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深流江界河

2017-11-25 07:49韦昌国
夜郎文学 2017年3期
关键词:瓮安乌江

◎ 韦昌国

对一条河的了解,有时需要几十年。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第一次到瓮安县北部的江界河时,源于儿时看露天电影《强渡乌江》的好奇,只关注犹家坝的红军渡口,并坐了当地农民的一条小木船在江中畅游,看着两岸的悬崖绝壁,听老船工讲述五十多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故事。这样的讲述,让我既惊异又敬仰。那时正是深秋,天空碧蓝,山抹微云,水声哗哗,浪花不断打上船头,水珠散落在脸上。间或有小鸟在前方超低空飞行,翅膀在水面一点,然后冲向空中,发出惊惧抑或是欣喜的尖叫。

船工轻划桡片,把船徐徐靠岸时,指着岸边小树林边缘的几个坟墓说,这些都是红军坟,当年打仗死的。他接着加重语气补一句,就是英勇牺牲的。我看了默默点头。说实话,这几座坟墓并不高大,掩在荒草凄凄的深秋里,甚至有些低矮和荒凉。但是在他们的对面,湍急的河流、高耸的绝壁,以及当年成百上千黑洞洞的枪口,他们义无返顾地划过去、冲过去、爬上去……这一切,把他们映衬得无比高大。

离开渡口回望江水和对面山崖的时候,我心中下意识地涌出一代伟人“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的诗句。红军英勇精神浸润的这片土地,革命先烈热血染红的这条河流,让我对江界河产生了一个认识:这是一条雄性的河流!

几年后我再到江界河,世界跨径最大的桁式拱桥只差几米即将合龙。这里是江界河的震天洞大峡谷,距当年中央红军架设浮桥的地方不远。我站在大桥下边的铁索桥往上看,惊异于建桥怎么可以不用打桩,怎么可以从两端向中间修去接拢?我把头镶嵌在合龙的部位照了一张相,用这种方式来礼赞天堑即将变通途的奇迹。

此后的几年中,因为当记者又到过江界河采访几次,但每次都是匆匆而过,没有深究乌江在这里为什么会叫做江界河,更没有深入去探寻两岸的经济社会、人文风情。唯一的感慨和很多人一样,江界河大桥很高很高,并专门用一瓶矿泉水倒下去,瓶子空了,水还没有掉到河面……

乌江是贵州最大的河流,江界河是乌江中段。从汉代至今,江界河名称不断变换,多达五六个。但最有说服力的是明王朝征讨播州(今遵义一带)以后,乌江流经的瓮安、余庆、福泉等地以江为界,故名“江界河”。这是我2016年12月31日参加瓮安举办的“红色乌江渡,画廊江界河”文学摄影采风活动时,看当地的资料才弄明白的。这一天,正是当年红军强渡乌江战斗打响的第一天。不知是主办方有意安排还是巧合,当天清早从江界河镇出发去乌江渡口采风的路上,我心里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感情,更多的是被一种雄浑的英雄浩气激励和感染着。

前后正好三十年,我总算弄清楚了江界河,但也仅仅只是它的名称的由来。至于江界河两岸数十年的历史变迁,特别是因为下游构皮滩电站修建后将会带来那些沧桑巨变,我可能真的需要一生去了解、去感悟。

“水深最深处600米,湖面15平方公里。”这是构皮滩电站修建给江界河带来的高峡出平湖美景。江界河是犹家坝一带的乌江河段,长度52公里。其上游虽支流众多,但水浅量小、草木疲惫,下游因为水电站筑坝,很多森林、景点被淹没,唯有处在乌江中段的江界河,保存了原始的峡谷峰丛、山光水色,两岸绝壁千仞,绵延数十公里,惊涛拍岸,峡谷轰鸣,蔚为壮观。因具独特优势,被誉为“百里画廊”,获得国家级风景名胜区殊荣,终年吸引着国内外无数游客和慕名而来的画家、摄影家。

再游江界河,当年乘坐的木船换成了铁壳机动船,一条湍急的河流变成了一汪深蓝色的湖水。在深冬的寒风中,伫立于船头,载着我们的“红军一号”“红军二号”两艘驳船突突突地奔驰在湖面上,看着船头迎风招展的红色小国旗,并不感到有多冷。摄影师们频频举起相机,对准沿途的山崖、石窟、森林,以及水面上翻飞的红嘴鸥,捕捉着每一个美丽的瞬间。我紧盯着深邃的湖面,想着驾船人介绍的“水深最深处有600米”这句话,不仅浮想联翩。这就是大海的深度啊!在这蓝色湖的底下,隐藏着什么?正在发生着什么?今后将要发生什么?

江界河昔日的波翻浪卷,化成了一座静静的湖泊。这是高原上的一颗翡翠,一座宝库。千百年来浩浩荡荡的大江东去,变成了今天的高峡平湖。但是它的力量并没有失去,它的雄性并没有减损,而是化作了海的模样,在这方天地里,以博大的胸怀,吞阴吐阳、滋养众生、静水深流!

