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疗·景”：岭南传统村落生活空间植被特征解析——以肇庆蕉园古村为例

卢素英 袁晓梅＊

“食·疗·景”：岭南传统村落生活空间植被特征解析
——以肇庆蕉园古村为例

卢素英 袁晓梅＊

传统村落人居环境生活空间植被与村民日常生活联系紧密。本文以广东肇庆地区蕉园古村为研究对象，采用现场调研及访谈法，分析其传统生活空间主要植被的“食·疗”功效及地域性景观价值。并就蕉园古村植被现状进行调查，结合岭南医学与中医养生理论，就其与村民日常“食·疗”生活的深层联系进行解析，包括“茶饮防病”、“食治调养”、“外治疗疾”3个层面。同时从物质性与精神性2个层面，就其生活空间植被所体现的地域性景观价值进行阐述，初步阐明了岭南传统村落生活空间植被之“食·疗·景”特征与应用机制，揭示了传统村落生活空间植被与村民日常养生保健的深层关系，为当代人居环境地域养生景观营造提供参照。

传统村落；植被；岭南医学；“食·疗”；地域性景观

岭南地处亚热带，气候炎热、阴湿常盛，历史上曾被称作“瘴疠”之地，极易引发疾病。因此，古代岭南人很早就积累了适应地域环境的摄生智慧，以实现防病养生的目标 ：“（南人）身居覆载之间，日食动植之物……与水土之气相谙。[1]”这种摄生智慧也体现在日常生活空间营造中，包括房前屋后的一草一木，均与村民日常的养生保健有着深层的联系。同时，这一草一木与当地村民的日常活动相互联系、相互作用，日渐形成带有本地生活烙印的文化特质与场所精神，演变为地域特征明显的乡土景观元素之一，共同形成了“食·疗·景”一体的地域植被特征。本文以广东肇庆地区蕉园古村为例，以村落生活空间植被为研究对象，尝试对相关问题进行解析。

1 蕉园古村生活空间及其主要植被特征

蕉园古村位于广东省肇庆市鼎湖区坑口镇鼎湖山脚下。太始祖梁肇基为宋宁宗朝官宦游住肇，始居肇城东厢横巷并“渐已寝昌而寝炽”，后七世祖宗道公于明洪武初年“以就田庄迁居于龙头石眷顾筑别业”，因“无所凭借也，故名其曰上迪乡，因其时多植芭蕉，又名大蕉园”①。

“肇庆地卑土薄，阳气浮而不敛 ，一岁之中暑热过半，晨多昏雾，四时常花……暑热，近夏痒热，暴露水居，蛟蛇惹生疾……”[2]，是典型的“瘴疠”之地，其生活空间营造也必然渗透着岭南人适应地域环境的独特摄生智慧。从图1所示明代蕉园村图看，村落依山而建，村庄与山体之间隔着农田，从鼎湖山上流下的山泉经北部入村，自西向东绕村半周与村内3口池塘相连，形成“山—田—树—水—村”环状圈层格局。与房前屋后的荔枝树、枇杷树、鸡蛋花等地域植被融合，营造出“青山排闼如屏列，绿水环村似带荣，尚忆根移龙石里，芝兰挺秀万枝荣”②的 良好景观。既可以遮荫纳凉，改善湿热的小气候环境，同时又避免了瘴气、暑湿等“外邪”疾病入侵，还可为村民的日常保健提供丰富的药食资源。

由于目前尚无古代蕉园村生活空间植被及其与村民日常生活关系的文献记载，本文拟采用现场调研及访谈法，并结合相关中医药典查证的方法，尝试通过对蕉园村植被现状及其与村民日常生活关系的考察，为本文探讨传统村落生活空间植被“食·疗·景”特征解析提供可能的证据。

目前的蕉园村距肇庆市中心约12km。随着城镇化的快速发展，村落环境也产生了一定的变化，但其核心区域大体还保持着原初的环状圈式布局（图2）。房前屋后依然“青草、黄茅、桂花、菊花之号，近村落夷旷处”[3]。同时现存国家一、二、三级古树50多棵，包括小叶榕、人面树、五月茶等10多种树木，均有突出的药食价值。药食同源的生活习惯也在村民生活中得到了很好的传承，是开展岭南传统村落生活空间植被“食·疗·景”特征研究的理想案例。

