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1-30 08:20杨汉光
西江月 2017年11期
关键词:铁环亲生梧州

杨汉光

杨汉光

我有个表姐住在梧州,将近五十岁了,没有结过婚,她说,这辈子都不打算结婚了。奇怪的是,表姐却有一个亲生的儿子。

表姐的儿子是怎么来的呢?每逢提到这件事,表姐都会望着骑楼说:“多亏骑楼上的铁环。”

在梧州防洪大堤建成前,洪水几乎年年都会涌上梧州街头。骑楼下,街道成了河道,出门不能坐车,而是坐船。梧州人在骑楼墩柱上安装了许多铁环,供大家系绳停船。一个个骑楼墩柱,就像一个个小码头,而那些大大小小的铁环,恰似一个个泊位。

骑楼上的铁环,跟表姐的儿子有什么关系呢?这话说起来就长了。

开讲时,表姐总是叹息说:“唉,我命苦啊!父母早早就去世了,留下我和弟弟。他考上大学的时候,交不起学费,把我给急坏了……”

当时,父母齐全的家庭,供一个孩子上大学都往往勉为其难,表姐却要独自供弟弟上大学,真是比登天还难。

种地是无法送弟弟上大学的,表姐不得不进城打工。她去过好几个地方,最后进了一家梧州的宝石厂。宝石厂的老板叫周国海,主要在广州做生意,梧州的宝石厂由儿子周斌打理。

周斌和表姐年纪差不多,青春年少,热情如火。他看见俊秀温柔的表姐,就喜欢上了。表姐也喜欢周斌,两人双双坠入爱河,再也分不开了。

周国海知道后,暴跳如雷,特意从广州赶回来,将表姐开除出厂,他还不放心,又把周斌带去广州,硬生生拆散这对有情人。

离开周家的宝石厂后,表姐进了另一家厂子。到新厂没多久,她就吃惊地发现,自己怀孕了。这可怎么办呀?她迫切地想跟周斌商量,却不知道怎么去找心上人。

周斌到广州后,一直在父亲的监视下干活。他悄悄打听到我表姐的下落,得知我表姐怀孕后,不顾一切从广州跑回了梧州。

有情人重逢,喜极而泣。我表姐问周斌怎么办,是否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周斌坚决反对,他说:“我们把孩子生下来,将生米煮成熟饭,逼我老爸承认你。”我表姐也觉得这是唯一的办法。

当天,周斌就租了一间非常隐蔽的房子,把我表姐藏起来。

十个月后,我表姐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这时候,周国海正紧锣密鼓地给儿子张罗婚事,对象是一个大官的女儿,名叫张红梅,虽然人丑性子烈,但这门亲事对周家的生意至关重要。

周斌对张红梅没有丝毫好感,他赶紧和我表姐抱着孩子,去跟父亲摊牌。

老奸巨猾的周国海,表面上高高兴兴的,迎着他们三人进了家门后,他却突然把儿子和孙子关起来,将我表姐推出门外,还塞给我表姐五万块钱,说:“我的生意处境艰难,必须结上这门亲事,工厂才能起死回生。你帮不了周家的忙,拿上这笔钱走吧。”

我表姐闻言,犹如晴天霹雳,她两眼一黑,当即昏了过去。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离开梧州一百多公里远了,一个中年妇女守着她。见表姐醒来,那妇女就把五万块钱交给表姐,说:“这都是命,胳膊拧不过大腿,认了吧。”我表姐只好认命。

表姐走后,周国海给孙子取名周亮亮。周国海又伪造了我表姐的死亡证明,让周斌万念俱灰。两个月后,为了挽救周家的生意,周斌和张红梅结了婚。

张红梅要什么有什么,唯独没有生孩子的能力,她遍访名医,却毫无效果,她也只好认命,将周亮亮当作自己的儿子来抚养。

亮亮四岁那年,梧州暴发特大洪水。周家的厂房被淹,周斌指挥员工抢运货物,两天两夜没有回家。

洪水淹到了周家的二楼,张红梅拉着亮亮,在骑楼上张望,看丈夫有没有回来。眼看洪水就要淹到窗下,张红梅看到远处飘来一艘无人驾驶的木船,可能是因为系船的绳子松了,所以就顺流飘到这里来了。看到船,张红梅就想背着亮亮划船到高水位的地方。不料,木船离梯子太远,张红梅够不着,她脚下一滑,母子俩从梯子上掉下水中,木船也飘走了。

