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的血性言说
——红雪近作论

2017-11-25 12:56姜超
地火 2017年3期
关键词:乡愁故乡诗人

■姜超

乡愁的血性言说
——红雪近作论

■姜超

红雪在多年沉寂之后,重拾诗笔,产量不小,还像川剧大变脸一般,蘖生了一个新我。这并不让人吃惊,这个叫做秦斧晨的报人敢于直面社会的阴暗面,秉笔直书,以多篇纪实、特稿,宣示了一个有良知文人的社会担当。他走出了早年的高蹈抒情,中年更增愁滋味,百端万事涌心头,言说之下总不离一派赤诚和追问。

活在现世现时,坚持思索,坚持用诗歌触碰时代,这样的人注定身单影只,像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局外人。当段子手和穿越剧轻松俘获人心时,谁不倾听诗人的声音,谁就是野蛮人?(歌德的原话是“谁不倾听诗人的声音谁就是野蛮人。”)时代不容完整的歌德,也必然会抹掉十万个海子的复活。诗人就是那甘愿的流放者,在边缘处用灵魂照亮人类前行的路程。红雪必不缺乏上述的虐心历程,但他终于挣脱了生存重负的捆绑,发出了本色的泣血吟唱,“从时间深处抽出手/安置愁眉不展的风”“月亮升起地火向远/风又一次领诵/旧情节伸手可触”。他的诗性秉持,颇似安徒生在《光荣的荆棘路》中说的那样:“人文事业就是一片着火的荆棘,智者仁人就在火里走着。”红雪的诗歌从单一的抒情渐趋到多元的讲述,在生命的律动中淬炼着沧桑,周身散发着思索者的光芒。

诗歌如果不想被遗忘,就要被动借助叙事贴近时代。红雪停顿多年没有写作,期间必有不少反思。由单一的抒情示现,逐渐过渡到思辨性写作,红雪对岁月的馈赠和生命的恩赐越来越珍重。红雪的诗歌今年多了叙事的因素,以缓慢的音调贴近生活。而大量叙事成分的增加,有助于消解一写诗就主题先行的沉重感,使红雪在丈量人与事时心思更加沉稳。

红雪保持向下的姿态,在打量周遭迷乱中的人们,并试图分享苦难。“万物生活在放大镜下面,小小的,卑微的,是苦难,是幸福,还是尊严?这些只有诗歌才能回答;是洞穴的暗,是宫殿里的秘密,是时光循环不休的谶语?请诗歌回答。”(雷平阳语)多年来,红雪对故乡风景的忆念与吟咏从未松动。红雪是一位根性意识很强的诗人。如巴乌斯托夫斯基说:“对生活,对我们周围一切的诗意的理解,是童年时代给我们最伟大的馈赠。如果一个人在悠长而严肃的岁月中,没失去这个馈赠,那他就是诗人或者是作家。”红雪将故乡作为馈赠,他质朴真诚的诗风与东北大平原的空旷与坦荡正好一致。红雪的诗歌较少隐晦,不藏着掖着,如出鞘的剑寒光闪闪,直指想象中的敌人,求的正是一剑封喉的快与准。当然,红雪诗歌隐藏着一个假想敌,呈现出一种对抗和诘问之意。隐喻型的诗人和现实发生的关系,更像是将一盏灯探入幽深的洞穴,不能改变什么,但希冀安慰自己乃至劝慰他人。红雪则更直接些,有时干脆丢掉隐喻,径直言说的风格凸显得比较明显。他诗歌的语言修饰不多,只求俭省有力和张扬血性,专注描摹事物和心理。

有的诗人年近中年还继续写纹丝不动的故乡,也许会有一些佳制,但终究有闭眼不理众生疾苦的遗世感,在诗歌道义上早做了逃兵。“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红雪摊开赤城,以呼告和任性的倾诉,深入生活内部,追索的意义深切和尖锐。在此,我说红雪的诗歌是深入现实,而非代入,亦不是植入,因为那样的诗人和诗歌早已成为室内的塑料玫瑰,被红雪决然丢开;我想强调的是他将生存苦厄转化为了灵魂的痛感。深入,只有深入,才能获得这样的颖悟。在红雪笔下,诗与思是同一的。作为诗人的红雪,更像是本真的人,执著于内心的良知,敬畏诸神,为这贫困时代的人们寻找着生存的尺度与出路。

红雪诗歌的意象熟悉而温暖,均是乡村人与物,但难掩衰败的忧伤气息。他以素色素心来写眼下的真实乡村,故而平添温暖感人的力量。一提及故乡,红雪的诗歌就如同固执燃烧的蜡烛,直到把自己化为乌有方才罢休。他不断增加着乡土诗歌的德性成分。在诗歌《夜未央》中,红雪写道:“远在他乡 星辰失语/在草尖上逗留/在露珠里禅坐/在纸醉金迷中坚守/在欲望的边城逗留/阴晴不定的天 下沉/把我埋葬。”此处,红雪以他乡的沦落来反衬故乡的千般好,故乡基本与宗教的功能同步。事实上,红雪的诗歌中一再写到果成寺,他呼唤乡间的死魂灵,到宗祠和寺庙中洗去罪恶,想要赋予众生以佛陀的安慰。诗歌 《钟摆》有这样一节:

