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玥飞：耶鲁才子回国当“大学生村官”

侯朝阳

“当初选择当‘大学生村官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在公共服务领域干点事儿。”毕业于耶鲁大学的秦玥飞不止一次地这样对外界说。自从他卷起裤脚走进田野，他的故事就不仅是他自己的故事，而是一个群体，甚至是一个国家和一个时代的故事。

不了解农村就不了解中国

秦玥飞送记者前往村头等过路班车时，路边认识他的人站起来给他递烟、打招呼，他微笑着顺手接过香烟，夹在耳朵后面，然后在那个人的旁边蹲下，同时将一只黄球鞋脱下来垫在屁股下面，然后以美国西部牛仔掏枪般的速度掏出打火机为对方点烟……你能想象得到吗？这样一个十足中国农民范儿的小伙子，居然是毕业于美国著名学府耶鲁大学的高才生。

秦玥飞，1985年出生于重庆，高中毕业后以托福满分的成绩考入耶鲁大学，享受全额奖学金，他也是重庆市第一个被世界级名校从高中直接录取的学生。秦玥飞说，他的父母都是靠工资吃饭的普通市民，这一点他所驻村的党支部可以给他证明，他入党时他们去他老家外调过。他们家不穷，父母也不需要他的帮衬，但也绝对谈不上富裕。

由于父母希望秦玥飞学自然科学，所以当初他报的是耶鲁大学的临床医学专业。秦玥飞入学后才知道，耶鲁大学出过5位美国总统、13位诺贝尔奖获得者，中国的很多著名人士，如容闳、詹天佑、马寅初等人，还有北洋舰队定远舰、致远舰的舰长和搞机械的军官都是耶鲁大学的校友。“我觉得中国不缺少学自然科学的人，但缺少踏踏实实带领大家实现梦想的人。我的理想很简单，就是希望孩子们可以超越父母，社会可以更加公平，人们都可以过上美好的生活。”基于此，入学后不久，秦玥飞将自己的专业改成了经济学和政治学，并且没有遭到父母的反对。

秦玥飞说，他其实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年轻人，只不过比一般人多了个毕业于世界名校的标签。大学时，他喜欢听古典音乐，喜欢文艺电影，除了会说英语，还会说俄语和法语；他组建过摇滚乐队，还会自己写歌；除此之外，他还爱游泳，经常参加各种辩论和演讲比赛以及各种各样的社团活动，并且当过学生会主席。他说当“大学生村官”既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

2011年春，秦玥飞即将拿到耶鲁大学的经济学和政治学双学士学位，他的很多同学也开始到各大跨国公司投送简历，寻找工作，秦玥飞也开始思考起自己的未来。思考再三，秦玥飞决定回国。他说：“我17岁之前都在埋头读书，读大学又去了國外，别说农村，实际上对国内整个社会我都不太了解。我们读书是为了报效祖国，实现自己的理想，但如果连自己的祖国都不了解，又怎么去建设好它呢？”

回国后，秦玥飞并不急于找工作，而是决定放飞自己，背上行囊，沿着“双西公路”一路行走，考察一下中国广大西部农村的现状。在甘肃和青海农村，他不时停下来和田间地头劳作的村民们聊天，自费吃住在农家。他说：“我越走越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祖国，用现在时髦的话说，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假中国人。中国的农村太广阔了，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那么陌生，我知道的实在太有限、太少了。”时间越长，秦玥飞越想进一步深入了解中国农村。就在这时，他得知湖南省委组织部准备招聘、考察一批大学生到农村基层工作的消息，于是他停止行走，前往应聘。就这样，他成功应聘衡山县贺家乡贺家山村村主任助理兼村团支部书记，任期3年，月薪1450元，没有编制，没有社保。

2011年8月，秦玥飞走进贺家山村，成了当地的一名“大学生村官”。他介绍说：“我去时，贺家乡党支部副书记陈希军到车站接我。他把我的行李捆到摩托车行李架上，让我坐在后座上，在山路上跳舞似的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贺家山村占地1000多亩，有600多口人。”