危急中,张红梅一手抓住墙上的一个铁环,亮亮紧紧抱住张红梅的一条腿,两人的身子在洪水中沉下,再浮起。原本用来系船的铁环,今天却成了母子俩的救命环。

张红梅想回到房子里,可是外墙非常光滑,她试了几次,不但无法爬上去,还差点被洪水冲走。她不敢再试了,只有驮着孩子,紧紧抓住铁环,等待救援。

忽然,上游又漂来一个落水的女人,擦身而过时,女人看了亮亮一眼,一手抓住亮亮的小脚,就叫起来:“孩子,你怎么在这里?”

张红梅也认出了这个女人,她正是我表姐,亮亮的亲生母亲。虽然周国海用钱把我表姐打发走了,但表姐没有一天不牵挂自己的亲生骨肉,经常到周家附近,偷偷地在远处看他,所以一眼就认出了亮亮。

老天真会捉弄人,两个母亲一个儿子,今天鬼使神差地在洪水中聚到一起。

张红梅不会游泳,驮着儿子已非常吃力,加上我表姐这一拖,就更吃不消了。必须减轻负担,否则大家都得淹死!张红梅叫我表姐放手,我表姐说:“你让孩子叫我一声妈,我就放手。”

张红梅一下子火了:“亮亮,这个女人不是你妈,是坏蛋,快把她踢开。”

亮亮根本不认得亲生母亲,何况这个女人又抓着他的脚,亮亮就认定她是坏人,使劲蹬踢。我表姐的头脸上很快挨了几脚,热辣辣地痛,她难过地说:“亮亮,我是你亲妈啊!”

“坏蛋,你不是我妈!”亮亮踢得更猛烈。

我表姐伤心透了,她正想松手,忽然,她看见一根木头飞快地漂过来,撞在亮亮的脑袋上。小家伙两手一松,抱不住张红梅的手臂了,眼看就要被冲走,张红梅失声惊叫:“亮亮!”

幸亏我表姐还抓住亮亮的腿,情急之下,她身子一横,奇迹般地用脚尖勾住旁边墩柱上的一个铁环。我表姐迅速将整个脚掌塞进铁环里,固定住身体。但是她的脚腕却像被刀割一样,痛得钻心。

亮亮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我表姐使劲托起他,才不至于被淹死。

张红梅无法过去救亮亮,只能抓着铁环,一个劲喊救命。不知过了多久,张红梅才看见丈夫和几个解放军战士驾着冲锋舟过来。他们先把张红梅和亮亮救上船,然后才救我表姐。

我表姐的脚卡在铁环里,一时竟然抽不出来了。原来这个铁环是残破的,铁片穿透我表姐的皮肉,早就插到她的筋骨里去了。两个解放军战士费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把我表姐的脚从铁环上弄下来。

我表姐被抬上船时,亮亮已经醒了。醒来后,他第一眼就看见这个“坏女人”血肉模糊的脚。解放军叔叔抚摸亮亮的头说:“幸亏有这位阿姨,否则你就没命了。”

亮亮还不知道救他的女人是亲生母亲,他真诚地说:“阿姨,谢谢你。”

周斌纠正说:“亮亮,这是你的亲妈妈。”

张红梅想反对,可嘴唇只是动一动,没有声音。

亮亮望一眼张红梅,再盯住亲生母亲,凝视了一会儿,才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抚摸我表姐的伤脚,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你疼吗?”然后,小家伙鼓起腮帮,用小嘴将一口口暖气吹到母亲的伤口上。

“好孩子,你帮妈妈吹过了,就一点也不疼了。”我表姐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揽在怀里,泪水夺眶而出。

许多年过去了,梧州已经建成坚固的防洪堤,街道再也不会进水了,但老梧州人留下的铁环,依然挂在高高的骑楼上。如今,亮亮已经大学毕业,在银行工作,对我表姐、对张红梅都十分孝顺。

说起伤心的往事,我表姐依旧流下眼泪,可她的脸上,分明有幸福的笑容。

责任编辑:王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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