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昶润
小舟向前慢慢滑行,河水向四周漫开,涟漪层层叠叠泛起。水波荡漾,虫鸣此起彼伏,小生灵们隐匿在夜的雾里,衬得这夜更加深邃宁静。我撑起长篙,波浪荡开身前的芦苇,水面的光随之破碎。哪来的光?我抬起头,星辰拱着月亮,雾从水面浮起,模糊了我将要远行的路。我要穿越这朦胧的雾,寻一座边陲的城。
太阳低低地挂在江尽头,水中泛着红色的倒影。泛舟江上,如行画中,不知所谓,晨昏不辨,云里雾里。我注意到了岸边的女孩,黄狗蹲在她身旁,他们一起看着摆渡的老爷爷一趟又一趟往返。等啊等,客人来往不断,爷爷重复着每日同样的工作,女孩的身体渐渐曼妙有致起来。有心事的时候多了,在岸边玩的时间少了。爷爷和黄狗不再占据着她全部的心,世界似乎慢慢变得广阔和辽远起来。
老人坐在岸边,似是在努力倾听远处的孙女是否在欢笑,我想他听见了,我想我也听见了,但那笑声若风拂过草尖般不真切,所以我想我也许该走得近一点,更近一点。于是我控着舟靠岸,找寻着草丛中女孩的足迹。
终于我找到了女孩,也看见了那对兄弟。女孩看见了那对兄弟,兄弟们也注意到了女孩。于是少女的生活添了新的欢喜,少年们的生活也多了喜悦和淡淡的忧愁,只有老黄狗日子依旧,被小主人骂得莫名其妙摇摇尾巴继续前行。
少女的心怀总是情,少年的情怀总是诗,诗化作歌声飘扬在水乡里,咏叹这明月繁星,吟誦这山水人情,却不见少女轻羽似的梦啊,却不见哥哥黯然的身影。我聆听了最动人的天籁,见证了最浪漫的告白,可我并不感到欢喜,因为我早已知道悲剧的结局。这一切的欢喜,都会在结局化作哀伤,变成难言的苦楚。
我翻越矮山想回到岸边,去继续看老人无休的往返,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我不愿看女孩男孩的甜蜜,我畏惧那蕴藏着哀伤的情。当悲伤之日渐近,或许我可以尝试阻止悲剧?
我来到女孩面前,想劝告她放弃蕴藏着悲的情,可她双手背后身体前倾,只是问我是否要渡河。巧笑嫣然,天真浪漫。我知道那笑容因谁而生,不忍去打破,不忍。
“你是外乡人吧?是要渡河吗?”
“是啊,要渡河。”
“爷爷没回来,我载你过去!”
“好的。”
许是无人应答,或是自说自话;门前浅滩,自是随波而下,一曲蒹葭,相思难察,无关风雅。
我不再说什么,最后独自撑船离开了那座边陲小城。旅人就该有旅人的样子,什么也不必多说,什么也不必多做。
我合上了那本未读完的书,白色的封面上只有五个字——沈从文,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