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琼
摘要:《蝴蝶》是当代英国著名小说家伊恩·麦克尤恩的短篇小说。伊恩·麦克尤恩擅长应用哥特式写作手法,创造出短小精悍、震撼人心的作品。在《蝴蝶》中,作者刻画哥特气息的场景、塑造哥特式人物以及构建哥特式主题,从而彰显“暗恐”的艺术效果。分析和探究《蝴蝶》文本中哥特式书写所创造的“暗恐”的情景,对于更好的阐释作品中对于现代社会中人类对于“异己”的排斥的毁灭性后果以及人内心的焦虑、欲望和精神创伤的根源等问题的关注和探寻具有深远的意义。
关键词:伊恩·麦克尤恩;《蝴蝶》;哥特式;“暗恐”
一、伊恩·麦克尤恩与《蝴蝶》
伊恩·麦克尤恩(Ian McEwan)是当代英国著名小说家,1975年发表第一部中短篇集《最初的爱情和最后的仪式》(First Love,Last Rites)获得毛姆文学奖。其短篇小说斩获多国的最高文学奖项。伊恩因不断高涨的文学成就被批评界誉为英国当代最有声望的作家之一。自其跻身文坛至今,西方评论界从未忽略对他的关注。批评家从“认知科学(心理学、神经科学)、叙事学、后现代理论、历史主义、传记批评、生态批评”[1]等多角度解读他的作品。不少批评家关注作品中不同寻常的怪诞元素,并戏称他为“恐怖伊恩”(Ian Macabre)。杰克·斯莱(Jack Slay)在其1996年出版的《伊恩·麦克尤恩》将其早期作品称为“惊恐文学(literature of Shock)”。
《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是麦克尤恩早期最著名的作品之一,《蝴蝶》(The Butterfly)是该短篇合集中的第五篇。故事由一个畸零人以第一人称叙述方式讲述了“我”如何遇见小女孩简,蓄谋引诱她到运河边,向她暴露自己,最后杀死她的经过。该小说情节简单,短小精悍,从探讨残疾人在现代社会中的命运出发,用朴实波澜不惊的语言震撼人心。
二、哥特式小说与“暗恐”
哥特式小说诞生于18世纪后期的英国,被称为“黑色浪漫主义”,它描写痛苦、焦虑、恐怖等生活的黑暗面。弗洛伊德在研读哥特式小说时提出“暗恐”(the uncanny)的概念,认为哥特式小说中所描写的鬼魂、幽灵和噩梦都是焦虑、不满等被压抑的精神的外化表现。暗恐又被称为“压抑的复现”,童明把它阐释为“当下的惊恐可追溯到心理历程史上的某个源头;因此不熟悉的其实是熟悉的。非家幻觉总有家的影子在徘徊、在暗中作用。熟悉的与不熟悉的并列、非家与家相关联的这种二律背反,就构成心理分析意义上的暗恐。”[2]
陈榕把哥特式小说和心理学上的“暗恐”概念结合起来,指出“暗恐是哥特小说的经典概念之一,黑暗给每一个家具涂上了阴影,变了形状,使熟悉的变陌生化。”[3]哥特式小说经常以环境的陌生化、人物形象的妖魔化和突出死亡主题等方式是人们生活蒙上阴影,产生“非家幻觉”的“暗恐”效果。伊恩在《蝴蝶》中应用了哥特式写作手法刻画哥特气息的场景、塑造哥特式人物以及构建哥特式主题,使短而精的小说,具有“暗恐”效果,使其更为震撼人心。
三、哥特式场景与“非家幻觉”
