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信为本建立“文具王国”

李东明

诚信为本建立“文具王国”

李东明

广明新文具行创始人李贡南(摄于1958年)

昔日坐落在梧州市大中路15号的广明新文具行，是我的父亲、时人称为“大眼眉”的李贡南先生创办的。这间有三层楼房、每层约100平方米的砖木结构的店铺，外观虽不甚显眼，但在梧州同行业中是历史最悠久、资本最雄厚、诚信度最高、口碑最好的文具店，我的父亲，也因此被称为“文具大王”。

我的父亲少小离乡别井，来到举目无亲的梧州，历经跑单帮、打工仔、摆地摊，以其聪明才智和吃苦耐劳的精神，创设广明新文具行。父亲在经营上始终秉承质量上乘、薄利多销、诚信为本的宗旨，成为享誉梧州的一代名商。

吃苦耐劳艰辛创业

我父亲李贡南于1907年出生在广东省中山市小榄镇。1924年，父亲还未满17岁，就随他的姐夫（笔者姑丈）来到广西梧州市。在梧州客栈住下后，他们就逛了五坊路、九坊路、沙街、大南路、南环路等当时商贸最为繁华的街市。第二天，父亲和姑丈将从广州购进的货物拿到街边摆卖。货物卖完后，他们用回笼的资金到梧州沙街购买沙田柚、荔浦芋、柿饼、桂林腐乳、桂林三花酒、笋干、冬菇、板栗、瓜子等土特产，交“花尾渡”的船工托运回小榄销售。如此往返于小榄——广州——梧州的贸易，我父亲渐渐掌握了货源、价格、运输渠道等情况及各地的人脉关系。

每当父亲回忆其在梧州街边摆地摊卖文具、日用杂货的日子时，他总是表情凝重。父亲说，两打大福饼、一打柿饼，用毛竹筒做成的水壶在客栈装满一筒开水，这就是他每天的早午餐了。然后，他担起货郎担，到锁龙桥、大南路、南环路、大中路、北街口、九坊路、四方井、五坊路等处摆地摊卖货。

我父亲说，那时候政局动荡，水路运输经常受阻，货物到岸也迟。加上当时市民购买力甚弱，货物经常滞销，但每天的房租及日常的开销却是固定的，所以生活十分艰苦。同乡好友李新明便介绍他到大南路通学书局当杂工。当时，通学书局的杂工是从早上8点工作至晚上9点，期间只有吃饭时间，没有休息时间，而且，书局只提供一日三餐，没有工资。我父亲年轻体力好，加上工作踏实勤快、任劳任怨，故颇得通学书局老板的赏识。

我父亲在通学书局工作期间，逐渐掌握了文具、书籍、纸类各个品种的规格、质量、标价等知识，积累了许多信息资源，而且还领悟到：文具虽然是低值易耗商品，但它是各行各业办公营业不可缺少的用品，在文化教育业更是必备之物。这为父亲日后开设文具店打下了基础。

父亲在通学书局有工就做，无工则摆地摊卖文具及日用杂货，这样的日子维持了三年多。父亲平时省吃俭用，手头积累了一点资金。到了1927年春，他出资在大南路租了一个店铺（原大华文具店旧址）开设“广明新文具书籍店”。同年8月，因店主收回店铺，父亲便将“广明新文具书籍店”迁往南环路（即东中路口对面，原茂兰茶叶庄邻铺）继续经营。

由于父亲熟悉文具书籍的购销渠道及品种、质量，故能尽量适应社会各阶层的需求而进货，而且力求质量上乘、薄利多销。对学校、机关等单位大单购货的，他送货上门，货到验收后才收款，所以深受顾客及市民的青睐。由于信誉好，货物购销顺畅，资金周转快捷，父亲的生意日渐兴隆，资金积累也日益丰厚了。

店规严明诚信为本

1931年秋，我父亲购买梧州市大中路15号楼铺开设分店。该楼铺是砖木结构，共三层，每层约100平方米，“广明新文具书籍店”的经营场所因此扩大了许多。为了适应日益繁忙的经营业务，我父亲返回中山小榄，邀请他的大哥和三弟到梧州共同经营业务，同时先后雇请了10名工人，并将大中路15号的文具店改名为“广明新文具行”。后来，他撤销了南环路文具店。

随着经营业务的拓展，广明新文具行的生意日益兴隆。但是，由于工人的文化素质参差不齐，在经营中与顾客发生口角之事时有发生。针对这些不良现象，父亲决定加强经营管理，并制定了相应店规店约。店规里，有一条较为苛刻的规定：凡是员工与顾客发生口角、纠纷的，不管当事员工有无过错，都要扣除该员工当月的红利，还要扣除10%～20%的年终奖。店规也规定，对热情接待顾客、主动耐心向顾客介绍商品、令顾客乐意在店铺消费的员工，不仅当月有额外的嘉奖红利，年终亦有额外奖励。

