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江

□陈 敏

1

脚底下的桂花树小脑袋

叫道兄弟 告辞了

桂花树是西汉丞相萧何栽的 开着花 显年轻

那时候汉江只是一滴水

刚从石洞里那头老牛口中走出来 外面世界真大

2

汉中是个大面盆 装着明前茶 香稻米

汉中女子走路 也装着五月的妩 九月的媚

还摇着诸葛孔明的羽毛扇 有点飘曳

随意扇了扇红尘 曹操逃了 张鲁败了

蜀汉的半壁江山 五虎上将守着

马超绝不浪得虚名 曹魏再不敢来

可惜他寿命不长昙花一现 喜欢呆在定军山下

数星星 再看看隔壁武侯祠的老领导

他之后 有汉中太守魏延

当时山高树深 挡不住蒋琬杨仪姜维的苦撑

时辰又不好 用武侯祠镇着江山

那已是后代的事了

魏延并未谋反被杀 只是说了六出祁山是败着太缓

诸葛军师到底是人不是神

汉中人却不这么想 汉山 汉水

汉中的汉汉族的汉汉武大帝的汉——

梦中 也只是马超的风景

3

博望侯张骞 至今在城固县住着 地势平坦眼界也阔

他看到两千多年后的我们 又懒惰又浮躁

他不搭理 沉默是金

沉默的翅膀越过戈壁沙漠大草原 向西

到了葱岭 长出了葱 也还旺盛

那枚发黄的脚板印

还在他的邻居 龙亭侯蔡伦的纸里夹着

还在天边候着

4

石泉电站安康电站蜀河电站 那么多电站

水变阔 也变凉

旅行归来的主人回不了家 得蹦得跳 不许吱声

岁月坎子太高了 鱼 上不去

眼泪沿着水流珠子淌下来闪着光——

弯弯曲曲像条虹 挂在3000里汉江的心窝窝里叫痛

5

就等岁月不美丽 落下薄薄树叶子

才咿咿呀呀 甩起水袖赶路程 紫阳橘子

沟沟汊汊都照明了

毛栗子磨盘柿子纷纷躲开枝头

躲开路

汉江鼓起劲地吼

凄清岁月的金红 比力猛

一枚枚都有春天的恩泽

照亮老瓦房黑黢黢的皮肤 拍一拍后山梁过往的凉

留守的女童挺起小胸脯 眼睛乌乌亮

她不怕学校有黑 有泥泞

她也不怕寒风的钝刀子 一寸一寸切

山岩坎子一直陡

蹦蹦跳跳的小伙伴们 正在前边守

紫阳橘子还叫金钱橘 小个子皮表下

有经脉河流 籽种很苦

爱骑着巴山赶夜路

6

历史的功勋别在前胸 汉中郡设在安康

那时西汉文帝高了兴 治所来了二十年

随风又去远

秦兵威猛 穿着商鞅的大战袍

家国在口袋里装着 前程在前面瞅着

手上的刀斧含着血

楚兵见了快快逃 郢都也丢了

这个地盘叫西城 有了姓名和子嗣

王彦都统制打过金兀术 败溃石泉县饶峰关

临危不惧 总算把老妈坟茔藏在香溪洞前的黄土里

李自成部将刘体纯攻陷金州城 他是本地岚皋厅人

雅号刘二虎 大顺朝三品果毅将军 不知所终

白莲教老在紫阳县旬阳县白河县的山背后 绕圈圈

背口诀

大清的兵勇提着火把漫山打 不信邪

直到领袖小妇人王聪儿想不开 跑到郧阳府跳了岩

那个打败她的提督杨芳更没出息

到了边关打洋人 真枪真刀也雪亮

他硬是用黑猫尿白狗血破洋枪 把阵势丢了

把人丢得还要多

汉江水还是流

湖广移民走过来 还有山西大槐树下姓王的

他和她 乘阴凉 爱江山

也敬祖宗

7

万历十年 中世纪地球村最魁伟的人

大明首辅 相当于宰相的张居正殁了

他与宫阙同气连枝 国库多了几间 山河几许丰盈

把万历帝给罩了

万历十一年 抄家 儿孙充军 几近灭门

灾难来临

洪水来临

先淹金州城 后过400年 即公元1983年

再淹金州城 即今天安康城

水退下 人扶起

大南门还在 朝南

小北门还在 有北

如今的安康城 千百年的龙舟 每年

都在水上描金镀银 擂鼓发吼 都要摸一摸日月说新

8

顾炎武的亲戚住在安康城小北街 青砖大瓦

山货生意兴隆 龙须草桐油木耳黄连长成了山又流成了河

窗含南山千年树 门泊东吴万里船

老祖宗在城头立着

黄州馆江西馆武昌馆河南馆 馆馆相连 如日中天

大篙长舵 一头在紫阳县任河口扎着

一头绕过长江 回了徽州 走访家门

黄金水道流的都是黄金 汉口失了姓

