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泊平的诗

辛泊平的诗

九月

我只是猜想，时间的终点究竟在哪里

一些人走向历史，一些人从历史回来

他们是否交谈过，或者只是擦肩而过

那些虚度的光阴，生死之间的暗夜

荣耀与耻辱，空旷的广场

不过是一个人的恐惧与虚无

审判迟迟未到，在黑暗中哭泣的人们

会在黎明时分擦净泪水，然后

挣扎着融入黏稠的人群

还在继续，怀疑与愤怒

怯懦与苟且，在一张纸上一起丈量

人性的暗道有多么漫长

只是，那些短命的叛逆者，那些暴死街头的人

已无法进入证人的行列，我已经听见

大地再次丰收，秋风刮过田野

黑暗深处

活着的活着，死了的死了，世界还是满满的。

——西蒙娜·德·波伏瓦

无法确认，那个迎面走来的人

是血肉之躯还是影子，阳光明媚

黑暗尚在远方

他离开，背影比面容更为清晰

被无限拉长的时光，让一个词语

最终坠入辽阔的虚无

你瞧，就是这样，我们撕扯着

用疼痛证明生，用泪水证明死

用鲜血证明无辜

只是，生命消逝，亡灵的气息

在纸上弥漫开来，打开另一页

泥土深处，蚂蚁仍在繁衍

辩护人

生命低于尘埃，正如四季的植物

在尘埃中黄，在尘埃中绿

无需证明的存在

填满黑洞一样的时间

你瞧，那个神秘的人还在路上

那个曾和你父亲同行的人

依然有着光洁的面容

依然沉默如铁

他已错过了最后的旅店

黑夜之中，我看见他冷峻的眼睛

看见眼睛深处的恐惧与屈辱

熄灭的火焰与飞扬的灰烬

我无法读懂残缺的族谱，被修改的卷宗

辩护人被逐出法庭

我只有追上那个见证者

与他同行，听他说话

记忆

你瞧，你一个人坐在梨树下发呆

黄昏很长，道路很长

你的影子很长

家乡的梨树，开满洁白的花朵

少女一样轻盈的花朵

填满少年整个春天的心事

记忆很淡，从梨树下望去

星星还在路上，黑暗中的泪水

只为一个人流

你瞧，镜中人已鬓角斑白

日记残缺，一个人还在静静阅读

一本书里埋藏的往事

一个人去了远方，然后再次回来

那条通往远方的路

依旧弥漫着少年的忧伤

我看到的都是卑微的事物

瓦缝里的草，灰尘一样的麻雀

暗淡的影子，不合时宜的细节

舞台两侧，才子佳人水袖飘飞

政客的谎言，点缀着迷人的花边

这是一个迷茫的年代，镁光灯闪出明星

红地毯上的猫步，镜头里的笑脸

牲口们低着头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路越走越窄，越走越暗

没有人注意蚂蚁在泥土里的形迹

诞生，忙碌，死亡，可有可无

江湖之外

一杯酒喝完，世界就变了

搭上酒精的速度

和衰老的肉体赛跑

你说，哪个男人没有青春？

渴望温暖，不限于俗人

坏小子们聚义江湖

快意恩仇，剑锋所指处

江山排队，向酒鬼致敬

一杯酒喝完，梦就碎了

天地摇晃，童年的哭声

肉体的失败衍生软弱

你说，再饮一杯，大雪纷飞

印象

打开一本书，翻几页又放下

茶在桌子上，慢慢变凉

一个普通的夜晚，安静、清晰

火车飞驰，一个男人走上站台

开始或者结束，模糊的记忆

手机响起，心跳加速

另一个车站，女人抽泣，孩子熟睡

行李上的方便面冒着热气

广播员飘忽的声音，沾满了奶油

一些人走了，一些人来了

蚂蚁的触角，大象的脚步

一个城市被改写，一个乡村被掩埋

男人的话题

还能说些什么，时间之后

一切都是虚无

岁月无多，孩子们渐渐长大

一杯酒，自得也是无奈

男人们的话题，煽情的老歌

沉醉的往事，凌乱的酒杯

然后，在另一个早晨醒来

疼痛的肉体，羞愧的回忆

而日子，还会继续重叠

破碎与向下，一如流水

掌纹

阴雨连绵，适于家居的天气。

读书或者枯坐，目光穿越乌云，

羊群朵朵，芳草碧连天。

湿漉漉的街道，江南深巷的青石板，

落落寡欢的女子，病态自足。

树木蓊蓊郁郁，香樟或者榕树，

巨大的树冠，支撑起一片私人的空间。

或者喝茶，看茶叶在杯中浮沉，

看茶色一点点淡去，无味之味。

或者拥被而卧，隐隐的霉味也是软的，

一个人的空白，甘心输掉的日子。

而心，早已是浸透雨水的花冠，

饱满而沉重，绚烂而短暂的凋零。

然后，辨认苍老的面容，珍藏桃花，

然后，触摸新生的秘密，一如从前。

我看见黄叶飘飞

一年一度，神经薄如刀刃

向内，针灸一样的感觉

上班下班，我看见黄叶飘飞

纸上生活，幸福的慵懒

可以纵横四海，可以无所事事

遥远的叹息，迷离的眼神

叶子说黄就黄了，说落就落了

干净的死亡，让人猝不及防

而心，却在沉沦中渐渐安宁

不可思议的事情，在秋雨中

我触摸到秋天的肌肤

洁净，细致，微凉

日常状态之一种

从孩子的泪水中，我发现了疼

久违的感觉：恐惧、不安

以及雾状的迷茫。

一个人看星星的印象渐渐清晰

无边的辽阔，和无边的忧伤

那些破碎的秘密。

命中注定的遗产，血液的瀑布

最终稀释，干枯的河床

成为家乡荒凉的伤口。

黑暗从内心升起，无法阻挡的年轮

所有的信仰都有足够的理由

而灵魂彷徨不定。

从孩子的泪水中，我看到了时间

蛇迅速爬过草地，淡淡的痕迹

和冰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