怎样的心境能够倒挂

磨凸了时光棱角

在一座寺庙里修行

终生不肯离开半步

他从大地上的苦难体认到了生命的神性,试图在写作中建立起自己独特的伦理维度。红雪是将故乡神性化了,他以杜鹃泣血的方式保持着对故乡的恒久仰望。“此仰望穿越向上直抵天空”(海德格尔语),红雪在仰望中净化自己,并降解生命中沉重的部分。红雪对故乡的仰望,有了歌哭的现代韵致,散发着醒目的悲伤。

北岛曾经说过:“必须修改背景/你才能重还故乡。”(《背景》)悲哀的是,红雪的背景就是全中国乡土的背景,在大时代轰轰烈烈前行中落寞衰败着,已然无法复原。红雪和许多诗人一样,难免会抒发物是人非的深沉喟叹。现实又用决绝的姿态切断了现代人返乡的途径,它留给我们的,只是昔日故乡一个模糊而落寞的背影。当下的乡土诗歌复制化十分明显,大有千诗一面之势。故乡梦碎,乡村的沦落,乡村丧乱,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时代病,它期待诗人收起赞歌而低吟出一曲曲挽歌。这种感受,不仅仅是地理意义上的连根拔起,更是一种存在的被抛,除了在形单影只的记忆中缅怀,诗人的精神已完全失去现实的落脚点,红雪意识到,自己注定只能做这个时代的孤魂野鬼了。红雪的诗中涌动着不可名状的恐惧,他畏惧乡土的剧变,畏惧时间的无情杀戮,以至于他产生了错觉,诗歌 《生活本来就是这样》惟妙惟肖展现了此种心态,且看其中一节:

月亮当空 星辰隐匿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动

没有一点闲情

黑夜被黑夜藏起

阳光被阳光收容

诗人红雪不想完全受物理时间的摆布,不愿意让时间的直线牵着生命老去,拒绝承认过去是终结的。所以,红雪选择了 “向后看”,希冀从幻化的乡愁激活的记忆中去复活“曾在”,用 “曾在”的意义和秩序来置换 “此在”的虚无和混乱。对时间的三个维度 (即曾在、此在、将来),红雪关注的只有曾在。这表明红雪的心理倾向——他的躯体存在于此在,但他的灵魂却存在于曾在。“总有些秋风不合时宜/就像土豆鼓胀在暗处/就像秋千/无声地叹息/就像我慌乱的梦境/想回却回不去的故里”(《总有些梦无枝可栖》),红雪的诗歌写作,已然越过了对生活表象的简单描摹,向着存在困境的深度进发。

在此,我真诚希望红雪看到丛生的我相,从乡村的没落中文化还乡。小故乡与大祖国,可以一起出现在诗性生成中。在美丽乡村与陌生城市之间留下精神烙印,红雪残缺与绝望的情绪继续铺展。浓重的乡愁固然不必消减,而城愁亦值得关注。千疮百孔的乡村已非乐土,但喧嚣的城市更不是梦想的天堂。逃离土地的乡民愈加徘徊,他们在城市的角落复演着生存的颤栗与凄惶。诗人最爱歌咏家乡,但有家才有乡。而当下,乡的溃败,再附加无家的漂泊感,诗人的愁思何止倍增。新时代带来的一个尴尬结果,即返乡者永远无法抵达故乡。身处当下,诗人的现代性乡愁如何放置?我建议红雪侧重丰富现实与回忆,在感知与思辨中深化经验。我也想提醒红雪,血性的贲张与诗意并不是死敌。诗意者,非他,新、奇、特之谓也;也不要展现事物的全部,要善用减法,要精雕细刻,千呼万唤地把石头里本就藏着的马找出来。诗人就是寻美者,应当孜孜不倦地追求技艺的不断精进。

一般来说,乡愁是抑此地 (客居地)而扬彼地(故乡)。但红雪驱策诗行,竟然让“乡”可以移动!红雪写了很多歌咏石油和草原的诗篇,坦陈了对第二故乡的热爱。如此,“新乡”几乎等重于故乡。据悉,乡愁中包含着人们对“地方芭蕾”的熟悉和眷恋,因为地方芭蕾容易让人获得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愉悦,让迷失在现代性的人们找到了失落的情感共鸣。

海德格尔说:“作为人在天地之间、生死之间、苦乐之间、劳作与话语之间的驻留,作为居的基痕,漫游无处不在……乡愁,即是对本身就是世界的这个乡的愁。”红雪多次写到灯盏的意象,他在满怀深情的回望中,借用民俗传统来承载乡愁。红雪所有的诗性构建,都意在温厚地提醒世人——让我们来记住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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