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贞
不仅仅只是一个人的回忆
——《未央歌》的情感分析
曾贞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鹿桥再也没有超过他在26岁时所创造的无与伦比的奇迹,只是因为一部《未央歌》,使得从那个年代出去的华人为之魂牵梦绕。小说突出的背景是在烽火连天的抗日战争时期,主要的内容却是与抗战似乎毫无关系的天真浪漫的校园生活。这就引来了许多人的发问,在那种特定的条件下,难道西南联大的学生会无视祖国的深重灾难而只顾风花雪月?难道他们不爱国吗?鹿桥说这部小说是他个人的回忆,那么为什么日隔多年居然有那么多的海外游子学者对这部小说如此怀恋?本文试图从小说中反映的背景冲突以及分析西南联大是怎么通过文化读书的方式来表达他们的爱国情怀,并且从文本中反映的大学生活来得出一个结论,这部小说不仅仅只是作者本人的回忆。
或许是我的孤陋寡闻,以前只是听说过有本小说叫作《未央歌》的,但第一次真正听说《未央歌》是在我的导师李光荣教授的文学批评课上。我记得导师极力向我们推荐这部小说的好,只是当时我依然对这部小说还很陌生,根本就没有什么兴趣。于是将老师的话,只是当作作业似的在网上搜索关于这本书的时候,才知道《未央歌》从此以后带给我的震撼,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并且远远地超过了老师的推荐,甚至跨越了作者鹿桥所处的那个年代,把自己完完全全放进了那个炮火纷飞里的浪漫时光里,小说也把我带进了名闻遐迩的西南联大的生活。大学生活对于我们来说并不陌生,而作者笔下的大学生活,我们先撇开那个特定的年代不说,就是在这个频频被廉价的忧伤与深沉击中的时代里,鹿桥用他这部穿透时空阻隔的小说,令我获得了一种宝贵的思考的权利。
读完《未央歌》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背景反衬下的强烈冲突,校外正是烽火连天的抗战,校内的西南联大却如同世外桃源。虽然抗战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名词,但如果把这部小说与抗战联系起来,依然让我们觉得时间与事件的差异,而空间结构更是迥异。战争拒绝浪漫,因而具备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但是鹿桥以他26岁年轻的心完成这部小说,将自己灵动的双眸放入战争衬托下的校园生活,使得读者不得不这样猜想,外面的炮火硝烟在鹿桥的脑海里,是不是却成了烟花浪漫似的感觉?这种感觉托付在字里行间,使读者的形象思维在明暗交错的强烈冲突或者刺激下,如何获得如同梦境般的身临其境却难忘的感觉?背景是那种恐怖的年代,小说发生的事情却是一部活生生的以情调风格来衬托象牙塔内年轻人的人生理想。然而奇怪的是,这种冲突并没有给我们阅读文本的时候带来任何的不适应感。主人公童孝贤、蔺燕梅、伍宝笙、余孟勤等一个个鲜活得仿佛是现代大学校园里的玻璃人儿,天真浪漫悠哉游哉。但他们的这种浪漫,并不是单纯的风花雪月与幼稚的花红柳绿,莺莺燕燕。小说里四位风华正茂的男女主人公,无论是玉树临风、品质才能超群的余孟勤,还是灵气天生、童心未泯、乐观向上的童孝贤,或者是蔺燕梅的天生丽质,俨然“一个齐齐整整的好女孩儿”,还是秀美温文、光彩照人,甚至有些太过完美的伍宝笙。作者所想表达的一种感觉,正是故事和情感即使是在烽火岁月下也掩不去青春年少夺目的光华,即使是在战火洗礼下,那一代人的成长依然有历经风雨后见彩虹的生动。
