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子关（外一篇）

□石桂霞

望子关（外一篇）

□石桂霞

每次回甘肃的武都老家，都要经过望子关。

进出望子关，就是进出武都的大门。因为望子关地处成县、康县、武都的三角交界地带。古称望子关，更早称望儿关，简称望关。

最早的民间传说，儿子出征，母亲相送出关，望着儿子出了隘口，还是依依不舍，直到儿子的背影消失，她依然没有离去，继续在此等候征战归来的儿子，久而久之等不到儿子，就化为古关隘旁的石山，称为望儿石，此关也称为望儿关。

后传宋代名将杨文广挂帅征讨西番，其子受伤未归营寨，杨文广自成州往阶州行进时，于关前久望其子，叹息不已，故名“望子关”。

童年时，父亲讲过当年杨家将西征的路线和当时一些地名来历：丢儿坡（因为战役，父子走散，丢失儿子）；酸草坡（失子之痛，眼酸流泪，将军的泪水掉落于地，长出两簇青草，得名）；太石山（敌军防守严密，兵力强大，久攻不下，杨家将采取智攻，凑集6000只石羊，深夜在羊角上挂灯笼，作为“前锋部队”攻克敌军，敌军利用峡谷地理优势，采用滚木擂石，出乎意料的是，土兵器用完时才发现是“羊兵”，这时，杨家将士已顺利度过关隘）；吊子峪（说法较多，一说是将军得知儿子牺牲后，在这里凭吊；一说是将军在这里边钓鱼边等儿子）；候儿坝（痴心不改，继续等候儿子归来）；甘泉（将士军队在这里饮马，喝干了泉水，后演变为“甘泉”）；杀马坡（部队行之此，粮草全断，只好杀马应急）等等。

这些记忆犹新的故事和传说，每每想起，都由不得一阵心酸，尤其是望子关，无论是母亲望子归来的切切等候，还是将军征战途中，伤感地在这里立马回望，等待儿子归来，无论真实还是传说，一幕一幕，都是忧心如焚的焦虑，都是催人泪下地等候。王侯也好，百姓也罢，都有一颗爱子之心。最朴素、最原始的感情，莫过于母子连心的舐犊，遭遇骨肉相离的痛别，难以割舍母爱，父爱，让望子关，成为顾名思义。朝代更替，许多事情都烟消云散，唯有最难释怀的人间真情，是否于纸上，是否于民间，都不重要，能成为相传至今的地名来历，令人潸然。

望子关三山合抱，二水环绕，群山巍峨雄峻，挺拔壁立，长坝河、甘泉河在此交汇，湍急跌宕，奔腾东流，地势险峻，自古以来为天水、成州（成县）通往阶州（武都）、阴平（文县）、川蜀，陕西通往阶州的交通要塞和必经之道，战略地位重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1974年年初，我们举家迁移，西出望子关，就是异乡，从此，幼小的心灵上，就深深地刻上一个挥之不去的词——老家。老家之所以有一个老字，既是祖籍，又是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有一个家。

那时候，我不懂离乡的忧伤，不知别后的心绪，不晓得父母离开家乡之后，总是有许多牵挂，总是有放不下的事，身居异乡，是另一片天地，事事为难，处处伤心，长吁短叹，有时触景生情，夜不能寐。那时候，有书信往来大概是一件很奢侈的事，那么多人羡慕，那么多感叹，那么多人都争先恐后地为我家传递书信，就是帮我家传递家乡的信息。那些年月，外婆虽然健在，但一个年过七十的老人，身体每况愈下，几次病危来信告知，母亲总是在天寒地冻的严冬，坐长途车匆匆赶回老家。往返望子关，总是外婆病榻之上的相盼和相送，目光里满是病痛和离别的泪水。1982年夏天，没有等到母亲进入望子关，外婆就急急地走了，临前一直念叨着母亲的名字，那种盼归的心情，望断天涯，生死最后的时刻，母女终未见到最后一面，成为母亲一生的心痛，她常常责怪自己，望着家乡的方向，时而默默流泪，时而失声痛哭。

