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人书·组诗·

谭 畅

诗的追问，对女性崇拜、女性问题和女性主义。

——题记

心 窝

1

定有什么走失，别骗我

这个初夏的夜晚神情恍惚

睡意如新嫁娘一样似来非来

窗外车辆用胸腔鸣响叹息

尚缺几根羽毛

柔软衰弱的草水塘内漂浮，滚落寂静

玉梳曾在水波上寻

定有什么走失

2

如果一定要开火，可不可以

枪口向地？或者

抵住自己咽喉？没有人

能逃脱惩戒，如贪吃的蚊

请瞄准。这里松软、温暖

汁液饱满，一触即炸

3

别说你爱我，这句子

和午后阳光一样让人精疲力尽

像把胡椒粉撒向电扇叶子的

孩子恶作剧

她哭喊着，声音坠入江底

连同他伸手打捞的姿态，够了

一个隆重的葬礼就够了。菌子样

好多绿色的蒙古包挤在一起

文字上的女人

今夜，天堂在一碗饭的光芒里走近

走近你挺拔的金色花蕊

接住我不可一世的寒怆

偷偷退掉纸巾和餐前小菜

对海鲜别过脸去的倔强

皱起鼻头，你笑得诡异

不放过我一丝狼狈

那个手捧工资卡的人比你更悲凉

她攥紧满把时光伤痕

你独裁的，可都是纸上铅字

一粒粒跃出笔端，在你唇齿间翻腾

被柔滑的舌哺育成珠

像月亮终于为海浪磨蚀

我被咀嚼得满心欢喜

紫丁香·七仙女

你是在路上拦住放牛娃的少女

既莽撞又心急

花苞炸开春雷，喇叭敞开单纯

无辜笑对银河的指责

你是当代女文青的模板

一场窒息的初恋

占领男人青春期的羞怯

挤满一厢情愿的生活

你有宽阔的叶子，体面的枝

却把天鹅绒溅上唾液和泥浆

根扎得比悲剧还深，让人既敬佩又担心

母 女

女儿大体是母亲养大的，往往亲生

常常是她塑造的，一场善意的毁灭

在上辈人教唆下，一根根抽出她的主心骨

塞进父亲，兄弟（如果有），而后是伴侣（终生守卫或寻找）

把阴影当成她的靠山

两个女人纠缠在病榻、墓园和回忆录里

像一场无可逃避的和解

沉 默

先开口的是弱者

一个论断，一场游戏

赌注里有整段人生

并非真相恐惧症

时间到了，缺口打开

衰弱如水涌出，湍成滴滴冷汗

椅子托起隐秘思路

沉默，上帝的礼物

几人配承受

嘘！别问。弱者……先开口

争 吵

争吵，在心最柔软处发生

陷入不想开始急于结束的战争循环

爱被表达扼住咽喉

纠缠于概念和名词

时间无辜死去

焦虑像猎人的活扣

被后悔越抽越紧

看谁最先倒下

肩 膀

1

莲藕剥开粗粝的瞬间她尖叫起来

你知道这是赞叹的极端方式

那潭死水被震出了余波

她用捶打撬开一个世界的软

赞叹总是一厢情愿

如同单相思的不管不顾

猎人对猎物的迷恋摧毁了摧毁者

她想用抽离把破碎拼接起来

有些法则必须违犯

月亮从来是偷药高手

她把兔子拖入隐秘的巢穴

在生存最底线上独自揉搓

黑暗的暖潮嫩滑丰润

个人与宇宙撕扯着挪移

担心分离又惧怕溶解

人的双腿撕开而头部相连

一和一从来是站不住脚的

若非插进泥土，只能撑在一起

高度的损耗带来稳固

谁在扮演传说中的幸福

2

你用脊背上方的肉垫子挑担

挑起衬衫鼓风的两翼

也许这是练就和天成的根本区别

嫉妒和嫉妒者的爱情交相辉映

美满得水泼不进

天生的翅膀并不可靠

迷雾笼罩着不自知的恩宠

在日常境遇里黯淡着流远

后天的磨砺固化了均衡的奇诡

太过用力的灵巧略显沉重

追不上光斑闪烁明灭的顽皮

龙泉宝剑和激光刀的共舞

锋芒时长时短

甚至不负责任地无端消失

贴着肚皮划过绝望的冰凉

有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惊恐和质疑

挥了一生的臂有瞬间的滞涩

他收敛刀锋，朝向自己

忘记宝剑从来是双刃的

钙在收缴他的柔软

是否还能缠上绣满青春的腰肢

以良善之鞘包裹生命的奔突与仓皇

3

这是一把刷子，凛冽锋利

在沙滩上刷出一堵墙，一条沟壑

或一句爱的诅咒。

把明天拦腰截断

缩进盲目的城堡，不再开一扇窗

三面悬崖，一侧峭壁

拒绝流言的瀑布。躲避黄昏的金

用纱布缠紧勒死的疑问

孩童的呓语，足以统治

成人黑暗的王国。目光雪白

不要。跟我说话

拥 抱

你比我想象中瘦。好多汗

心头“轰”了一下。有仰角

振翅。没有起飞

浑厚的肩。胸前黑的联想

身旁刃的眼神。隐痛

难以回放。白色生长变异

雪的吻从空中降落。

孩童笑，诡异，把脚释放出身体

梦在无端失去。