1 蕉园村明代景观格局The village landscape pattern of Ming dynasty

2 蕉园村景观格局现状Landscape pattern status of Jiaoyuan village

本文所研究的生活空间是指“树—水—村”圈层中交错重叠的区域，由村民房前屋后与社交聚会的公共空间共同构成的空间区域，不包括村落的扩建部分（图3）。

3 “树—水—村”圈层景观现状Landscape status of trees, water and village

2 蕉园古村生活空间主要植被及其“食·疗”应用

为深入了解岭南湿热气候条件下村民日常生活与植被之间的内在联系，研究团队分别于2014年7月18—20日和2015年1月16—18日（岭南最热季节与最冷季节）就蕉园村生活空间植被进行了2次大规模调查。调查内容包括：1）生活空间植被现状；2）常见植被的药食功效；3）常见植被的“食· 疗”应用。

表1 蕉园古村生活空间主要乔灌木、藤本及其药食功效Tab. 1 Main tree-shrubs, vine and its medicine-food effect on Jiaoyuan village living space

2.1 蕉园古村生活空间主要植被

现状调研中发现，“树—水”圈层以高大浓密、遮荫效果良好的常绿乔木为主，如乌榄、人面子、笔管榕、水翁等；“村”圈层以果树类小乔木或灌木为主，如龙眼、番石榴、枇杷、荔枝、杧果、黄皮等；草本植物则遍布于“树—水—村”圈层的各个角落。由于植被种类繁多，本文仅列举生活空间常见及村民常用的乔灌木、藤本 （表1）及草本植物（表2）。其中，表中所列药食功效，是根据深入的村民生活调研并结合《生草药性备要》、《岭南卫生方》、《本草纲目》等医药书籍摘录整理而成。这些植被也是地域性表现的典范，并具有一定的观赏价值。

表2 蕉园古村生活空间常见草本植物及其药食功效Tab. 2 Common herbage and its medicine-food effect on Jiaoyuan village living space

2.2 蕉园古村生活空间植被“食·疗”应用

根据访谈及深入村民生活调研，发现大部分村民都拥有丰富的植物利用认知与经验，植物除了良好口感的获得外，还具有保健和抵抗疾病的功效，用于外伤类的植物也非常丰富。结合村民“食·疗”一体的生活习惯调查，通常将生活空间植被应用于“茶饮防病”、“食治调养”、“外治疗疾”3个层面。

1）“茶饮防病”。

蕉园村民结合日常生活经验，就地取材，发明了许多茶饮配方供日常饮用，以应对气候、水土等因素导致的上火、湿热等各种身体不适。 村民普遍使用的茶饮有2类：一类是用树木茎叶或草本加水熬制的凉茶；另一类是用植物果实等煲制的糖水。凉茶方面，如图4所示蕉园村民采摘房前屋后的车前草、蛇舌草和天胡荽，为制作凉茶准备材料。这些植物在《本草纲目》、《生草药性备要》中均有描述。调查还发现，生活空间中常见的木棉花、鸡蛋花、淡竹叶、崩大碗、鬼针草、竹叶以及桑枝、桑叶等也都是村民日常制作凉茶主要的材料来源（表1、2）；糖水方面，村民根据季节和体质的不同，采摘木瓜等果实作为食材，煲制出具有清火、消暑、润燥、生津等不同功效的糖水，作为饭后甜品或夜宵，以达到日常保健的目的[4]。《岭南卫生方》 ：“（木瓜汤）治夏月冒暑伏热、心脾不调、霍乱吐泻”，可见木瓜汤十分适合岭南气候。

2）“食治调养”。

“食治调养”也是岭南饮食的一大特色。通过对蕉园村民日常饮食习惯的调查，发现房前屋后大部分草本或乔灌茎叶、花朵都能以汤、羹、菜肴等形式融入饮食中，起到一定的养疗价值。如村民采摘生活空间中随处可见的野生枸杞叶煮瘦肉汤，可以清肝明目（图5）；用一点红叶子做汤或炒食以清热解毒；将桑树皮、桑叶与猪肉共同煲汤以治疗肺热；鸡骨草与瘦肉同煮以清热利尿，疏肝散瘀；用艾叶做艾饼；用柊叶包粽子“老叶包裹蒸香味浓郁，嫩叶次之”[5]，肇庆的裹蒸粽至今远近闻名；村民还用人面果（大叶藤黄）（图6）、乌榄果等制作成凉果作为零食享用（图7），且兼具特定的食疗功效。

3）“外治疗疾”。

岭南受湿热气候影响，“易生疮疡之疾”[6]以及受脚气病、岭南沙虱、溪毒、虫毒、蛇毒等困扰，村民日常疗疾会用到房前屋后的许多植物作为材料，且积累了很多偏方。调查中发现，村民常将艾叶晒干点燃制成艾灸治疗脚气病；用桑树皮煎水洗眼睛治疗眼热、消疮毒；用一点红全株碾碎贴于跌打外伤处消肿、止痛、祛瘀；用木棉树皮煎水消疮肿、止痛、治跌打；用古树笔管榕、小叶榕的叶煎水治疗跌打、疮毒等……形成了一整套应对外疾的日常疗愈方法。

