穿着高跟鞋赋予了女子优雅自信的动感,它与旗袍同时成为民国摩登女郎必备的新行头。因为它们可以展现女性苗条的身材以及曲线美,改善了中国传统女性孱弱的形象。第4幅图片中美人则“穿着暗绿的旗袍,脸上是一朵惨淡的白莲,一副静默的,黑宝石的长耳坠子”4,又是表现另一种气质的美感,背景中出现的烟盒与文字解释突出了月份牌的广告属性。
从月份牌到后来的画刊画报都延续着这种“美人”封面的风格,而最有影响力的画报非《良友》莫属,《良友》画报阐释了关于上海 1920年至1940年间街头文化在大众娱乐和日常生活方面“美女”封面的一种时尚趋势5。期间《良友》画报的女性封面多达162期,都是具有时代代表性的现代女子,如胡蝶、陆小曼、宋美龄等。
(左为《良友》1928年第30期封面,右为《良友》1935年8月号第108期名媛何雅丽。)
《良友》封面女郎妆容大多很浓艳,细长的柳眉和鲜红的嘴唇是此时的典型风格特征。民国初年女性的审美趣味是以浓眉为美,后来则是眉毛越细长越美。下面笔者将月份牌和《良友》画刊中女性形象的眼睛和嘴唇部分单独列出做一比较,以此更直观地看出民国时期女子在妆容上的特点。
从上面四幅眉毛与眼睛的局部图像可以看出民国女子以细长的柳眉的特点,至于上下眼睑的眼影涂画手法注重与腮红的配合,在眼眶上方呈现一种“发散”的效果,表达了旧上海摩登女子一种温情和抚媚的效果。它与现代流行的女子烟熏妆向里内收呈现“大眼睛”的手法是不一样的。
至于嘴唇,月份牌和《良友》封面女子的嘴唇都是以浓艳的大红为主,她们或紧抿嘴唇或露出自信的笑容。从眉毛和眼睛以及嘴唇的这些特点都代表着民国时期女性妆容的潮流走向。
在《良友》画报中还有对于上海本地咖啡馆、舞厅等娱乐场景的展示,在这些娱乐场所中女性群体是消费的主体之一。由此可见,昔日中国农业社会下的女性所遵守的封建道德陈规,已随城市工业化运动而逐渐被打破,同时又加速地推进她们对于物质享受的追求。
美容烫发,穿上小西装等流行服饰,这些都是赋予民国女性形象各种创新自由的手段。它们以一种疯狂的热情来鼓吹现代文明,要求艺术作品表现现代人的生活,追求运动感和速度美,对流线型设计和现代绘画带来深远的影响。在欧风美雨与商业文明的推动下,此时包括知识女性、舞女、妓女、女画家在内不同身份的民国女性,都日益注重自己的形象和服饰方面的装扮搭配,上文《良友》画报封面女性形象的各种变换就是最有力的证明。而此时著名女画家关紫兰作为新时期的女性代表人物之一,其侧面照曾出现在1928年9月第30期的《良友》画刊上。
关紫兰出生在上海,原籍广东省南海县,她早年曾师从画家陈抱一6。1927年关紫兰毕业于上海中华艺术大学西洋画科,后到日本留学。她在回国后曾多次在上海举行个人油画展。从关紫兰的一些油画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画家接受野兽派影响的特点。但后来关紫兰逐渐舍弃野兽派的画风,慢慢注重了写实的画法,但不变的是色彩丰富的画面特色。从她这种带有写实因素的绘画方式,我们可以比较画家本人的衣着妆容与她自己绘画造型语言的关系。从上面三张关紫兰的照片我们可以看出她也曾喜爱烫发,喜爱旗袍,在妆容上要施以淡妆。她所身穿的礼服则体现了一种简洁和高雅。由于剪发、烫发这些风行上海的潮流趋势,从根本上改变民国女性在头部妆饰方面的传统格局,以往能反映个人家境与婚姻状况的头绳、钗等被一一替代。第三张照片中关紫兰穿着上海式旗袍:袖口很大但袍身比较小,外面不穿马褂背心,领与袖都加上花锦作为装饰。
下面是有关于关紫兰的三幅画作,让我们结合画中的人物形象和服饰画法再加以考察。
第一幅图是陈抱一于1930年为27岁的关紫兰所画的肖像画,画面简洁单纯,用光巧妙,人物脸部的受光面与头发的黑色形成鲜明的对比,融入深色背景中。人物肖像观察入微,静穆的神态通过轻松而准确的笔触传神地表现出来。细看那用细碎小笔触表现的脸颊,丰富而微妙的变化,与衣袍简练的大笔触对比强烈,体现了陈抱一娴熟的写实技巧和艺术素养。高领的黑色旗袍,秀气整洁的短发,结着头花,透露出女画家一种高贵的气质。画面上还有她常常佩戴的串珠项链,这也是1920年代以后,民国女性妆饰陆续换上最具代表性的西式化妆饰品的结果,而融入西方装饰元素的西式旗袍应该也是受到西方的影响。在服装的用色方面,我们通过陈抱一的绘画可以看出关紫兰身着的这件黑色旗袍的高贵,也许这正是民国初期女性服装的用色特色之一,注重颜色的淡雅,映衬出关紫兰作为民国知名女画家的优雅。