有奖有罚的店规店约出台，极大地激发了员工的积极性和工作热情，使广明新文具行的经营面貌焕然一新，顾客盈门。

但是，父亲的外甥（即我的姑表）自恃亲戚身份，无视店规店约，不仅经常在店内抽烟、饮酒，而且晚上经常夜不归宿，次日早上归来倒头便睡，在员工中影响极坏。我父亲多次耐心教育、劝导这位外甥，但是他仍不思悔改。无奈之下，父亲只得忍痛将其逐出店门。其间，我的祖母和九姑姐曾来求情，但我父亲说：“我这样做实在是迫不得已，因为店规店约不是只对工人的，而是对包括我在内的全体员工的，大家都在店规店约上盖章画押了，就必须严格遵守，我也必须遵守店规店约，否则，整个广明新文具行就乱了。”

父亲还严格把好商品质量关。当时广明新文具行经营的文具有国产的，有进口的，也有店内加工的，但是都一律坚持货真价实、物美价廉的原则，从来不以次充好，这是打响广明新文具行招牌的法宝。

为了方便顾客，特别是购买大宗商品的顾客，店里实行送货上门、货到收款的便民措施。当时，父亲买了两辆进口自行车，一辆品牌是“客家佬”，另一辆品牌是“三枪”，还从上海购进了一辆安装有载货拖箱的脚踏三轮车。父亲说，两辆自行车既可用于小量商品送货，也可用于业务联系；脚踏三轮车则专门作大宗商品送货使用。

广明新文具行自1926年开张经营以来，历经十多年的打拼，生意一年比一年兴旺，资金日益雄厚。为了进一步扩大业务，父亲在广州“上下九”的德星里租下一间店铺，取名“广生昌文具店”。广生昌文具店既销售文具，又作为筹办庄使用，主要负责从上海、天津、广州、香港等地购进文具、纸类等商品，购进的商品除部分留在广生昌文具店销售外，其余都从水路运到梧州广明新文具行。

当时，我父亲委托我叔父在广州全权负责广生昌文具店的业务，并购置了广州杨巷路淘沙氹25号的一处私宅给叔父一家人安居。同时，我父亲于1941年在梧州购置了大中路24号（旧门牌）的一处楼铺。该楼铺占地面积约9 0平方米，共三层。地层前部约20平方米用于文具销售，后部约70平方米用于纸类、簿册加工场地，二三层做货仓及工人宿舍，该楼铺取名“文英文具店”。

那时，正值抗日战争年代，许多城市相继沦陷，有些大学及著名的民主人士都往云、贵、川等大西南地区及桂林等桂西北地区迁移避难，那里的文具供不应求。于是，这些迁往大西南、桂西北地区的文化人，便慕名前来梧州广明新文具行，大量采购文具和纸张。广明新文具行出售的文具、纸张质量上乘，价格实惠，受到客人的青睐。更令客人满意的是，父亲还委派员工为他们联系货船，从水路将文具、纸张运回他们的驻地。所以，这些远道而来的顾客经常慕名而来，满意而归。由于彼此建立了友谊和信誉，后来他们只要打个电话来要货，广明新文具行就会按要求发货了。

那时候广明新文具行生意十分红火，各种文具和纸张供不应求。父亲抓住这个机会，不仅加大了在广州、天津、上海和香港的进货量，而且还从香港购进了切纸机和抄纸机，可以根据顾客要求的各种规格加工纸张。店里的簿册类文具，除了从外地购货外，还自己加工，再装订成册。当时店内加工装订的簿册共有：算数簿、练习簿、作文簿、语文簿、描红簿、九宫格大字簿（后来改为九方格大字簿）、会计账簿等。店内加工的簿册很有特色，其封底都印有“广明新文具行制”字样，以及经营品种、店铺地址和联系电话，算术簿的封底还印有乘法口诀表“九因歌”。这些簿册深得顾客的喜爱。

父亲最引以为豪的，是自行研制了质量上乘的印泥油和油墨系列产品，并且以“风帆牌”为商标在梧州工商局注册。这种印泥油和油墨系列的四个产品，不仅质量好，而且价格比上海的产品低廉很多，故产品畅销粤桂两地及大西南几省。父亲曾经对我说：“广州有一商家曾经出高价想买断我的印泥油配方和油墨配方，都被我婉言谢绝了。因为这些配方是经过我几年的反复研制、调试而配制成功的，它是我的得意之作，体现了我的‘人无我有，人有我优’的经商风格。这两个配方，我至今收藏着。”

