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眉的诗
天使
傍晚
小水渠水流依旧潺潺
沿途浇灌芋头、辣椒、南瓜和紫色的扁豆花、火燎子、小野菊……
“紫色代表忧郁?!”
“哦,紫色也代表胆识与勇气!!”
孩子把花束举过头顶
在草丛奔跑,无声地欢呼
夕光照耀——
将她浑身镀亮,像天使一样!
一条新路通你家
夕光同样照耀山冈
那里庄稼荒芜,巴茅封山
你在山中做神仙
你的父亲带领我们去看你
他表情平静,不言语
但手中砍刀愤怒
遇草铡草,遇竹劈竹……
你的兄弟肩挎竹篮
装着三挂鞭炮、一捆草纸、一把香、两碗米饭、一碗肉、两个酒盅,以及父亲新酿的新酒
你坐北朝南 毗邻祖父和妹妹的小筑
你的妻子远远落在后面
泥土松软,断草清香
一只蝴蝶跌倒道旁,等待她来扶上新枝……
夕光照耀——
你刚满十岁的女儿
握着采来的新花
走在那条新路上
夕光照耀
坟头愈来愈矮
亲爱的父亲只剩下一块无名石碑
杂草愈来愈高
亲爱的父亲的父亲只剩下出袖的手掌,和柴刀……
夕光照耀——
孩子的马尾辫在发光
孩子的白T恤在发光
孩子的黑纱裙在发光
山风不合时宜地吹送,她手中那朵小菊的花香……
来过
也许风来过、云来过、寒夜里的梦来过
但不会留下印痕;
你来过,树林就会结上绛紫色果子
有的甜蜜,有的酸涩……
树干会继续往天上长
枝叶繁茂
鸟雀披上金色纨衣,欢欣跳跃
——像一颗少年的心脏!
它们一边啄食,一边忍不住歌唱
果子呀,如音符颤动如雨滴下坠……
——坠到你恰巧路过的地方!
诗人们,请不要在序言里预示结局
请鼓舞灾难中逃生的人咏叹和平,与爱情
因这世间没有人喜欢愁云
“啊,纯洁的女神!”①Maria Callas 1958年献唱巴黎歌剧片断。
远远地,隐约可见那张绿丝线编织的网
像一层雾气轻笼鱼塘?
——但我还是愿意把这里当作鹭鸟抒情的天堂
“啊!”或许某个月朗星稀的夜晚
天使会趁着酒意,收起翅膀
如鹤,如鹤渡池塘
塘中鱼儿从来没有精确的家族姓氏
有人喜欢金黄色的
有人喜欢五彩的
我喜欢莹白色的、小小的、黛色的、修长的……
她们像玻璃碎片儿,那么一闪,轻巧地
划开水面,献出吻
“如果,团结一千只鱼唇来吻你呢?”
“哈哈,那场面该多壮观!”
我们在鱼塘边,一阵接一阵打诳
惹得敏感而又胆小的鱼苗儿,音符般跃动
惹得龙王乡无数中的一个黄昏,泛起潮汐……
凋零
他们是这么描述未亡人的
要么如槁木死灰却百世流芳
要么如春风荡漾但惹人轻贱
季节太畸情
去年把前年的果又结了一遍
今年把去年的花又开了一遍
她却要在年年春天哭红双眼
有什么法子呢?
她喜欢在灰烬中种植星光
在春风中安插杀手
有什么法子呢?
她既热爱美名
又热爱春天
他一生只死一次
她却要在一生中每一个(可能)美好的时刻
(选择)怆然死去……
你说:早安
晨鸟衔来微风
露珠沿红色公路奔跑
你将近处的草、远处的树、天边的天
指给我看
我就重新回到了人间
人间万象,原本与我无关
飞机每天轰鸣着
路过我们共同的清晨
这一天,终于载回来了遗失的心跳
揖别明月,或皈依
趁着茶未凉人未散
我们掀开绸布
拭擦琴弦
趁着弥天的劫灰尚未落满古筝空旷的胸腔
趁着丝弦莹亮如韶华
我为你抚一曲《流水》吧
为揖别明月——
你且取一枚小小雪菊簪上衣襟吧
你且噙一瓣菊香亲吻我的额角吧
你且拾起一粒水珠
浅浅叹息:
来!来我怀底
我在这里为你建造一座庙宇
从没去过的西街
或许有远方或天涯的诱惑
我们像流浪汉一样
在挂着马灯的门口歇了歇脚
分了支香烟
你忧伤吗?姑娘。
你从奔腾江水中打捞歌谣
你忧伤吗?少年。
你用江水酿酒,用酒穿肠
你们把藏在吉他中的马蹄引出来
来敲打似是而非的衷肠
啊!一个时辰之前如同沸鼎的南桥
只剩下路灯照耀江水了
江水抱柱而过
有游龙入海的磅礴
我们立在潮头
我们这三个浪荡子
摇晃着啤酒瓶
摇晃着浮世的贪、嗔、痴……
被千年的月光贬成影子
被自己踩踏
像一枚石子,被一脚踢进漆黑河床
——去吧!这空荡荡
许多人在仰止堂
朗读,听朗读;鼓掌,悄悄话……
秩序散漫却又井然
一位鹤发童颜的诗人砍来修竹
抽出一片薄膜
用腮暖了暖,用唇润了润
呼唤堂外秋风
邀请檐下蝴蝶
和上一曲《花儿与少年》
那些路过草堂的人
寻杜甫而不遇
就把马蹄在青翠笛孔上停了停
如果春风有信
一想到春天,风就来了
吹得院外的老树颤颤巍巍的
隔着玻璃,从五楼望去
树顶上,一簇簇新叶火苗一样跳动
呼应着初春并不热烈的阳光
耀得她以为可以重新热爱春天
光阴幽深,苔藓暗滋。
还要挣扎多少年?
才能从灰烬里起身!
——如果春风有信,请教她摊开掌心
教掌中枝柯,长出秩序
不再交错、匍匐,倒映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