剥离出时间的琐碎

受伤。能不能飞翔

她的爱情（组诗）

Teresa

阳光凶猛，摩托喧嚣

敲门声粗暴，拥抱硌人

异国的新年清脆如水芹

白天的焰火徒劳地掠过天空

有种异样的震颤在地底喘息

你硬起心肠接受人间的陌生

当年那姑娘在哪里哭泣

哮喘和哽咽缠紧的声线被无辜消费

素馨花一朵朵地碎，撕裂成云

远游的人如大地铺开

希望失望的地方手足为家

花 瀑

往水的反方向走

自由和成功背道而驰

你站在队伍的末端发呆

看每根木棍上挑着黑色绒球

天蓝得让人走神

竹丛和树叶都染上泥土的红

嘁嘁嚓嚓的筋骨在脚下断裂

心跳已成旱季的雷

纹满秘密的树皮无辜地喘息

惭愧捧出一把黑色沙砾

日子纵身从指尖掠过

青春什么都没留下

空调吹散了耳朵里的山风

痛苦和失落不属于记忆

地名的暗示顽强地解嘲

挤弄笑容的面颊结满白霜

太阳茫茫地暴晒衰草

神的眼窝已经干涸

谁能透支一千年泪水

任漫长人生垂下十二层花瀑

不曾拥有

谁都无法拥有陌生

若他居高临下，如你的傲慢

暴君的自私里贫寒的风骨

计较的样子吓人

让你有施虐的自责

悄悄捂住疑惑的唇

他手里可捧有一纸的厚

这个良心剥夺到赤裸的汉子

你能否涂满虚空

若爱已不在爱的起点

故事都沦为事故

你又如何轻易完结错失的约会

选举首夜

揉揉眼，看移动的黑点喧嚣

高压线上不断延长的省略号

扑棱翅膀的黑蚂蚱穿成两串

麻雀开起会来的阵仗浩繁

遮盖了草台议会的黄色横幅

小街的高压线不讲青红皂白

耍赖皮的政治游戏嘲笑着女人的轻信

选举车的低锤轰击着冷漠眼神

他国的乡音一股酸辣味道

族群的利益对峙上升到生存层面

贪婪和不公披上了民主外衣

赤脚佛国的容忍根须已被野心噬断

火线零线的亲和如同自尽

河 岸

在齐腰白雾里跌跌撞撞

哪里是河沟，哪里是稻田

贪吃的眼睛来不及分辨

隐身衣在太阳下哗哗作响

哆嗦的人还未能上阵

白茫茫的凌晨心情惨淡

脚下的石子推挤着耳朵

脑袋埋在屁股后面

潮意渐渐卷上河边帐篷

脏水里一朵端坐的莲

后背插满数字乱箭:

每个人都有争抢幸福的权利

呆傻的人也看明白了

谁的车把式谁知道呢

夜 誓

谁又真有能力施舍

手空脸皱的人夜色苍茫

除非心中过于高昂

才去抓握不朝向自己的树叶

夜风吹干道别的调侃

没用的脑袋好好过日子

善意谎言是亲友的食物

你离去的身影何时回过头

蛇

深入山顶洞穴，秉烛查看

这鼾声均匀的光滑肌肤和柔韧腰身

盘出起伏的波涛八字回流

起点和终点相衔的野性舞蹈

色彩斑斓的颜料盒眼波沉甸甸

勾画菱形咒语密布的心思

你犹豫着抽牌，悔悟

黑白双子的罗盘太良善了

金字塔中的大祭司透支勇气

精心计算缺口，贪图片刻安宁

谁能捂住黎明的鸡啼

飞身下坠的身影回望连绵的坍塌

讶 悟

爱在深夜惊醒绞痛的胃

赫本的表情空灵如神谕

拧开时间锈死的锁

有人值得更多原谅和诉说

互相偷看的埋怨抬不起眼睛

下巴捏了一下，手心暗纹泛起

热流旋转着分头而去

声音的温度

怯生生的电话如塔罗牌铺平

慌乱中你不知该问哪个答案

风冷夜寒的节日双双逼近

前世和今生压在数字下面

冷静冷漠的理智一遍遍播报

错误如内心的震颤阻止着脚尖

伤口吐出自戕的白沫

皮肤变成茧子也会流血

你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

淬取绝望之火，舔弄贪婪毒液

悻悻然假装医生路过

回 望

嫉恨不是叨念的借口

爱更不是。和解比一切高贵

血液滴答，如湄公河落日

洗涤了黑色跪乳羔羊喘息的凌晨

一株雌雄同体的异域花蕊

伤口泌出蓝紫色汁液

涂遍蛇的纹身

磨平每一个凸，弹出凹陷

青春吸食着顽强的陌生人

绝望的情歌

说话太多伤了心，不如拥吻

我和你的距离，人和人的鸿沟

永远准备，足球门前的逃兵

儿时溺爱投下恐惧的细长阴影

斜过身子的阳光划出一条水痕

谁没勇敢过几次，表白如同玩命

你只装着傻，愧对陌生人

眼睛和赞叹抛给水畔闹腾的烟花

比难过还高兴的热烈笑容

没有以后了，多么轻快的告别

一次次的叨念要沉到水里去

头颅别向另一侧的光彩人生

身边的溜肩膀推搡着过往

忍看周围三步，理想寸草不生

远远的试探吐着蛇信子

你已经不起太多交换

迟迟不能打开的木盒子

有人对花纹留恋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