20世纪30年代，国家正遭遇外敌欺凌，战火连年不断。水陆交通经常受阻，各类物资、商品奇缺，物价暴涨。这时候，各个行业都有一些不良商家在经营中以假乱真，以次充好，或抬高物价，趁机发国难财，但父亲没有这样做。他说：“国难当头，我虽没有治国安邦之才，但也要体恤民情，为国分忧。如果趁国难之机扰乱市场物价，坑害百姓，那会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所以，广明新文具行销售的文具价格一直保持平稳，质量也始终保持上乘，广明新文具行因此在同行业中口碑最好、信誉最高、生意最旺。

1943年夏，父亲购买了坐落在梧州市东正路65号（后改为56号）的一处私宅。该屋宅占地258平方米，为两层砖木结构建筑，其南北各有一小一大两个晒棚，我们一家便居住在此。只可惜，我们的幸福生活很快就被日本侵略者破坏了。

1937年9月，日本侵略者第一次用飞机轰炸梧州高旺飞机场，之后就不断派飞机轰炸梧州城区。国民党政府在梧州实行的是“焦土抗战”政策，于1944年指使盟军派三批飞机轮番轰炸梧州，致使梧州城区的大南路、小南路、南环路、大中路、竹安路、五坊路、四坊路、九坊路、沙街等繁华市区成为一片火海。当时大火燃烧了三天三夜，死伤者不计其数，梧州城区繁华街市的商铺及民宅成为一片废墟。

1944年9月，梧州沦陷。自此，我父亲扶老携幼，一行20多人，踏上了艰难险恶的逃难之旅。

1986年，李贡南（后排中）与三子李东明（后排左）、四子李端明（后排右）、孙女李嘉彦（前排左）、李志文（前排右）在老宅东正路56号门前合照

和衷共济好善乐施

1945年8月，梧州光复。父亲劫后余生，遂带领家人返回梧州。当时的梧州，到处是断壁残垣，一年前繁华的街市商铺和民宅已成一片废墟，大中路没有一间完整的房屋。父亲开设的广明新文具行和文英文具店都被炸毁了，位于东正路65号的私宅也被炸毁了，真是满目疮痍，无家可归。

面对如此悲惨凄凉的景象，我父亲没有半点畏难退缩，而是动员大家重建家园。父亲一方面组织人员先在文英文具店搭建简易的临时居所，另一方面动员全班人马行动起来，大家分成几组人，到市区几个主要的街道摆地摊卖文具以维持生活。同时，我父亲向他在香港的七妹（即我的七姑姐）借资，重建广明新文具行和文英文具店。1 9 4 5年底，父亲在同行中率先重建好店铺，广明新文具行和文英文具店重新开张。

梧州光复伊始，百废待兴。许多学校如广西大学、梧州高中、梧州女子中学等学校，都纷纷从外地迁回梧州重新办学，故文具、纸张的需求很大。父亲敏锐地察觉到这难得的商机。他再次向七妹借资，通过广州的筹办庄从广州、上海、天津、香港等地大量购进文具纸张供应市场。广明新文具行和文英文具店始终秉承质优价廉、薄利多销、诚信为本的宗旨，所以顾客络绎不绝，生意十分红火，以致两家店铺经常要延长经营时间以满足顾客的需求。广明新文具行和文英文具店能在短短的时间内重建开业，生意还如此兴隆，令很多商家十分羡慕。广明新文具行和文英文具店经过一年的运作，元气基本恢复。

梧州市有些商家经历过沦陷的劫难后，只能修复店铺而无资金重整业务。如大华文具店的经理张永标、建国书店的经理胡承典、广生堂药材店的经理左镜明等，都因缺乏资金无法开张营业而一筹莫展。他们向父亲诉苦，祈盼能得到父亲的帮忙。父亲很同情这些老朋友，都先后给予他们资助，和他们签订一年之内无息借款的协议，一年后如不能还款则按银行同期利息计算。

这样优厚的借款条件，在当时各行业中是绝无仅有的，父亲也只在最信任的商家朋友中实施此举。那个时候，商家短期的资金短缺是常有之事。他们经常不去银行贷款，而是找挚交借款解决燃眉之急，他们之间都是短期无息借款，仅立个借款凭据。这种和衷共济的商业信贷行为，是商家彼此之间以诚信为本，历经长期的交往而建立起来的共识。

父亲与我谈及他的经商之道时说，在商海竞争中，有人急功近利，那是鼠目寸光，不是长久之计；有人视“同行如敌国”，那是人为树敌，最终会成为孤家寡人而被市场淘汰。他经商近三十年，深深体会到孤掌难鸣的道理，唯有以和为贵，与人友善，和衷共济，诚信为本，以优质取胜，薄利多销，才能在市场中立于不败之地。

