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邹典飞
民国时期的北京书风·赵世骏
文/邹典飞
赵世骏 行楷七言联
赵世骏(1863—1927),字声伯,号山木、山木斋主人,江西南丰人,晚清帝师陈宝琛弟子,光绪十一年(1885)拔贡,后任江西省袁州府萍乡县训导,光绪十八年(1892)任江西省南康府都昌县复设教谕,后任内阁额外中书舍人,光绪二十五年(1899)升为汉票签中书舍人。辛亥年间,避难于嘉兴。民国以后,曾在醇亲王府任教(为溥仪之弟溥杰老师),后进入清史馆任校勘兼协修,参与编修《清史稿》。晚年将所藏书画碑帖出售,购宅于京城什刹海官房胡同,自此闭门谢客。其人性格内向,不流于俗,精于书法,长年以鬻书为生,亦善画花卉。1927年4月16日,《申报》发布了《中国名书家赵声伯逝世》的讣告:“中国著名书家赵声伯,名世骏,江西南丰人,前清内阁中书、生平长于文学,尤精书法,字书褚河南,海内书家莫不推许,前年日本人礼聘东游,为其国改善字学,以年老辞不往,赵君性情,在通介之间,然立身制行,丝毫不苟,穷乏时惟以卖字自给,本月九日得京电,倏于日前逝世。海内灵光,又少一人,文学艺术界人士,皆同深惋惜云。”
赵世骏生于清末,一生科举不利,仕途受阻,备尝艰辛。1905年科举废除,1911年清帝逊位,此时赵世骏已近知天命之年,失去了昔日名利之心。赵早年怀才不遇,但深得陈宝琛推重,陈宝琛曾撰《石鼓山中送赵声伯归江西应举》诗,第一句即为“赵生倜傥才,制行复有畔”。《光宣诗坛点将录》将赵世骏列为“地文星圣手书生萧让”,可见赵世骏是有真才实学的。赵世骏在晚清民国寓居北京很久,虽官位不高,但其诗词、书法、收藏颇为时人称道。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有一件由中国书店宋荔秋先生捐赠的赵世骏《旧京史稿》手札,此手札原为王越千所藏,王先生好赵世骏墨迹,尤喜临其书法,曾藏赵氏真迹百余件,1932年王越千病逝后归宋荔秋。此卷是赵世骏于光绪二十六年(1900)写给叶适庵的书信,共计五千三百余字,书信后附有冯汝玠、高友唐、肖方骏、张伯英、杨钟羲、周肇祥、冯恕、彭一卣、瞿宣颖、石荣暲、朱鼎荣、陆和九、陶北溟、邵章、罗惇 、高毓浵、商承祚、徐森玉、宋荔秋、陈邦怀、启功、常任侠、周惠民等题跋二十三通,还有柯绍忞之子金石家柯昌泗题字。题跋者均为民国至新中国成立后旧京的名流学者,且有些人与赵世骏曾有接触。从题跋内容可知此书札的价值,同时也是赵世骏在北京活动的一个见证。赵世骏信札记录了庚子年五月十八日与友分别后至闰八月十八日近四个月北京城内的情况,是八国联军侵略中国的一个重要史料。题跋中有一些名流对赵世骏其人和其书的评价,如徐森玉记“民初,余在东华史馆,屡闻声伯先生谈论碑版,并及义和团事,令人神王(往)”、周肇祥记“札字纤秀,疑出女子手写,正误处似声伯笔也”,等等。
赵世骏在前清官位不著,难与诸多遗老等埒。但在民国以后,周旋于遗老遗民之中,深得他们的推重。赵世骏精鉴藏,工书法,因此“四方求书碑铭者踵接书肆所印珂罗版古碑帖,恒以得其评鉴为重,一时金石名家声誉与清钱嘉间翁方纲相埒”“其鉴别碑帖,至为精当,海内赏鉴家颇推重之。盖以声伯所藏之唐《麓山寺碑》《云麾碑》《李思训碑》数拓,初为他人所不经意者,及经声伯审定,赏鉴家乃知其所藏实为海内第一之品。”从中可知,赵世骏在清末民初以精鉴名重一时。笔者在首都博物馆工作期间曾见很多碑帖存有赵世骏的题跋,如首博藏张效彬旧藏《隋龙藏寺碑精拓旧本》即有赵世骏题跋:“右龙藏寺碑,今在正定龙兴寺,俗所称大佛寺是也,碑自宋元以来椎拓既多,剥落日甚,至于近世拓本,所存字数几于岁岁不同,其存者则刻画深陷,字迹纤瘦,无复本来面目,余所见此碑以王莲生祭酒所藏两本为最佳,其第一本为明拓,然张公礼三字已经开凿,不复成字。都氏为嘉靖间人,知此碑之经开凿,固已久矣。第二本不过国初时拓,张公礼三字又加剥损矣,此本为王君华甫所藏,以字数及纸墨考之,约为乾隆初年所拓,然氊腊精妙,神采焕发,虽不及祭酒之明拓本,较其国初本殆犹过之,华甫其宝藏勿坠,永为艺林留此奇珍,数十百年后当与祭酒本鼎足而立,并烜恭于海内也。癸卯七月十一日南丰赵世骏声伯记。”从题跋中可知赵世骏对于《隋龙藏寺碑》碑石和流传情况颇为谙熟,并精于鉴定。而通过碑帖收藏家张效彬一些题跋可知,赵世骏和旧京碑帖收藏诸家及琉璃厂碑贾均有交往,碑贾手中的一些碑帖也请赵世骏题跋,以增其声价。上引赵世骏题跋为小楷写成,颇类王羲之黄庭经,看得出赵世骏的楷书功力。