多年后，父母再回武都，从此安居下来，因为渐渐年迈，几乎没有出过望子关。我们也因工作和生活，越走越远，成为途经望子关的匆匆过客。

进了望子关，回家不过百里，而出了望子关，又远在千里。

车辆一旦驶出望子关，我就踏上了异乡的路途，为工作，为生活，一去千里的背后，一定有母亲的目光，不只在望子关，无论多远，都一路相随，等待下一次回来的消息。确定了回家的日期，她会扳着手指头，喃喃自语地细算时间和路程，昨天到了哪里，今天过了哪站，直到站在她的面前。只怕是我走多少里，她会牵挂多少里。每次都是过了望子关，才给母亲打电话，告诉她我快到家了，已经过了望子关。返程也是一样，车过望子关，告诉母亲，已走出望子关。

望子关作为必经之道的门户，不记得哪年开始，有了收费站，收费多少没有留意过，每经此站，收费员面带微笑，送上一声“一路平安”时，心里暖暖的，这是家乡人的语音，家乡人的祝福，也是家乡人最关切的心里话，不只是对家乡人，而是对每位路过的人。

每每出关，看见写在站亭上的“望子关”三个字，她像一束温热湿润的目光，穿过崇山峻岭，在一条蜿蜒进行的路上洒下泪水，相送渐行渐远的身影，在眺望，等候中，祈盼回转，归来……

穿过阴暗冰冷的长廊

一直以来，我的内心都有一条开放式长廊，洒满鸟鸣和阳光，时而细雨，时而和风带来泥土和植物的清香。无论清晨或黄昏，这样缱绻，这样漫散地走着，拉长美好的每一天。并没有想过，会在那条阴暗冰冷的长廊走过，像生活里，有多少不一样的烟火，燃烧和飘荡； 岁月的渡口，有多少迫不得已的出行，在眼前和脚下。

元旦节前2天的午饭后，在没有任何不适的症状的前提下，先生突然发现小便呈暗红色，一个下午连续3次都是如此，心里难免纳闷且少不了有些慌张。第二天开始腰部酸胀，根据医院检查结果：肾结石，住院手术。

住进离家几十里以外的医保指定医院，遵照医嘱：先消炎，再定手术方案。前9天一直在消炎，每天输5个多小时的液体，我24小时陪护，负责吃喝拉撒之类的全日制保障。住院前5天，每到夜里，他都酸疼难忍，来回不停地走，一方面配合药物，让肾内的石头向下移动，另一方面分散精力，减轻难以入眠的痛苦。

我每天去医院的病员食堂取3次饭。出了病房，从住院部的二楼下去，穿过和前楼连接的过道，短短几十米弧形的采光过道，两边安装了玻璃，透过玻璃可以采集阳光。室外的大雪正纷纷扬扬，眼前豁然明亮了。过道拐个弯就到了前楼，有一段封闭式斜坡过道，也是前楼的旧住院部一层，没有任何防滑设施和提示。快出楼的地方，朝左是上楼的楼梯间，朝右的一面墙上贴着病员食堂四个醒目的大字和一个向右的箭头。

第一次掀开厚重的门帘，正是入院后的晚饭时间，这是一条从住院部到病员食堂的专用封闭式通道。冬天天黑的早，廊道里没有灯，地上感觉有些滑，可能是来往的人行走时留下的薄冰，寒气嗖嗖地直往骨头里钻。黑暗的包围里，借着一扇窗透进来的微弱的雪光，走了好长的一段路程，才看到前方有打开的门，门楣上隐约看清写着的食堂二字，昏暗的灯泡，散着昏黄的灯光射过不足几米的地面。一侧墙上，一扇打开的门和窗，门口一个牌子写着此路通向传染科，窗框四周厚厚的污渍和冰凌，零下二十多度的寒风和大雪从门窗长驱直入，没有暖气和灯光，让这条备感黑暗和寒冷的廊道，更是雪上加霜。食堂里取饭的人少之又少，廊厅间摆着的几张长条铁皮桌，可能住院的人并不多，也可能与放假有关，二三个穿病员服的病人，取了饭直接在食堂里吃着。厨师给了按量盛好的饭，我在旁边的水池准备洗手，发现三个水龙头都是坏的，池子里都是锈迹，很是无奈。我说的取饭，就是该院规定，住院的病人和陪护人员入院时，如果家在外地或需要在该院就餐，要预交20天的餐费，食堂根据预付的清单，每人统一配发医院的制式饭盒，凭饭盒取一日三餐的饭，出院后凭出院证明结算。