然而可能正是作者有意地淡化了时代背景和政治功利,这种感觉才所以会穿越时空,经受住了历史的考验,也使得在另一个时空的学子们也以这个浪漫的故事为镜,映照出自身青春的纯真美好。所以我们现在读来,俨然是那一批西南联大学子的隔代知音。而这种本身并不和谐的对比如果一开始作者就将战争与浪漫粗暴地强加于我们的时候,我们无论如何在感性与理性上都无法接受,然而这种转变由鹿桥完成了,并且让我们理所当然地得到支持,同时也让我们在这种接受与支持的被动中体会到强烈的震撼。这种震撼来源于在民族危亡,内忧外患的时代中,他们表现的出来的,是战火无法掩饰的人的最本真的情感,这种情感虽是平凡的甚至带点俗套的情感缺陷。但这些不乏缺点的情爱男女,带着的是一副“乐观情调”的生活态度面对现实,并且以自己坚贞不移的‘出世精神做入世事业’,以躯躯之身正时代之风以及救国家危难的情怀。爱情和友情就在这样的特定环境下,在这么一群可爱的青年人中间滋长开来。而这种精神,别说是在苦难艰辛的抗战年代,即使是我们这些自命为21世纪的新新人类,与当下早恋吸毒委靡不振的现代年轻人当中,也有着无法触摸的距离与疏远。而这,也正是我们迫切学习以及体悟的根本所在。
“西南联大”虽然留给我们的,只是历史上的记忆。但是这种记忆让生活在我们这个年代的人们,依然觉得惊异甚至于不可理喻。因为我们实在无法想象出在那所泱泱、美丽的学校里,能够出现过那么多的学者名人,那里不但有我们熟悉的朱自清、钱钟书、吴晗等伴随我们长大的学者,那里还是李公朴惨遭杀害、闻一多拍案而起的地方,它留给我们的不但是历史上那些响亮的名字,还有殷红的鲜血和不屈的节操。
就在硝烟烽火的战争岁月里,每个有气节的中华儿女谁也不可能忍受日寇的铁蹄践踏在中华大地之上。南京街头那些反饥饿、反迫害的示威游行,全国青年志士义愤填膺地奔赴前线抛头颅,洒热血。那么我们可能会有疑惑,作者笔下的那些西南联大的学生,好象每天是在远离战争远离这些苦难,难道他们不爱国吗?那么他们又是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在表达他们的爱国之情的?是每天罢课游行示威还是丢下书包跑去前线献身?然而文本中所反映的故事,却几乎与这些都扯不上边儿,伍宝笙一面轻描淡写地说着“城外一片风雨”一边低着头继续自己的实验以及与同学探讨学术和人生理想。其他的小说中的年轻人,个个也像什么事情没有发生一样地快乐地生活,歌唱。因此这就引得有人提出疑问,在那抗战的漫天烽火中,怎么可能有这样金童玉女般清纯的生活?我也曾经疑惑过,这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外面的环境居然无法影响他们的学习?
如果我们了解一下西南联大的历史,便不难发现,越是苦难,越能励志。西南联大在这个时候的志向,就是就是护卫中国的文化。前方的将士在护卫中国的躯体,而后方的书生们则在护卫我们民族的灵魂。联大学生在国难当头那种迸发出为民族复兴、为国家强盛而努力教和学的精神力量,在小说中也淋漓尽致地显露了出来。而正如西南联大校歌中所描述的那种悲壮情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驱除仇寇,复神京,还燕碣。中兴业,需人杰。只有在这样的感召下,我们才能够看到闻一多先生蓄须以明志抗日之举,才能够深切体会钱穆在空袭警报频来中凭记忆写成了两卷本的 《国史大纲》。这些最后都成了我们民族的巨大文化财富,而这种财富所表现的就是,不论环境是多么的恶劣,作为中国儿女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坚守着中华文化的道德传统。因此西南联大强调的,就是联大所在处就是中国,就是中国自强不息的文化,他们在护卫着我们民族的灵魂。他们以他们自己的方式,捍卫着中华民族的文化,也捍卫着作为中国人的骄傲。作者鹿桥是西南联大的学生,他在他的小说中反映的,也完完全全是西南联大当时学生的真实生活,之所以他抛开残酷冷漠的战争而取道风花雪月的校园故事,其实是他谙熟抗战的性质以及中华民族性。他清楚对日抗战是长期性的,是必须用时间的持久才可以换取的胜利,不是靠冲刺,而是需要气定神闲的应敌,不能面对日寇侵略就乱了方寸。他有意在小说中轻描了战争以及淡写了苦难,其实只是为了向读者展示,战时也能做到平时,在烽火中也需要从容。因此越是艰难,越能浴火重生,所以虽在战时,而大学校园中有《未央歌》中所说的情爱生活,也就不足为奇。在这里,作者所表现的爱国与爱人,便一点都不矛盾。小说中主人公余孟勤的一句“到底我们还活着!”并愤愤地用拳在书桌上一击:“我们消极地成功是没有冻死,或者饿死!我们并且积极地工作,求学。这个新学校的成绩,又像纸里包着火,自然地烧出来了!”他们在这里向我们表达爱国的方式便是读书救国。即使是谈情说爱,也爱得那么积极向上以及纯真无暇,他们不会因为战火的纷扰而终止年轻的理想以及自己的人生,他们用属于自己的方式以及不停的努力,似乎就是对外界大压力的一种反抗。