那时，父亲与大华文具店的张永标、新生文具店的劳燕贞、毛笔店的杨桂和、建国书店的胡承典等，既是同行，又是好友。每当遇到难题，他们都会求助父亲，父亲也会尽力襄助。父亲有时也会求助于他们。如父亲的店曾出现纸类脱销的状况，这个难题在劳燕贞的帮助下得到了解决。父亲与这些商家挚友在商海中建立的友谊，一直延续到晚年。

广明新文具行出售的中小学生使用的簿册，很多都是店内加工的，尤其是最后一道工序靠手工用针线装订成册。这道工序的工作，除了少量由我们兄弟姐妹课余装订外，大部分都是发包给街坊邻里完成。有的街坊装订的簿册不规范，有的甚至漏装订了，父亲都会微笑着对街坊说：“不要紧，簿册我收了，不扣你的装订费，但以后要多注意。”父亲常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因一些鸡毛蒜皮小事和人斤斤计较。

以前，梧州几乎每年夏季都被洪水浸街。一旦洪水上街，很多受灾市民无家可归，生活无着落。每遇到这种情况，父亲都尽力向政府捐资救济灾民。梧州光复后，很多学校从外地回到梧州重新办学，这些学校当时办学资金十分短缺，都向社会呼吁资助，父亲也尽自己的绵薄之力鼎力相助。解放后，1950年，宁远中学开办，那是一间商会筹办的私立中学，父亲也积极捐资办学，父亲说那是他捐资最多的学校。父亲曾经对我说，他之所以热衷捐资办学，因为学校是培养人才的地方，有了人才，国家才有繁荣昌盛的希望。

1949年11月下旬，梧州解放了。在人民政府的领导下，各行各业的生产经营日趋稳定，文具和纸张的需求更显得供不应求。父亲敏锐地意识到，这是第三次商机的来临。父亲紧紧抓住这个商机，筹措资金大量进货供应市场。父亲说，那时候货物的进出十分繁忙，他也和工人们一样，一条“搭膊布”搭在肩上，用竹杠抬，用肩扛，将货物搬进仓库。货物往往进仓才两三天，就有客户要货，大伙又要将货搬出仓库，运货的脚踏三轮车和自行车的使用更是频繁。大西南和桂西北的客户也经常来电话催促发货。

父亲每谈及此，总是眉飞色舞地说，那个时候，每个人都经常做到汗流浃背，十分疲劳，但是看到生意红火，货物和资金周转顺畅，心里总是甜滋滋的。

1950年10月，全国开展轰轰烈烈的抗美援朝运动。工人、农民、学生踊跃报名参加志愿军，市民纷纷捐资捐物支援前线。父亲也踊跃加入捐资捐物的行列，他不仅捐资给政府购买飞机大炮，还将自家使用的铜质水炉、水煲、水勺、面盆等全部捐给政府，支援抗美援朝。

那时候，各阶层、各单位举办的体育活动也开始活跃起来。但是，梧州市的体育用品奇缺。于是，父亲又从广州、上海、天津购进各种球类、球拍、球鞋供应市场。但是，球衣、球裤十分缺货。父亲突发奇想，何不自己动手制作球衣球裤供应市场？于是，由我父亲剪裁、我母亲车缝，用自行研制的油墨印刷号码的球衣球裤很快面市，而且竟也被抢购一空。

为了进一步扩大自产自销的商品，尤其是学生常用的簿册，父亲再次从香港购进切纸机和抄纸机，并将其安置在文英文具店。从此，文英文具店成为了文具加工厂和仓库。广明新文具行自产自销的簿册及各种规格的纸张，不仅行销本市及附近的县城、乡村，也深得大西南几省及桂西北顾客的青睐。

父亲曾经很自豪地对我说，当时有能力购进切纸机和抄纸机的商家中，广明新文具行的机器是最先进、性能最好的。直至公私合营后，梧州百货公司文具加工厂使用的切纸机和抄纸机，仍然是广明新文具行过去购进的机器。

1956年，梧州市实行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我父亲与广大工商业者一道，积极响应党的号召，于同年参加了公私合营，被任命为公私合营文化用品总店副经理。之后，他历任百货公司文化中心店副主任、大华文具门市部副主任、百货合营总店副经理。当时的百货合营总店的贾春荣经理（公方经理），十分看好父亲的营销策略和管理方法，经常与他商量如何抓好营销和管理等工作。1950年至1954年，我父亲在梧州市书报文具业同业公会任副主委；1952年，他加入梧州市工商联；1957年，他加入梧州市民主建国会；1958年至1966年5月，他在梧州市百货业同业公会任副主委。

责任编辑：陈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