农民的梦想与我们的梦想不矛盾

秦玥飞居住的房间十分阴暗，白天看书也要开灯，纱窗是破的，有漏洞的地方要用纸堵上。生活条件的艰苦，秦玥飞早有心理准备，可更难的问题还在后面，贺家山村的村民讲的都是方言，秦玥飞根本听不懂，更别提快速融入当地生活、与人交往了。村主任鼓励秦玥飞说：“小伙子，这里是中国湖南农村。如果你想得到村民的信任，在村里站住脚，就必须在各方面尽可能地向他们看齐。”他觉得村主任说得对，决定先从自身做起，把生活习惯改变得跟村民一样再说。村主任还告诉他，村民特别是年纪大的老人，习惯认衣服不认脸，大老远一看衣服就知道谁是谁，因此在穿衣服方面最好不要穿得花里胡哨。秦玥飞一看，村民们果然每个季节基本就穿那么两件衣服，连颜色都差不多，时间一长，每个人穿啥也就成了专有的标志。秦玥飞说：“我随身带着两件T恤，上面有英文字母，颜色也比较花哨。我觉得在村里穿这样的T恤不合适，但又没带多余的衣服，干脆就把T恤翻过来穿。”

没想到，这样一下子就拉近了他和大家的距离。有一位大妈见秦玥飞的T恤线头都露在外面，坚持让他脱下来给他缝缝再穿，把秦玥飞感动得直落眼泪。秦玥飞说，之后他把皮鞋扔到一边，整天穿一双解放鞋在村中行走。他本来不会抽烟，但敬烟是男性村民打招呼的一种方式，以示尊重对方，于是，他又逼着自己学会了抽烟。跟村民聊天时，要自然而然地把鞋脱下一只垫到屁股底下，蹲坐在路边。经过一番彻头彻尾的“改造”，秦玥飞渐渐得到了村民们的认可。

“要想真正取得村民的信任，作为村干部，必须做点实事才行。”秦玥飞说。当他听到村民们抱怨村里的水渠年久失修，影响了农田灌溉时，他当即决定组织大家修水渠。然而，最大的问题是没有经费，怎么办？秦玥飞决定去募捐。

“我去北京想通过老同学的关系拉赞助，不料老同学站在门口好半天都没认出我来。然后他拉着我去理发、洗澡，又拿出他的衣服让我换上，说我如果不收拾一下，简直就像个乞丐，又怎么可能会拉来赞助。”秦玥飞在老同学的帮助下，跑了多家企业，最终募捐了15万元。

没想到，村里修水渠，有了钱也不能轻举妄动，因为土地是村民集体所有，必须得经过议事程序。修水渠涉及的第二村民小组一共有42户人家。开会时，有41户人家都派家庭代表参会表示支持，只有一户姓刘的没来。秦玥飞觉得这是为村民谋福利的好事，且遵从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建议开始动工。岂料刚要动工，那位刘姓村民赶到现场，吼了一嗓子说：“这事没征求我的意见，我看谁敢动！”原先表态支持的村民们都不说话了。秦玥飞后来才弄明白，这位刘姓村民以前当过建筑队的包工头，手里有点钱，在村里也算是个成功人士，有点威望，大家都不想得罪他。打听到这位刘姓村民爱抽烟，秦玥飞便每天带上两盒好烟去他家找他，一到就给他把烟点上，天南海北地聊。一周后，那人终于点头了，但提出要让他来施工。秦玥飞心里清楚，如果答应，对方一旦要价太高，自己会非常被动，但一口回绝，自己就会前功尽弃。最后，他婉转地表示：“这个工程已经跟别人签了合同，没法改了。不过，只要叔叔您支持村里的工作，将来还怕没有您的工程做？”见此，那位刘姓村民也不再说什么了。水渠修好后，村民们评价秦玥飞：“这个小伙子是个能干事的人。”endprint

秦玥飞说：“通过跟村民们打交道，我发现他们非常热爱生活，都盼望着子女能得到好的教育，长大后有出息，希望自己能住上更舒适的房子，享受到高水平的医疗服务和可靠的社保保障。说到底，他们就是希望把日子过得更好。我想这就是村民们最简单、最朴素，也是最基本的中国梦，与我们的梦想一点也不矛盾。”

之后，秦玥飞联络各种关系，先后筹资80多万元，为村里的留守老人建造了一所田园式的敬老院。敬老院有独立卫生间、热水器、壁挂电视，还有菜圃和鱼塘。“小秦来之前，村里没有路灯，学校连互联网都没有。现在，学生课桌上摆上了平板电脑，崎岖的山路变成了水泥路，通上了校车，有的地方还安装了路灯。”村主任介绍说。