应该这样说,在文学世界里,如果一部小说想要依托单一的政治理念是不可能长久的。即使是像毛泽东的那些政治色彩极浓的诗歌,之所以在文学史上流传的原因还是在于其想象的开阔以及个性的张扬。鹿桥的这部《未央歌》能够被海内外华人反复吟读并挣相传阅,并且在八十年代海外华人青年最喜爱的中文小说排行榜中排名第一,不仅仅是因为赵暇秋、曾庆瑞在《中国现代小说史》里所评价的那是一部“抗战加恋爱的新式传奇”,也不仅仅因为作者在字里行间所表现的浪漫轻松的校园氛围让人读起来赏心悦目,而是《未央歌》之所以同样值得推崇,是因为它历经岁月沧桑后,让我们看到了一些可视之为永恒的东西。而这些 “东西”已经不再是属于作者一人的专利,或者仅仅只是那一代人的共识了。小说本身表达的思想以及情怀,已经凝聚了太多人自身的感觉,只要经历过大学时代的生活的人们,他们就会像作者感受与追忆的那样,感觉校园那种活力四射、充满幻想、纯洁而单纯的生活时光。于是也便不难理解即使是在那个民族危亡的年代,青春仍然是激荡飞扬的。童孝贤、蔺燕梅、伍宝笙、余孟勤等这些年轻学生在那个特定的年代恋爱学习,救助难民以及为国出力的故事,与有着今天年轻人一样的热情或憧憬,不断完善着自己,探求着人生的真谛,他们一个个在作者的笔下表现得有血有肉,活灵活现。
许多人都在回忆过去,其实他们是想在寻找今天历史进程的源头。而作者写这部小说的初衷,也是想给自己留一份美好的回忆。曾经在西南联大就学的鹿桥,因为对那里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热爱,所以他愿意在那个战火纷纷的年代,将青春的律动和鲜明时代的风采完美无暇地结合起来。所以在鹿桥的笔下,这里没有丑只有美,没有恶只有善。每一个读《未央歌》的读者,都会在惊异这部小说所发生的事情与时代的极不相容,小说所呈现的与其说是一个童话,倒不如说是作者的理想中的生活乐园。小说中描写西南联大的那些简易的校舍,就是那个时代年轻人最朴素的理想,那里有一心向学的风气,有美丽的云南风光,这些描绘即使是过去了半个多世纪,却依然令生活在现代的我们慨叹与神往。在鹿桥的笔下,昆明是一个如同伊甸园的地方。难怪海外的华人就凭着这本《未央歌》知道了昆明的美丽!这种美丽也不是作者一个人的向往,只要接触到《未央歌》的读者,我想对于昆明,对于西南联大,大概就会与同我一样有着不可言制的冲动吧。
作者在《未央歌》再版中曾经这样讲过,书中的“主角”,是“四个人合起来”的一个“我”,书中这个“我”小的时候就是 “小童”,长大了就是 “大余”。伍宝笙是“吾”,蔺燕梅是另外一个“我”。他写这部书的目的,就是要给自己留一份最美好的回忆。然而随着世事变迁,我们再穿过时间的云雾,把曾经在各种不同情调和风格中追求人生理想的几代学生沟通起来,发现文本其实就为我们提供了一座宽阔的美学桥梁。无论是在西南联大还是现代校园,在这些学生们向往前程锦绣追忆逝水年华的时候,或者在他们顺水放舟或在逆流挣扎的时刻,几乎都可以在小说里找到精神契合的那一点灵犀,流连顾盼中那一抹会心的微笑。特别是小说中一声“亲爱的同学们”,唤醒了多少沉睡的情思与失落的友爱!这种感觉不仅仅使得作者本人留念,而是让一代一代从大学校园里走出来的人流连忘返。虽然那个特别的年代的人们现在已经衰老或者不再,但是对于诞生于其后不论是喧嚣还是繁荣时代的新人,似乎依然可以重复着《未央歌》里的故事,尽管故事不再是原来意义上的生活或者记忆,但值得肯定的是,这部小说留给我们的,已经不仅仅只是一个人的回忆。
曾贞,女,1979年5月19日出生,湖南邵阳人,文学硕士,现任教于广西警察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