任河 旬阳 白河 蜀河 还有兴安府 还有

郧阳府 老河口 襄阳府 谷城县 钟祥县 那么多水码头

熙熙攘攘

支起冲天的名号 它们都是小汉口

9

一路清风送爽 一路早春的目光

还有卵石 小鱼 青绿的水草 有点慌

给你一个飘渺的躲藏

水至清 且至悠 浣衣女

手和脚一齐用力 起伏的影子

多像昨天的模样

自己看自己 有点起皱的潋滟动起来 动起来

水真是个好兄弟

给你热 也给你凉

响起了 响起就响起吧

你毋须抬头——

洗衣裳 洗衣裳

10

逆水而行 纤道

让骨头变钢 血液飞扬的石窝窝

多少滩 多少水

一行足迹 高高低低 勒住了群山的口

纤夫 习惯光屁股行走

出汗出恭方便 不仅是省布

纤夫 走不惯平稳路

喜欢走石坎坎上坡路 蹦蹦响

还是那个角度努着劲 头叩着地

把偌大的汉口拉回来

把肥皂花布洋油书本拉回来

抵达谷城老码头 风很顺

淌着浑水喝一口

那个山还是绿 还是苍

那个水还是一会儿青 一会儿黄

襄渝铁路高速公路一声咳嗽

山河给改了

都说纤夫命硬 用力猛

在那边 还是光身子撅着屁股朝天拉绳子

还是那个角度 有点斜

拉得人心头紧

11

大清禁渔猎伐牧碑 青冈石坚硬 不惧严寒

变成冬天的大舌头

不看脸色 自说自话

山那边是山 山那边还是山

正直英年颓了发 露出经年的光头皮

把风声光溜溜丢在那里翻跟头

山 其实瘦了身

每逢秋天睁开大眼睛

锦鸡野鹿果子狸走上餐桌 树疙瘩冒出热火

汉江的鱼籽上了岸快刀利斧露出脸——

人比猴子先进 陷阱昨晚布置好

花生核桃包谷抹上蜜 口腹在暗处潜伏

人之欲 比树木还要茂盛

还要绿

康熙的县令一定高中过进士 姓名看不清

面目也不详 没有人惦记

他带走一肚子经纶 留下山水人间

他的走 是误会

12

孟达扶风人 在旬河对面山坡安了家

乡音不来看 涛声只从远处过

太极城降低高度看着你 卦象每天在心里

高处的风光 只有痛楚的心底看得清

司马懿的马真快 首级传报京都城

你没了面目回家乡

一会儿蜀 一会儿魏 还跟了刘璋一场

忙得自己的骨血没处放

衣服坐在时间上无边的土壤走过来——

隆起一个大喉结 诉说比命还冤屈

隐忍骤然的风声马蹄

看你玉朗

13

白河不白

女子最白

汉江水濯你 一江水

够不够

还有冷水河红石河白石河 就连

麻虎沟垴的一窝泉水

也化妆你的羽霓 玉润的肌

个子高挑 秦岭是你的远房亲戚

巴山从这里路过去了神农架 只把

魂魄给了你

溪畔柳是你 花骨朵是你

最柔软的山川河流

一果地 一茶园

给你 是你

荆楚也罢 川陕也可

船舸桨橹聚集在白河县老河街的水码头

从远去的黄金水道飞上去 飞下来

你呵 站在时间的隔壁

说白

14

这些水继续走 绕过十堰汽车城 进了丹江口

扎成堆 进北京

说 该到华北大平原看一看 那些干涸的红眼睛

有些襄阳 仙桃 潜江的水族不高兴

水浅了 有时候真的影响了健身运动

15

米芾水墨山水画得好 字写得好 每天写

站在对岸樊城角度好 行书襄阳城池

也恢弘也大气

汉江水 流不完 他写不完

就像水一样蔚蓝

比日子久长 比命还要立挺

于禁本来也算好汉 腿站得久了 有点弯

关公的水头实在猛 水淹七军

庞德死了 他活了

曹操丞相笑呵呵送他一幅画 顺便送了他的命

也送了世人名节 像米芾字一样活着

在夫人城上站着威武

16

汉江走到这里很辽阔 夫人城 更宽敞

世情由阴转晴

学习韩老夫人好榜样 挥了挥手 困厄也就去了

把自己站出来 站成铁打的襄阳

铁打的夫人城——

全体奴婢伺女家眷齐动手 砌砖 垒土 筑城

再把战鼓擂得山崩 敌阵纷纷塌陷

这座城 不可敌

襄阳城士绅军民商贾获了救

好日子 只是把太平抓得紧紧

华夏第一城池 其实都是肉长的

至今不认识她的儿子 东晋守将朱序 也就罢了

17

把金庸帐下的座次重新发布 14部作品

“飞雪连天射白鹿 笑书神侠倚碧鸳”

