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醒石
那个每天早上喝一碗烧酒的木匠
是我的堂兄。不喝够酒
他的手就会颤抖,一不留神
便把墨线画成警戒线,将花窗雕成铁窗
那个浑不吝的黑大汉是我的表哥
喝干二斤白酒,爬上超高压输变电铁塔
讨薪。同乡们拿到了薪水
他像风筝,挂在上面
而我表弟,酒后经常打老婆
往死里打。老人以为得罪了神灵
请法师作法,烧高香,迁祖坟
他邪性不改,更魔怔
终于把老婆打跑了,只剩下四岁的儿子
在七倒八歪的空酒瓶里找妈妈
与他们不同,我苦读诗书
练剑胆琴心,依旧没有把酒瘾戒除
经常烂醉如泥
糊在墙上,就是一张中国地图
华北平原愈加空旷,只剩下老人和孩子
兄弟们星散在大中小城市,越发虚无
在他们眼中,朝阳和落日都是失败者
像两颗瞪大的眼珠,血丝,通红
何况一介书生?地下水
漫延流淌,到我们这一代
早已没有了血性,只有酒兴
哭有什么用?
我把一件件脏衣服
扔进洗衣机
波轮转动,产生一个又一个旋涡
昨天的我,前天的我,大前天的我
都在旋涡中挣扎、纠缠、翻滚
直到变成一股汹涌的浊流
如果不洗,不知道自己有这么脏
而洗白之后,我的热血、体味、冷汗
竟然都成了下水道的排泄物
肯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一件件衣服,吊在晾衣绳上,空空荡荡
风干的过程,如此无助,如此恐慌
鸟,没有国,只有家
鸟的家在树上。而树,有国,也有家
漫山遍野的树,属于北国
属于太行山民
玉兰、海棠、杏花、梨花,次第开了
鸟还没有从南国回来
梧桐、杨树、槐树、榆树,即将吐绿
空空的鸟巢,在光秃秃的枝头,特别显眼
越往深山里走,空巢越多
很多村庄都是空的,青壮年远走他乡
只留下老人和孩子
互为彼此的家和国
等枝繁叶茂,能够挡风遮雨了
鸟就会跨过一条条分界线
不远万里飞回来
在此产卵、孵化、教养下一代
等整座太行山,被浓密的夏天层层包裹起来
这些老人、老屋、老村,就看不见了
蛇爬进鸟巢,吞吃雏鸟
盘成一个句号,外人也不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