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岭南人挖掘房前屋后植被的健康疗愈功能，并通过日常饮食以调节体内生理平衡及进行简单的外治疗疾，将健康疗愈落实到日常生活之中，形成了岭南传统村落生活空间“食·疗”一体的植被特征。

3 蕉园古村生活空间植被“景”之价值分析

植被的景观价值是在地域、气候等自然条件下，由典型的植被种类、植物群落类型和典型季相特色植物所表现出的地域识别性和吸引力。岭南传统村落生活空间植被往往按照村民日常生活积累及实用观念去除“杂草”，存留下来的植被不仅具有实用及保健价值，同时与地域、气候、环境、村民生活高度融合，营造出具有浓郁生活气息的地方文化和本土精神，体现出独特的地域性。就蕉园村生活空间植被而言，来源于自然，并与村民生活密切相关，地域性景观价值明显，主要体现在物质性和精神性2个层面。

4 采车前草、天胡荽、蛇舌草煎水Gathering plantain, Hydrocotyle sibthorpioides and hedyotis diffusa for herbal decoction

5 村民择枸杞叶做汤羹Making soup with medlar leaves

6 村民在树下捡人面果(大叶藤黄）Picking Garcinia Xanthochymus

7 晒制凉果Sun-curing preserved fruit

3.1 物质性

所谓“物质性”，即植被的地域自然性景观价值体现。蕉园村“树—水—村”圈层的植被首先是在岭南炎热、潮湿气候条件下“因时、因地”而生的产物，其次是迎合特定人群实践下的“因人”制宜，是“三因制宜”的综合体现，真实地反映了乡土自然植被的景观特色[7]。“树—水”圈层高大荫浓的小叶榕、笔管榕、人面树、竹林等常绿植被环绕于村落外围，使村落一年四季被围合于绿荫之中。一方面可以防风蔽日以“护卫乡闾”③，另一方面为村民提供了安全、静谧的环境，如一片绿色屏障守护着村落[8]（图8、9）；“村”圈层的荔枝、龙眼、黄皮、番石榴、番木瓜、桂花、杧果、鸡蛋花等小乔木与村民的生产生活息息相关。除了为村民提供果实等“食·疗”材料以缓解地域气候带来生理失调，还体现出特定地域自然环境下的人为景观性格[9]（图10）；遍布于各个角落的低矮草灌植被，如一点红、鬼针草、天胡荽、车前草等，就其生境来看完全适宜于“一方水土”，伴随村民生活及活动特点自然生长，且覆盖地表速度快，形成天然的“绿地毯”，具有一定的观赏效果（图11）。

蕉园村生活空间植被虽然看起来平实、朴素、琐碎且不易引起人们的关注，但在村民活动的长期影响下，其逐渐成为当时、当地及当地人为生存和生活而形成的地域综合体，是一种具有生产功能的原生乡土景观元素，带有强烈的地域标识性。这些随处可见的观赏价值与“食·疗”并存的植被，其自然生长、开花、结果已融入村民的参与及采摘过程中，营造出了朴实的地域性自然生活景观[10]。

3.2 精神性

植物作为特定场所的地标，积淀了独特的村落文化及场所精神，烙印着村民思想、感情印记，形成了村民对自己生活场所的精神寄托。村口小叶榕（图12）有620多年树龄，在村民心目中有着“树神守村，村人平安”之意，并象征着“吉祥如意”，是进入村落的标志树，也是风水树。每逢节气祀日，村民会在古榕树下设置“祭坛”，点香焚烛、祈求平安，与附近的“龙溪书院”相呼应，使许多重要的历史事件和人文活动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具有“蕉园文化精神”的入口地标景观；苏真人祠旁边种植的一棵五月茶，别名“污糟树”（图13），相传为村里一位乐善好施，医道法术精湛的苏真人所种，可以医治小孩头上的疔疮。每年农历四月二十日苏真人诞辰，敬拜“污糟树”已成为蕉园村约定俗成的节日；村中还有一口“不竭泉”龙井（图14），村民称井水“沾有仙气”，四时不竭，四季不断，清澈甘甜，“以之洗脸，润肤养颜；长期饮用，体健益寿”。如今与周边保留下来的500多年的古榕树融为一体，已成为村民代代相传的文化记忆，构筑出蕉园村独特的文化景观；另有居于“乡之坤位”的人面树林，前人种植“以护乡闾”，长成后的人面树林“众绿参天”，如《族谱》卷十二“山川古迹篇”所描述“修梵行者宜葆清静之身，讲立学者恍入清虚之境。” ，古代族人誉其精神环境为深山古刹般“清虚之境”④，如今的人面树林也是村民农闲时邻里交往、夏季乘凉、节庆活动之场所。这种留有人们生活气息的场所所组成的自然风景，最能引起乡人的回忆，并引发曾经生活于其中的人的共鸣，激发身在异乡的族人对家乡的留恋。

