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

作者简介：王丹凝（2001.1-），女，河北省秦皇岛市人，河北正中实验中学学生。

她，是洛阳的女儿。

暮春的烟雨细细绵绵，姹紫嫣红的春光几近落幕。

她，手里提着一壶浊酒。

老屋前的玉兰花早就谢了，大朵大朵洁白的花朵只得记忆里流连。

郁郁葱葱的玉兰树，终究没有了盛放的逍遥。

“倒酒。”粗犷的声音打断了惜春的感伤。

她走近，在有两道细微裂纹的酒盏里添上满满的浊酒。

一不留神，酒已漫出了酒盏。

刚烫好的热酒，溅到了那人手上。

她慌了。少出闺阁的女儿，不住满口的道歉，手足无措。

她可是记得，爹爹曾因为倒洒了酒，被一个刁钻客人好生羞辱。

那人却出乎意料地摆摆手，粗犷的声音一下子安了她的心。

“无事！无事。”

她收起眼中氤氲的泪水，感激地望了那人一眼。

坚硬的铠甲上泛着幽暗的冷光，坚毅的脸庞棱角分明。

桌上摆了两大盘牛肉，几乎是她三天的食量。

那人好奇怪，怔怔地看着她，看得她脸红。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屋里去。

屋外，那人喊道：

“姑娘！我还没给钱呢。”

他，是大宋的将军。

柔然已破，战事将起，他赶着去训练刚刚招募的新兵。

时辰尚早，酒庄里浓烈的酒气飘到了宽敞的街道上，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打算去那里用个午饭。

酒肉已上，他抓起一大块牛肉，不远处的倩影恰好映入眼帘。

穿着寻常的青衣，提着的酒壶壶口周围喧腾着白气。

她好像在发呆。

看着很是可爱。

鬼使神差的，他对着那发呆的人儿招招手。

“倒酒。”

她好像突然回过神来的样子，提着酒壶走近。

他似乎能闻到混杂在酒香里的，她的发香。

好在，她没有看到桌上还剩着大半坛的酒。

不然，真的不好解释。

不知怎的，她把酒倒洒了。

烫的明明是他，可看到她着急的样子，他竟比她还着急。

“无事！无事。”

战场上镇定自如的他，何时这样过？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那晶莹的泪珠刺痛了他的眼。

铁血的汉子不知怎么安慰人，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片刻，她便风也似的逃回了屋里。

他依稀看到了，她那泛红的双颊。

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丝微笑。

他想叫她回来，又不知怎么开口。

挠挠头，沉吟片刻。

“姑娘！我还没给钱呢。”

斑驳的城墙下，伫立着满腔热血的雄师。

他又一次披上了战甲，座下是嘶风战马，身后是精忠男儿。

远处的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他决意马革裹尸的心不禁一颤。

她来送他了。

他下马，握住她的手，温度却比往日都要凉。

他知道，她不舍。

她知道，他无奈。

“等我回来，我便娶你。”他说。

“等你回来，我便嫁你。”她说。

他重新上马，目光中是无尽的坚定。

“出征！”

被攻陷的洛阳，虽然易主，却一如往日宁静。

她，不再帮爹爹料理酒庄。

城门上的大旗倒了又换了，城门下的人儿却从未离开。

她坐着青石板，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發着呆。

自家酒庄的酒香飘飘荡荡，飘到了她的心上。

她知道，很远的地方，正经历着自己所想不到的铁马金戈。

而他，正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为了家国，奋死搏杀。

有人劝她，不要再等了。

她不听。

他说过，他会回来的。

会回来娶她。

鲜红的血液沾满铠甲，却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击鼓的声音自远方传来，他本该应鼓进军，可却已经是强弩之末。

朝廷的苟且偷安，也让他心寒。

敌人的大军将他的军队冲散了。

他挥刀，尽力的将大刀刺穿敌人铠甲，再刺穿敌人的胸膛。

可他的力气，终究是耗尽了。

他和军队已经被冲散，胯下的战马也已奄奄一息。

敌军追来，他向远方逃去。

她等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城门口时不时会放进来几个士兵，穿着他军队的铠甲。

他们，是还乡的降兵。

每当看到这些人，她就会急切地跑过去询问，他的近况。

却没有人给她确切的答案。

她曾幻想，下次城门大开，他会回来。

岁月成沙，斑驳的城门给了她一场又一场的空欢喜。

可她，还在等。

她相信，他会回来。

迦蓝寺内，青灯古佛，梵香的香气氤氲在一声声深沉的佛号里。

他敲着木鱼，跪在佛前，像其他僧人一样念诵着佛号庄严。

形势所迫，他，在这里出了家。

他也曾辗转听闻，她的守候。

可是却无可奈何。

北魏已迁城洛阳，战火仍然纷飞。

只有等战乱平息，他才能回到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地方。

然后迎娶她。

他，一定要回去。

城门口的青石板，青苔已经很厚重了。

老屋门口的玉兰树，开了又谢，开开谢谢也不知几回了。

她依旧坐在青石板上，安静的等待着。

有人说，他死了。

有人说，他不会回来了。

她只是淡淡地笑笑。

再等。

不知多少个春秋冬夏。

战火平息。

他疯了一样扔掉手中的木鱼，冲了出去。

迦蓝寺前的山门几乎已经倾塌了，安静的大地上散落着零星残破的兵器，和着鲜血的味道。

他抢了过路小商队的一匹马，日夜兼程。

熟悉的城门。

那是他出征的地方。

那是他和她分别的地方。

他相信，她在等他。

悠悠扬扬的牧笛声自远方传来，传入了安静的洛阳城。

天色已晚，时正新年。斑斓的烟花自夜空绽开，绚烂了整个世界。

城门口的青石板空空荡荡，熟悉的酒香自深巷中飘来。

他寻着酒香，乘夜而来。

酒庄。

他和她相遇的地方。

正给客人斟酒的老伯伯抬起头，愣住了。

“她一直在等你。”

他鼻子一酸，沉默了许久的情感叫嚣着涌上心头，多年的思念泛滥成灾。

不知不觉间，他的眼中便泛起了泪光，强忍着使眼泪不掉下来。

“我知道。”

老伯伯呆望着他，叹了口气。

“可惜，她没等到。”

一瞬间，他的世界崩塌了。

酒庄周围欢笑的孩童，点燃了一个又一个烟花。

升腾的烟花，璀璨了整个夜空，却又在绚烂过后消散，了无痕迹。

他的泪，终是流了下来。

却被漆黑的夜色湮没。

“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迦蓝寺内。

垂暮的老人双脚迭起，嗅着梵香，心中一片安详。

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更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往。

褶皱的唇，吐字已然十分费力，可一声声佛号却依旧清晰。

太阳落了，桌前的残灯也耗尽了最后的灯油。

那一夜，迦蓝寺中有一位老僧安然圆寂。

在另一个世界，她终究是等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