《神雕侠侣》该是第一 然后

才是乔峰 张无忌 令狐冲 还有色眯眯的段誉小兄弟

是由于杨过豪迈 缺个胳膊仍帅

郭靖适合砍柴 降龙十八掌倒是真功夫

杨过无过 两鬓如霜 肝胆依旧炽烈

蒙古大军万夫长千夫长 稀松平常 一掌也就休了

金轮法王也不过一副臭皮囊

南阳仓库烧了 邓州新野敌兵耳朵装成袋 礼花升起来

襄阳城郭襄过生日 百姓皆开怀

还是对郭靖黄蓉郭破虏心怀敬意 死于国重于山

还是对小姑娘小郭襄心怀戚戚

生于襄阳芳名有襄襄字真好——

山高水深 你到哪里寻踪你的大哥哥

你的大哥哥终有小龙女 你仍似在襁褓中

不敢有你 你是个好姑娘

于檀溪畔硬是练出绝学 创立峨眉剑派

只是后辈灭绝师太不像你 杀伐造孽尤多 长相也恶

忘了她记得你 有人把你演得好 又会哭又会笑

你真身更好

18

在三顾堂旁边八阵图 从南到北 从明到暗

不见东西

诸葛孔明聪明 南阳人汉中人 天下人都在说

襄阳人不说 襄阳人只在古隆中插了几根竹子布个阵

困了来人几个时辰

老龙洞潺潺流水 抱膝石还在仰天长叹 山岗青青

故国在动

比如刘备 不仅会与曹操青梅煮酒 话说英雄

也还会先看气候 再看脸色

拉上关张 专挑刮风下雨下雪 下个漫天大雪

顶着饥寒 赶到襄阳城外古隆中的茅草庵

听一听

诸葛孔明个人的诗朗诵 耐一耐心

站着候着三两次 总能使得士子欢心 来个隆中对——

然后驱马效策 龙腾虎也跃

造就三国鼎立 天子大气

19

蜀汉其实是在襄阳撒的种 诸葛孔明又讲演 又躬耕

成都城结出了青果子 直到

邓艾父子接过刘禅的金钥匙 大王旗给换了

乐不思蜀的小儿阿斗 一会儿笑 一会儿恼

逗得晋王司马昭十分欢喜 酒呛了喉咙 忘了一把刀子

安乐公刘禅 也就是那个小儿阿斗

生于乱军 长于襄阳 立于成都 终于安乐

憨憨笑着 和长辈诸葛孔明比试了聪明

这一次 他赢了

20

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 河是黄河

汉有游女 不可求思 汉是汉江

还有汉之广矣 江之永矣

说的都是女子 水里游着 地上飘着 跟前站着

孟浩然实在是有一点身在福中不知福

家在襄阳 那就爱在汉江 走走渔梁渡头 过故人庄

再不要东张西望 送什么参军丞相 应酬多 酒伤身

也不必鹿门寺里苦守 庞统去了益州 再不回来

没事了就多写点主题诗歌 比如《襄阳公室饮》

窈窕夕阳佳 丰茸春色好

襄阳春色哪年又不好呢？

酒香景美心情好 汉有游女们 定然是

捋了捋浩然兄的方巾丝带 让它飘

把夕阳薄暮铺展开 再羽霓轻摆 烟波动起来

窈窕走过来

21

还是张继豪爽 没有地域偏见 一口说道

襄阳风景由来好

汉江 的确比姑苏城外那条河流宽一点

还大一点

霜降还早乌啼只在山背后愁没来由——

风声也劲 桨橹也响 篷帆也张

大唐云居禅寺 钟声在唱

还有卧龙 还有凤雏 还有水镜先生司马徽的水镜山庄

徐庶进了曹营 也就不用说了

22

汉江三千里身段

胜过千万年江山 襄阳居间

西来秦巴 南下荆楚 北上宛洛——

汉江汇入长江 向东

三千里悠扬 三千里路云和月 不太长

建设着的厂房 楼群 码头 船舶扬起了黄手绢

水流给她们动能 给她们蔚蓝色理想 大海般招起手

给她们鱼与虾的丰盛 向东

襄渝线沿着汉江 从襄阳出发

把青春顶在头顶 像旗

把苦难攥在手里 像蜜

四十多年前 数十万铁道兵 鄂陕川民兵 西安宝鸡学兵

肩扛背驮

让火车钻进洞 跨过河 翻过岭 见到重庆

有的把命丢到了半路上

铁路两旁 多了陵园和簇拥的花儿朵朵

还多了一枚枚岁月里的小太阳

总在运行的列车两侧在河流和山岳的绿窗口——

招着摇着 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