哥特式场景通常选用破败的废墟或无人的荒野场景作为背景。现代哥特小说的“暗恐”情境“改头换面,脱离了哥特式的古堡,人们依然能从摩天大楼背后迷宫般的小巷辨别出散发着哥特气息的场景。”[3]伊恩在《蝴蝶》中把人们日常所熟悉的办公楼、运河、桥等刻画出哥特式的情景。小说中把太平间和办公楼并置,使得整个办公大楼都充斥死亡的味道;作者还刻意描述冰冷的不锈钢台,灯具也是“长长的链条上悬着带绿色铁皮罩的荧光灯”[4]89突出渲染阴森恐怖的氛围。在刻画小女孩简发生事故的地点“运河”周围环境:废弃的无人工厂区,沿路只剩下“冰冷的铁皮屋,年久失修的废品站”。[4]96运河水又脏又臭,漂着黄色浮渣。隧道里的水滴声也是“空洞而怪异地回荡”。连日常所喝的水都带有金属的味道。
伊恩巧妙运用人的五官感觉:视觉、嗅觉、听觉多面来刻画周围环境。他笔下人们生活中的地域空间不再是温情的家园,反而充斥着陌生的、死亡的和恐怖的味道的城市荒原。这种熟悉与陌生之间的冲突和拉扯使人们产生的“非家幻觉”,增强內心的恐惧的感觉。伊恩应用哥特式书写,使熟悉的陌生化,彰显出这种家与非家的“暗恐”效果,更好为小女孩的死做环境铺陈。此外,作者对于环境的哥特式书写,其“暗恐”效果更能突出作品中的“我”在这陌生有熟悉的城市荒原中,无处安身,是“我”人性冷漠,最终成为刽子手的重要原因。
四、哥特式人物与“他者”
哥特式小说中的“暗恐”情景还体现在塑造的人物中,即把我们身边熟悉的人“非人化”。“哥特式人物经常以恶棍、疯妇、幽灵以及怪物为代表,他们是“形形色色的‘异者,他们中有些是社会既定秩序的破坏者或挑战者,有些是被主流意识形态刻意压制与忽视的对象”。[3]《蝴蝶》中的“我”既是后者,也是前者,是典型的哥特式人物形象。《蝴蝶》中的“我”是一个没有下巴的畸零人,“我的下巴就是我的脖子,它们不分彼此,滋生怀疑。我母亲也长成这样,直到我离家之后才发觉她形容怪异。......活像一条小灵犬。”[4]88虽然描述外貌和形象的词汇不多,从他和母亲与亲戚朋友、周围邻居和陌生人接触的互动信息可以判断出,“我”和“母亲”因外貌备受排挤、忽视甚至是歧视和不公的待遇。生活上的孤僻使得我成为闹市中独居的“幽灵”,隐形、徘徊于主流社会之外,也成为路人所陌生的“怪物”。
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在《我们是自己的陌生人》(Etranger a nous-memes; Strangers to Ourselves)中,应用了弗洛伊德“暗恐”理论分析探究各种排外思想。认为人们在潜意识里将自己的排外倾向视为理所当然,把人和世界分为“我们”和“他者”(the other)和与之相关的“异域”或“异质”,“‘外人或与之相关的‘异域或‘异质(foreignness)既让‘我们好奇,又让‘我们产生排斥、厌恶甚至仇恨。”[2]《蝴蝶》中所塑造的哥特式人物追根溯源是被主流意识所排斥的“他者”,“他们”有异于“我们”。作品中多次描写小朋友踢足球时的身影,让“我”羡慕向往,也不断幻想能与同伴一起享受游戏的快乐,甚至成为伙伴队友,一起参加比赛、喝酒,却遭受其他小朋友的排斥和厌恶,甚至被以石头驱赶。麦克尤恩擅长将人类内心的这种“排他性”外化成不同的活动时间和空间,也许是仅有一墙之隔的不同幢楼,也许是人与人之间面对面的沉默。这种隔阂衍生怀疑甚至恐惧,而恐惧最终都以哥特式的暴力为终结。作者的哥特式书写使读者更为直观的面对“排他性”的毁灭性力量,即不是你死便是我亡。endprint
五、哥特式死亡主题与“压抑复现”
