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之叶笛

2017-12-01 03:34郭旭亚
就业与保障 2017年20期
关键词:硝烟山茶花展厅

郭旭亚

画之叶笛

郭旭亚

喜欢画,往往藉以感性——眼前一亮,心性一震,便谓之好画;不去理论其介质形式、技法风格,也不会因而影响自己对画的主题和立意,另有一种理性的崇尚。

对画的朦胧意识,缘起儿时生活在三坊七巷的姆妈家。家族里,老前辈喜欢聚在一起赏画。那时,不知家里收藏了哪位名家的一幅《朱竹》国画,颇为得意,每每取画观赏,前辈先要擦桌、洗手、焚香,而后毕恭毕敬地将画轴置于桌面上,俯首哈腰,寸寸展开。

从不曾留意过庭院天井里的那几丛翠竹,又怎能料到,一旦跃然纸上,竟这般风骨飘逸。更为诧异的是,这位名家何以用朱砂著笔。展开画轴的瞬间,我最先想到的则是杜牧的诗句:“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最初被自己收藏的两张油画,是七岁那年,偷偷私拆家里订阅的《苏联妇女画报》的双版画页。一张画页是浩瀚的海面,风涛怒卷;漂沉在浪里的断桅上,挣扎着精疲力竭的呼救者。另一张是列维坦的风景画:一片葱绿神秘的混交林带,一条清澈流淌的小河,几段沧桑的木头架在河面上。这两张画页跟着我躲过文化劫难,一起上山下乡。后来,却经不起知青点一位爱画画伙伴的苦苦索求,我只好忍痛割爱了。在那段“书荒”的年代里,偶尔想起这两张画页,心里还会隐隐惜痛。

三十多年后才知晓,那张海难的油画是俄国艾伊瓦佐夫斯基最成功的作品——《九级浪》。而那张列维坦的风景油画,仿佛是我一生中的一次邂逅,纵使在今天无处不及的网络时代,我依然没有寻找到它。

在北京读书的日子里,最常去的地方是中国美术馆。那时,中国的思想文化已经复苏。我几乎从不错过美术馆举办的各种大型画展,印象最深刻的是全国第六届美术展览。那天,我和同学被一幅题为《硝烟里的山茶花》的油画震住了。这幅巨制的人头肖像画,几乎占据展厅区域空间边墙的半壁江山。画面是一名头戴钢盔的女兵,鬓角几缕乌丝黏糊在划伤破皮的脸颊上,清纯的眼睛布满血丝,缠扎着绷带渗出血迹的手,掐着一朵雪白的山茶花。她正用自己皲裂双唇轻轻地吻着那带露水的娇嫩花瓣。少女脸庞上的斑斑血痕和黢黑焦硝,遮挡不住诱人的青春秀色,尤其那双深邃的大眼所折射出热爱和平的光,摄人心魄,无论你置身在展厅这一区间的任何方位,都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一目光的穿透力。

这幅作品没有获奖。在展厅的留言处,同学们纷纷留下了自己的忿忿不平。记得在留言里,我是一口气使用了三个连成串的感叹号和三个连成串的问号。我们并不孤立,《硝烟里的山茶花》获奖的呼声是那届美术展览的民意热浪。美展闭幕的当天,《北京日报》全版刊登了本届获奖作品,他们没有落下《硝烟里的山茶花》。

退休后,我在书市淘到人民画报社出版的全套《鉴赏版•世界传世藏画》和《珍本•中国美术全集》,爱不释手。喜欢画,却未曾好好读过有关绘画的历史。有趣的是,画作一经装订成册,你从上往下一幅幅细细品味,绘画历史自然而然便呈现在你的眼前。在历史长卷中,一幅画作或一位画家也自然而然凸显出自己的作为和价值,似乎对当年《硝烟里的山茶花》的落选有所领悟。

艺术是天才的领域,也许平常人很难完全明白天才对我们说的一切,也许天才自己也并不完全明白自己对我们说的一切。但有一点是我们彼此认同的:美好的事物值得我们一生去寻求,也值得我们一生去认识。

艾伊瓦佐夫斯基作品:《九级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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