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上是人间

2017-12-01 06:12浙江周长风
散文诗 2017年9期
关键词:烟袋剪子针线

浙江◎周长风

大地之上是人间

浙江◎周长风

新锐/粟跃资图

磨刀人

腊月里,那个磨刀人又来了。

那些手艺人中,那个磨刀人最受欢迎了。他的腰间别着一只烟袋,他身材中等,看上去干净利索、非常劲道的一个人。他特别受到小孩子们的欢迎。现在想想,那些小孩子欢迎他,真的是一点理由也没有。那一把把生锈的菜刀,被女人从各家各户拿出来,旁边总是跟着一个男孩或者女孩,簇拥着,像护送一件宝贝似的把它递到磨刀人手里。

那些常年茹素的菜刀,大都有一副贫瘠消瘦的面容,浑身带着病恹恹的铁锈,跟我们后来在饭店厨房看到的肥厚阔大、油光锃亮的厨师刀不同,也跟我们在菜场肉案上看到的砍刀不同。那个磨刀人一点也没有蔑视这些菜刀的意思,他很郑重地接过来,按顺序排好,就开始磨刀了。一整个下午,小镇土街的上空,都回荡着刀子剪子撕裂的叫喊声,像一头头绝望待宰的小猪仔。

磨好的刀剪,重新被一家家女人和孩子领走,磨刀人脸上露出轻松满意的笑容。这时,他往往从腰间取下那只烟袋来,很舒服地抽上几口。他布满皱纹的脸,不一会儿就被一小团呛人的烟雾所笼罩。磨刀人抽完烟,把凳子扛上肩头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

这时候,家家户户都传来呯呯啪啪剁案板的声音,一声嘹亮的“戗剪子来磨菜刀”,把过年的气氛烘托到了高潮……

一缕头发

送殡的队伍走了,五岁的他看着母亲留下的东西,仿佛一瞬间都没了生机:

针线筐里的针线是死的,衣柜里的衣物是死的,她穿过的鞋子是死的,院子里种的花草小桃树小石榴是死的……忽然,他看见窗台上母亲留下的梳子,上面有一缕母亲梳头时留下的头发,他嘴里情不自禁地喃喃着妈妈妈妈,这时候吹来了一阵风,那一缕头发也像听懂了他的低喊,有了生命般地飘动起来。

妈妈妈妈妈妈,他受到鼓舞般地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他喊着喊着眼里就泛起了泪花,那缕头发也在他的悲鸣中轻轻摇曳着……

一个男人

他与我擦肩而过:

他满嘴酒气,两眼淤青,鼻孔里还流着血,但他满不在乎。那一瞬间,他的嘴角甚至扬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就像一个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员,带着对后方庸庸碌碌小市民的轻蔑与嘲弄。这一刻,我真是被他惊着了,这绝对是个纯爷们的范儿,我不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一次为情而起的决斗还是为义而起的斗殴?或者是一场好勇斗狠的酒后龃龉?

我只知道,在这个慵懒的午后,无论是绚烂的春光,还是繁华的街景,都无法让我提起半点兴致。反倒是这个与我擦肩而过的男人,伤痕累累无所畏惧的男人,他的一脸悲壮和坦然感染了我,令我对其充满深深的敬意。

我浑身的汗毛像蒺藜那样兴奋地竖了起来……

一双牛眼

哎!这一刻,我突然感到语拙词穷,不知道该怎样来描述它和它的那双眼睛。就像两只黑洞,把世间所有的欲望和仇恨,瞬间化为灰烬。无论你手里拿着一把草,还是一把刀走近它,它都是一样的表情:

一双泪汪汪的无辜的大眼睛,让人顿生怜悯之心的潮湿的鼻头,哪怕死到临头也舍不得放弃的沉着咀嚼。如同一个看破红尘的高僧,手中不停捻动着祈祷的念珠。那双眼睛就这样毫无戒备之心地望着你,直到把你拿草的手看软,直到把你拿刀的手看抖。任你算计、愚弄、呵斥、恫吓、欺凌、侮辱,不怨不悔,不悲不喜……

对着无边无际的岁月,它一边不动声色地反刍,一边说——

来吧,苦难!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周长风1964年生。鲁迅文学院学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诗刊》《花城》《星星》《诗神》《诗潮》《上海诗人》等刊物,入选多部选集,出版诗集《隔着岁月的倾诉》《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现居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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