死亡主题是哥特传统最为经典的主题,哥特式小说通常用死亡这类极致的方式给读者以惊心动魄的体验和震撼人心的顿悟。伊恩·麦克尤恩的《蝴蝶》围绕着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的死亡而展开。他的笔下的死亡不再如传统哥特式小说血腥,是不动声色的铺陈和精细入微的日常。《蝴蝶》中出现死亡的描写总共有四处:“我”母亲的死、偶遇的一条狗的死、被男孩们活烤的猫的死和小女孩简的死。对于小狗遭遇车祸,被活烤的猫,甚至是最亲近的人母亲的死,“我”态度冷漠。“我”谋杀小女孩简的过程也没有任何血腥和暴力的痕迹,平静而祥和,“我”只是“悄悄地轻轻地把她放入运河”[4]103。作者用近乎冷静和客观的描写,在人们所熟悉的平静生活场景中的凸显暴力的哥特式手法,使死亡更发人深思。伊恩用波澜不惊的笔调、慢条斯理的细节刻画以及“悄悄地”“轻轻地”等并列副词的使用,对“死”这种刻意的轻描淡写和这一暴力过程形成鲜明的对比,体现出小说的艺术张力。
弗洛伊德在阐述“暗恐”理论时提出“暗恐”即是“压抑的复现”。《蝴蝶》中的畸零人及母亲是长期被主流社会排斥的“他者”,“他者”在社会中所遭受的痛苦及产生的不满长期被压抑,而这种压抑又在小说中不断的以哥特式书写复现。“对被压抑的事情的“记忆”只能是不自觉的。自己似乎忘却的“秘密”在不经意的情形下显现,亦即暗恐式的泄露。你以为忘记了被压抑的情绪之时,它以偷偷摸摸的、无意识的、不被你马上辨认出来的方式复现。”[2]童明同时指出,这种复现不是原原本本的复制,而是一种再创造。《蝴蝶》中畸零人及其母亲在社会的边缘化过程中,压抑自己的反抗,这一反抗不断在畸零人的叙述过程中以“死亡”的形式复现。第一次复现是回忆起母亲的葬礼的情景,是他记忆中他们作为“他者”和主流社会最后斗争的结果。第二次复现是小男孩活烤一只猫的情景,则是对于社会不满的心理压抑的报复。最后把小女孩溺亡于运河中,是他最终的宣泄和报复的成功。伊恩·麦克尤恩用哥特式的暴力来凸显出社会中“我们”和“他们”的隔膜,以及潜藏的“排他性”最终极的毁灭性力量。
六、结论
把伊恩·麦克尤恩的《蝴蝶》放置于“暗恐”理論的关照下分析其哥特式书写,使读者能更加清晰的想象出蝴蝶中的“我”作为畸零人在现代社会中遭受主流意识的排挤和敌对的命运,更为直观的面对社会中的潜藏的“排他性”,进而自我反思,去直视自身的人性弱点:对于“异己”的个体的排斥而非包容的“排他性”:小到不同个体意见相左,大到不同群体文化观念互异。这种潜藏的“排他性”如影随形,是人类自身在现代文明社会中孤独无依、精神焦虑的根源,是社会中种种问题诉诸暴力甚至是国家之间战争的根源。伊恩·麦克尤恩用哥特式的书写,探索人类个体内心甚至是潜意识层面上最为隐蔽的焦虑及欲望,使文本对于复杂的人性的探索更为立体和动态,也将笔触转向对人类整体在现代文明荒原中的精神创伤的关注和探寻。
参考文献:
[1]尚必武.新世纪的伊恩·麦克尤恩研究:现状与趋势[J].外国文学动态,2013(1):4-7.
[2]童明.暗恐/非家幻觉[J].外国文学,2011(4):106-116.
[3]陈榕.哥特小说[J].外国文学,2012(7).97-107.
[4][英国]伊恩·麦克尤恩.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M],潘帕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
(作者单位:闽江学院外语学院)endprint
北方文学·上旬2017年3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