第二幅是关紫兰画的油画《持扇少女》,是她在小幅油画人物画方面的代表作。画面构图饱满而线条圆润,色彩对比较为丰富,沉稳、明快而不失柔和。背景的布纹图案使整幅画面充满装饰趣味。画面中齐耳短发的少女略带稚气,她在手中打开一把白色的折扇,大方自信的打扮显出少女活泼可爱的个性。从此可以看出民国初年上海的女装一方面呈现出紧衣身配合窄袖子的特点,这可能是吸取了西方女装的元素,这样可以使穿着的女性身材显得更苗条,更好地表现出妙龄女性的魅力。
第三幅画作的名称是《少女像》,它画于1929年,现藏中国美术馆,或又名《L女士像》,此画曾刊登于《良友》第50期。同为关紫兰的油画,风格以关紫兰熟悉的野兽主义色彩为主,画面显现一种清新率真的特色,画中人物的形象较为生动,主要利用大色块之间的对比,以及富有生命力的线条,使画面的整体有一种装饰性的效果。画中的少女身穿条纹长袖旗袍,怀中抱着一只小狗玩具,脸上的胭脂让少女看起来有一丝丝怪异,但这正是民国时期特别的白色妆容。
从她本人的衣着打扮、举止妆容到她油画中人物装扮的这些画面因素,我们可以了解民国女性艺术家中对于此时女性形象塑造方面的审美趣味:带有浓重的现代城市气息,善于运用装饰性强烈的摩登色彩,用圆润的笔触和对比强烈的色彩突出画者的对于时代女性形象的印象。而通过画面上女性形象的细节,包括烫发、旗袍、戒指、项链、扇子等细节来反映民初女性妆饰的变迁。由于女性的妆饰是精神的外化,所以能体现出一个时代背景下的流行趣味。由此看出在中国近百年女性形象的变迁上,民初女性形象的改变虽然曲折而艰难,但却是重要而不可或缺的一笔。
任何一位成功的艺术家,都拥有自己独特的个人风格和审美趣味。因此,本文尝试选取民国时期的绘画作品,对其中的女性形象的画法包括服饰、妆容等细节,观察艺术家对女性形象审美趣味的变化。无论是民国时期的月份牌美女画,还是关紫兰的自画像,其本质上都反映了一个时代对于表达女性形象最真实与最直接的一面。它们引导了社会大众对于其时代背景下女性形象的要求。
本文通过对民国时期的绘画作品中女性形象由表及里、层层深入的分析,探究画中女性形象背后的深层内涵,揭示出艺术家对所处在社会大环境中的深刻思考,并由此追溯社会大环境下关于女性形象的建构,以及背后的社会思想根源。笔者期望通过认识相关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为今后创作工笔人物画提供新的创作思路和新视野。
注释:
1.相关研究参[美]李欧梵著,毛尖译.《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1930-1945》,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李超:《中国现代油画史》,上海书画出版社,2007年.
2.吕澎.《20世纪中国艺术史》上卷,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41页.
3.[美]贺萧著,韩敏中、 盛宁译.《危险的愉悦——20世纪上海的娼妓问题与现代性》,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56页.
4.素素.《浮世绘影:老月份牌中的上海生活》,三联书店,2000年,第14页.
5.相关研究参马国亮:《良友忆旧:一家画报与一个时代》,三联书店,2002年.
6.吕澎.《20世纪中国艺术史》上卷,第24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