清末民国时期,赵世骏在旧京世人眼中的身份为收藏家、鉴赏家、书法家,其书法有其过人之处。他于1912年赴上海,同年8月上海《申报》曾八次刊出其鬻书润例(介绍书家赵声伯先生),“南丰赵声伯先生夙擅八法,尤精褚体。其书以雁塔、同州两《圣教》暨《房梁公碑》为宗,旁参以《孟法师》《伊阙佛龛》两碑,于中令之书可谓具体而微,薛少保后所未有也。小楷则出入于《稧序》《黄庭》《曹娥》《十三行》之间,余体亦具有渊源。向在京师,群推第一。今游沪上,闲居无事,同人怂恿,以作书为消遣。□先生许之。印有山木盦书润表,胪列一切,时报馆、民报社及各笺扇纸张店均可接洽。世有爱先生书者,幸勿交臂失之。介绍人:何维朴、程祖福、狄葆贤、陈三立、玉梅花盦道士清、梅光远、陈廷勋、刘镐同启”,从润例中可知,诸多名流评赵世骏书“向在京师,群推第一”,可见赵世骏在旧京书坛的地位。而罗振玉评其书云“楷法精善,由登善(褚遂良)上溯右军,并世无匹”,孙荫亭见其书谓“睹此君书,几疑褚河南尚在人间”,庄严记“专攻褚书,行书亦学”“二王”,其书颇得褚登善不胜罗绮的神髓”,通过以上评价,可从不同的侧面反应出赵世骏书法的真实面貌。
赵世骏书徐夫人墓志 局部
据笔者看,赵世骏书法应属于帖学一路,他的楷书主要致力于褚遂良,小楷标榜“二王”。首都博物馆藏有《赵世骏书徐夫人墓志》拓本,邓镕撰文、赵世骏书丹、郑沅篆盖(篆盖已不存)。此墓志拓本装裱错乱,其中几页还存有行楷题跋,但从字迹上推断,恐非出自赵世骏之手。《赵世骏书徐夫人墓志》为赵世骏典型楷书作品,罗振玉所评“楷法精善,由登善(褚遂良)上溯右军,并世无匹”,其分析是精准透彻的。而润例中“向在京师,群推第一”的评语,也代表了上海一些文人的评价,这在众口难调的清末民初书坛是难能可贵的。赵世骏书法因何而贵,据笔者来看,晚清时期,士子为科举应试的需要,多习馆阁体,赵世骏生于晚清同光之时,早年应习馆阁体,但值得探寻的是,不知他早年从何种范本入手?世间多知他以工褚书名世,且从其书中看不出颜、柳、欧诸体的遗存,甚至受赵孟书法的影响亦不明显。因此,赵世骏书法楷书应是取法褚遂良,小楷、行书径取“二王”,书法格调在晋唐,并没有遵循传统士子的习书方式。同光之后,旧京书坛门派林立,受馆阁体影响甚深,呈现出“不欧不柳不颜”趋势。此时工于楷书的书家,帖学中有宗颜书的翁同龢、张謇,标榜欧书黄自元、陈宝琛、朱汝珍,碑派中则有康有为、杨守敬等名家。和以上书家相比,赵世骏书法确是迥异时流,在壁垒分明晚清书坛中独标榜褚遂良,且与其师陈宝琛书法风格差距很大。据笔者看来,清末民初书坛中以工褚书称著的有河南名士秦树声、女书家吴芝瑛,但赵世骏褚体书法之风度似乎更为纯粹,很大程度上再现了褚体书法的原貌,甚至有“褚登善不胜罗绮的神髓”,将锺王书法融入唐楷之中,未受流行碑风影响,整体风格端妍俊美,体现出浓郁的晋唐人意味,加之他为人孤傲高蹈,使其书法更为士人所推重。据一些学者统计,赵世骏于清末民国时期书写作品数量很多。在中国国家图书馆和北京大学图书馆中,就有四十种赵世骏书碑帖拓本,其书法作品在首都博物馆、荣宝斋等处,也存有一定的数量。因此来看,赵世骏书法是清末民初北京书风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可惜的是,今日的书法研究者对于赵氏书法缺乏系统的整理和收集,目前可见关于赵世骏书法的出版物数量极少,因此值得专门汇集研究。尤其是赵世骏在碑帖上的题跋之作,对于今人研究碑帖及清末民初碑帖金石思想有着重要的价值。目前,金石学再次成为研究的热门,作为清末民初重要金石家的赵世骏、陆和九、朱翼盦、张效彬、冯汝玠等,他们对旧京金石学的发展贡献不低。希望在今后的研究中,通过对赵世骏等人的题跋和书札的整理刊布,展现出旧京金石界发展的状况和研究成果。
《隋龙藏寺碑》中的赵世骏、张效彬题跋
《房梁公碑》中的赵世骏题跋
注释:
(本文作者为北京书法家协会会员、京派书法研究会副会长,任职于中国国家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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