正如凯文·林奇（Kelvin Linch）所言：“就是一个地方的场所感，能使人区别地方与地方的差异，能唤起对一个地方的记忆。[11]”蕉园村独特的地域植被也是乡村景观中村民精神寄托的一种表现，为地域景观营造注入了生命力。

4 结语

综上，蕉园古村生活空间植被以实用为目的，村民根据生活经验就地取材，将房前屋后、田间地头等具有药用价值的植被融入一日三餐，或者用于简单的外伤疗治，从而转化成集“食·疗·养”功能为一体的日常生活用材，这与岭南中医药地域文化重视“食疗食养、养生防病”是一致的；另外，村落中植物自身所呈现的地域自然景观价值与生活其中的村民互动所积淀的场所精神，塑造了村落独特的地域景观，成就了岭南特色生活空间“食·疗·景”一体的植被特征，在人类健康与其生活场所的地域性植被景观元素之间建立起了深层的联系，值得我们深入挖掘并拓展运用。

8 “树”圈层丰富植被景观

9 “水”圈层植被景观Vegetation landscape of water

10 “村”圈层果树

11 丰富地被形成的“绿地毯”Abundant ground cover forms quot;green carpetquot;

12 村口古榕树形成村落地标景观The ancient banyan of village forms landmark

13 孙真人祠旁的五月茶Antidesma aside of besides the Immortal Sun's temple

14 不竭泉旁边的古榕树The ancient banyan aside of Inexhaustible Spring

注释：

①《鼎湖区蕉园村梁氏族谱》卷九，第34页。

②《鼎湖区蕉园村梁氏族谱》卷四。

③《鼎湖区蕉园村梁氏族谱》卷九，第33页。

④《族谱》卷十二“山川古迹篇”，第4页。

⑤ 图1为作者根据族谱中图纸描绘；图2、3为作者自绘；图中其它照片均为作者拍摄； 表1、2均为作者自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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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张雯娟）

quot;Edible·Healing·Sceneryquot;: A Case on Vegetation Characteristics of Lingnan Traditional Village Living Space in Zhaoqing Jiaoyuan Village

LU Su-ying, YUAN Xiao-mei＊

The vegetations of living space in traditional village are closely linked with villagers' daily life. Jiaoyuan village in Zhaoqing, Guangdong province is chosen as the research object to analyze the quot;edible and healingquot; function and local landscape values of vegetation resources by field investigation and interviews. The present situation of the vegetation and the application features on living space were investigated and analyzed from the TCM of Lingnan and TCM health care theory.The application status of vegetation edible and healing upon the living space includes three levels: Tea-drinking prevention of disease,diet therapy recuperation,trauma or disease. At the same time, the local landscape value of vegetation is discussed: materiality and spirituality. The vegetation characteristic of quot;edible, healing and landscapequot; and the application system upon Lingnan traditional village living space is illuminated preliminarily. The deep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vegetation and the villagers' daily health care on traditional village living space is revealed, which offers some reference system for regional health landscape of contemporary living environment.

traditional village; vegetation; TCM of Lingnan; quot;edible and healingquot;; regional landscape

TU986

A

1673-1530(2017)09-0050-07

10.14085/j.fjyl.2017.09.0050.07

2017-01-06

修回日期：2017-04-21

卢素英/1978年生/女/河南人/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在读博士研究生/肇庆学院生命科学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风景园林历史理论、设计与健康、古村落人居环境（广州510641）

LU Su-ying, who was born in 1978 in Henan province, is a Ph.D. student in the School of Architecture, South China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and a lecturer in Life Sciences College of Zhaoqing University. Her research focuses on landscape architecture history theory, design and health,human settlements in ancient village(Guangzhou 510641).

袁晓梅/1968年生/女/贵州人/教授、博士生导师/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亚热带建筑科学国家重点实验室、广州市景观建筑重点实验室/研究方向为风景园林历史理论、设计与健康（广州 510641）

邮箱（Correspondence author Email）：xmyuan@scut.edu.cn

YUAN Xiao-mei, who was born in 1968 in Guizhou province,is a professor/doctoral supervisor in School of Architecture,South China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State Key Laboratory of Subtropical Building Science, Landscape Architecture Key Laboratory of Guangzhou. Her research focuses on landscape architecture history theory, design and health(Guangzhou 5106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