千百年来,人类逐水而居,但凡有水的地方就会有故事。从空中俯瞰贵州大地,在群山峡谷之间,一蓝一红的两条河流格外惹人注目,这就是北部的乌江,南部的红水河,贵州“通江达海”的梦想将分别在这里实现。

回望千年历史,在旧时代,这样的梦想只能是空想。流传在乌江流域的瓮安、余庆、思南、沿河等地的一首民歌,就是对这个梦想的凄切讲述。歌词是:“哥哥你要去汉口,千万莫要坐船头,船头的那个风浪大,把你打在河里头……”这是乌江沿岸怀春少女、盼夫少妇的必唱曲目,并辗转流传在贵州各地数百年。

旧时坐船从乌江经长江去汉口,不仅仅是指汉口,而是泛指武汉、长沙、南京、杭州等长江中下游的城市。去汉口干什么呢?当然不是像现代人这样黄金周去旅游,而是为了生计,把山里的茶叶、桐油、中草药等山货贩运到城市,再从那里把棉纱、布匹、食盐等山里没有的东西运回来,从中找一点微薄的利润糊口。在当时交通极为落后的贵州,水路是最好的“黄金通道”,这就是乌江、长江流域最早的水上贸易通道。而走这样的通道,来回往返不仅耗时数月,且具有很大风险。尤其是在乌江中段的江界河以下,因为山高谷深、水流湍急、险滩众多,“哥哥”一去,恐怕就有不复还的可能,所以在岸边的送别人,无不千叮万嘱,挥舞着的红头巾久久不忍放下,直到木船、竹筏在波浪中颠簸着渐去渐远……

雾起云生,花开花落,数百年往事如烟飘逝。在瓮安一带,除了流传下来的这首民歌,以及江界河悬崖上伫立的期盼哥哥回家的著名景点“美女峰”,一切历史都将因为瓮安港的建设而彻底改写。届时沿着乌江到长江去“汉口”,不仅没有风险,而且必然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快捷和喜悦。

水生万物,而在有码头的地方,更将必然带来文化发展、经济繁荣。近年来,由于龙滩水电站、构皮滩水电站的建设,罗甸港、瓮安港应运而生。从罗甸港乘船顺流而下1200余公里,将可直达广东磨刀门码头进入南海;而瓮安港的船只,在装载当地盛产的茶叶、柑橘、皮蛋、冬秀娘泡酸辣等等名优特产之后,行五百里即可抵重庆涪陵进入长江,远销长沙、南京、杭州等东部城市。两港的建设,将一举恢复断航六十年的水运,在圆“通江达海”贵州梦的同时,必将为贵州构建高速、高铁、航空、水运立体交通大网描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深度改写“黔道难”的苍黄历史。

滔滔乌江变身静水深流,而在它的南岸江畔上,新建的江界河镇无可置疑地迎来了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

在这个建于2012年春天的黔南州最年轻的小镇,3万多老区人民在镇党委、政府的带领下,群策群力,挖山掘地,在一张白纸上绘着美好家园的蓝图。走进小镇,宽阔的街道,崭新的民居,新建的镇政府办公楼,明亮宽敞的群众服务中心,上万平方米的休闲广场,以及正在建设的中学、医院等等,无不用高度、宽度和速度讲述着老区的沧桑巨变,展示着干部群众红色基因里的奋斗精神。镇党委书记陈大兵介绍,近几年全镇基础设施已投入五亿多元,既改善群众人居环境,又为创建4A级景区、打造“蓝色乌江”全域旅游夯实基础。而对于如何带领群众脱贫致富奔小康,镇长任锐信心满满地说,全镇农民去年人均纯收入达到了9187元,远超全州平均水平。下一步,我们要做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大文章,大力发展水产养殖、水果种植及传统养殖业,大抓农旅结合的乡村旅游业,把江界河的山水变成农民的绿色银行。说话间,这位年轻的镇长拿出了他刚写的一首诗,诗文是:“江天文笔十八峰,乌江天险矗黔中。伐木强渡浪中过,天堑通途跨彩虹。”短短几句,描绘了江界河最著名的“江天文笔”、“十八学士峰”景色,热情赞颂了当年红军强渡乌江的革命英雄主义以及今日老区的喜人变化。透过诗句,我也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当地干部的精神风貌。

静水深流。滚滚乌江在这里积蓄的强大能量,让江界河不仅是一个年轻的小镇,更是一个充满生机和希望的小镇。

可以想见,在瓮安港即将竣工的未来一年中,距离码头不过几公里的江界河镇,必将是汽笛声声,机器轰鸣,轮渡穿梭往来。四通八达的公路网、水上航运的强大动力,以及蓝色深邃的高原湖泊,必将拉动当地经济发展,并催生出涉及旅游、运输、餐饮、宾馆等新兴产业,推动着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大步迈进全面小康的康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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