秦玥飞的努力得到了村民们的认可。2012年年底，超过85%的村民投票选举他成为衡山县人大代表，半年后，秦玥飛又当选为衡阳市人大代表。2013年5月4日，湖南省政府授予秦玥飞个人一等功奖章，这项殊荣之前只颁给过奥运冠军和抢险牺牲的消防英雄。

2013年10月，秦玥飞还被央视评为全国十大“最美大学生村官”。颁奖词说他是“喝洋墨水，走乡土路，身怀梦想，脚踏实地的耶鲁哥”，宣传片反复给他脚上的解放鞋做特写。

让梦想在田野生根发芽

2014年8月，秦玥飞在贺家山村的3年“大学生村官”任期届满。秦玥飞对自己的评价是：“我对自己的表现并不满意，因为我在贺家山村虽然做了些事，却基本上都是从外面找钱，如同给村里‘输血。而要解决农村的根本问题，必须帮他们学会‘造血。”离开贺家山村后，秦玥飞又续聘了“大学生村官”，被衡山县组织部调到衡山县更偏远的山村——福田铺乡白云村，任期仍是3年，到2017年8月任期结束。

秦玥飞的一些同学想不通，不止一次地对他说：“你以为你真是在镀金？再在乡下待几年，你就废了。”跟他最要好的同学甚至帮秦玥飞报了名，让他去报考耶鲁大学的LSAT（法学院入学考试），读个法律博士，出来重新找工作。“同学好意难却，我答应了。但最终却没能去参加考试，因为我实在走不开。”秦玥飞说。

说走不开，其实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秦玥飞长久以来的愿望就是做公益。他觉得做公益与帮助村民富裕起来并不矛盾，而且只有在农村，这项事业才更实际有效，所以他想将两者结合起来，实实在在地帮农民、也帮自己实现梦想。

在白云村，秦玥飞改变了在贺家山村的做法，不再简单的四处“找钱”，帮村里搞建设，而是想办法帮村里“造血”：2014年6月，秦玥飞在民政部注册了一家叫作“朝阳行动乡村服务创新中心”的公益组织，基于此又构想了一个 “黑土麦田乡村创客计划”。秦玥飞说：按计划设想，需要招募一批大学生到各地农村去创业，同时游说企业参与这项公益，企业首先要做的是赞助大学生的工资，让大学生深入农村了解情况后，在一些热衷于做公益的企业家的指导下，找到一个创业点子，然后带领农民致富。在他们完成任务回到城市时，企业又能优先录用他们，使他们能成为企业的员工。

著名企业家马云和张亚勤对秦玥飞的计划很感兴趣，分别通知阿里巴巴和百度的有关人员跟秦玥飞对接。2016年秋，秦玥飞专程到这两家公司跟相关负责人介绍了自己的创客计划，两家公司都表示支持他，目前项目已经启动。

秦玥飞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我觉得我的理想只有植根在绿色的大地上才能生根发芽。我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个计划就可以帮助更多的乡村和大学生结合在一起，真正体现出在广大农村的广阔天地里也能大有作为的前景。”

虽然村民们都亲切地称秦玥飞为“老秦”，但他一直是单身，父母也为他着急。秦玥飞说：“我也着急，但我在村里工作，女孩们适应不了这里的环境。”秦玥飞也不是没有接触过女孩，他被央视评为“最美大学生村官”后，有不少女孩慕名想认识他，有几个女大学生看报道里说秦玥飞那里冬天冷，还买了棉鞋千里迢迢找上门去送给他。秦玥飞知道这种事靠一时的热度是持续不了多久的，他都一一婉拒了。

有人问秦玥飞：“有人说你当‘大学生村官是在为自己的名利铺路，是在为自己镀金，你怎么看？”秦玥飞想了想说：“怎么说呢？就好比上小学就是为上中学、上大学铺路，并不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而铺路。如果我做得好，对以后进一步发展有利，可以更好地帮农民实现中国梦，同时也实现我自己的梦，有什么不可以？”他的坦诚让人佩服。

2017年2月，秦玥飞被评为“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之一。“这些荣誉，我只当作是对我的鼓励。而我真正想做的，是要用自己的努力去感动和改变千千万万的农村家庭……”秦玥飞说。

目前，秦玥飞在白云村的3年任期已经结束，对于未来，我们希望他能不忘初心，带着梦想坚定地走下去，并走得越来越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