我提了两份晚饭返回，再经过这个不足百米、呈S形的廊道，除了自己的鞋子触地发出的碰撞声和被冷气狙击的呼吸声，像进入无人世界，尤其第一次经过，而且是晚上，漆黑，潮湿，冰冷，空洞，没有一个过往的人。我没有特意功能，也不是猫，没有夜里发光的瞳孔看清蛰伏的不安全因素，感觉两手提着的是自己的心，感觉每走一步都会遭遇突袭。因为有病人，必须摸黑往前走，这个廊道是那么漫长和阴冷，只有硬着头皮给自己壮胆。

第二天去食堂，清晨比晚上要好一些，虽说天刚开亮，廊道外面总算有一线日光照进来。中午的时候，我才看到它常年失修的真面目：陈旧破损的墙体，墙面脱落，还有肮脏的斑斑渍渍，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在散发着各种混合气息的空间，支撑着多病的身体。每每经过，我都在想，之前总来这家医院探望病人，并不知它自己病的也不轻，病房里的暖气热不起来、供水时续时断、卫生间抽水马桶勉强在使用，所谓的浴室只是一个摆设，护理服务压根没有经过专业培训，一切都不堪一提，只能摇头叹息。

第9天下午，医生说明天可以先执行第一套方案：体外碎石。如果体外碎石不成功，再进行微创手术。十多年前，我因胆息肉疼痛难忍，采取了当时刚刚盛行的微创手术。相比传统手术，微创面小，疼痛就少，恢复快。

通过检查，确定了石头的具体位置，碎石过程用了45分钟，很成功。继续输液治疗，看看排石情况。这样又过4天，他感觉每天排出的细砂石不少，也不酸痛了。又观察3天后，无异常，可以办理出院了。我问他，是不是体会到了我当时胆息肉的疼了？他说真是，自己不疼,体会不到别人疼痛时的苦。

准备出院那天早上，我身体不适，他说让我休息他去取早餐。我让他穿暖和一些，过道和食堂长廊非常冷，他有些半信半疑，我坚持让他外面穿上棉衣和棉鞋，一再强调外面冷，地上滑。

他回来了，放下饭盒说快拿创可贴，我的肘子和膝盖可能破了皮，感觉特别疼。

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没想到在前楼的斜坡的过道里，重重地摔了一跤。原来，他去的时候地上刚被湿拖把拖过，温度低，结了一层薄冰，过道没有灯太黑，又是向下的斜坡，猛不丁摔倒在地上，饭盒扔出老远，一个路过的人也没有，地上滑的不容易站起来。又愤愤地说，那个去食堂的长廊，更是又冷又滑，连个灯也没有，穿这么多都感觉阴冷阴冷的。

我这才告诉他，每天去取晚饭时，黑漆漆阴森森的感觉，心里很发怵。他说是啊，晚上一个人真是很害怕。医院是实行人道的地方，不是冷嗖嗖的，就是黑黢黢的，不知道有多少病人和他们的亲属摔倒过，医院应该重视一下。

果然，穿着厚厚的衣服呢，他的肘子和膝盖都蹭破了皮，有细密的血渍渗出来。他一边贴，一边说都要出院了，反而摔了一跤。唉！什么事啊。

我说，这算是你的一个小小的坎吧，体外碎石成功，没做手术才是万幸，都过去了就好了。就像以前，你自己也不知道有那么一小块石头会隐藏在体内，这么一发作，通过先进的医学技术把它解决了。如果你今天不去取早餐，你怎么会知道那个结冰的过道让你受伤；不会知道去食堂的那个长廊阴暗又冰冷。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那个斜坡，那个长廊，一直在眼前晃动着它的潮湿，昏暗和冰冷。人生总是这样，有很多隐患，在不经意时候遇到；有很多没有料想到的伤痛，被我们经历。

责任编辑 刘佩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