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处不相逢

2017-11-24 20:24阮红松
吐鲁番 2017年1期
关键词:老方大军姐姐

阮红松

人生何处不相逢

阮红松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下午四点多钟,郑云就早早关了店门。

今天是姐姐郑红三十岁生日,她得赶到姐姐家给她过生日。俗话说,男不做三十,女不做四十。女人三十岁生日是很重要的,四十岁就怕过生日了。女人三十是从少女到少妇的一个里程碑,仍然是花一样充满魅力的年龄。四十岁就不一样了,“女人四十豆腐渣”,虽说是种很陈旧的说法,现在的女人对四十还是充满了恐惧,四十岁是女人青春凋谢的象征,害怕衰老的女人,四十岁生日无疑是个劫难。因此,女人年满三十,是青壮年时期最重要最风光的一个生日,过了这个整生,就直接奔五十大寿的荣光去了。

郑云在武汉进货时,特意去“哥弟”挑了条今年的新款连衣裙,打算送给姐姐做生日礼物。酒红色的裙子特别衬姐姐白皙的肤色。袖口和领子镶着同色蕾丝边,是那种特别彰显优雅气质的收腰版型。她特别试穿了一下,在大镜子里一照,又漂亮又雅致。她多想给自己也买一件啊,可惜进价太贵了。时装店开业不到三个月,还没有赢利。要不是姐姐在城里人缘好,熟人照顾生意多,一个乡下丫头独自撑这个门面,估计最少要半年才能在竞争激烈的时装市场打开局面。

锁好店门,她习惯性地回眸打量了一下门店的电子招牌:“简爱”时装店,这个直接沿用一部世界名著的店名,还有更直接的意义,简单的爱。几年来,这个小店正是她对青春、对生活、对人生最简单的爱了。

店开在金都的繁华区芒街,这里是服装一条街。店在街的中段,要出门打的,必须步行两百米左右,转个弯才能到马路边。姐姐的家在在金都的南郊,姐姐和姐夫也开了一家店,是一家副食批发部。姐姐比她进城早,生意早已做得风生水起。姐姐进城时,她还在读高中。从小就失去父母,一直是姐姐把她带着。高中毕业以后,她没有考上大学,在广东打了几年工,没闯出什么名堂,姐姐就让她回金都开了家时装店。

在转弯的街角,她总是特别小心,一是视力不大好,有点近视。二是这里进出的车辆非常多,都是些小货车、摩托车、还有非机动车辆。正小心地走着,忽然发现一辆“摩的”快速斜穿过来。“摩的”车主大多是些无业游民,干的也是偷偷摸摸的营生。这种满街乱窜、极不遵守交通规则的“摩的”,历来是城市的马路杀手,十起车祸至少有八成跟它们有关。尽管金都的主要交通线路都禁“摩的”了,但城市的商业区还是有“摩的”像老鼠一样活动着。

面对疾驰过来的“摩的”,她躲闪不及。往街内躲,“摩的”有可能直接撞上她,往街外躲,马路上车水马龙,窜过去更危险。慌乱间,“摩的”快速从她身边拐过,车轮是避过了,但车的左部挂住了她,将她重重地挂翻在地。她感觉头部遭到了重击,大脑“嗡”地一下,跌倒在地。

在一片惊呼声中,撞她的摩托车也倒在了三米开外,驾车的人在尘土飞扬的地上翻滚着。转角处人群骚动,一片喇叭声。

她躺在地上,有片刻的昏晕,害羞的本能让她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没什么异样,只是左脸部热辣辣的。手上的东西全摔地上,她到处寻找着自己的东西。这时,肇事者踉跄着向她跑来。

“伤哪了?”那人声音发抖地问。她这才看清,撞自己的人是个年轻小伙子,操一口带四川口音的普通话。小伙子的嘴角咧开一个口子,滴着鲜血。

她也不知道自己伤哪了,只是头部木木的,身上哪也不疼。从围观者惊讶、恐慌的眼神中,她感觉自己肯定受伤了。伸手摸了一下脸,才发现左脸湿乎乎的的,手上全是血。看到血,她吓得瘫软在地,哭喊起来。

小伙子蹲在她旁边,完全吓傻了。围观者中有认得郑云的,挥舞着手拼命喊叫着拦车,好不容易拦下一辆。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爬不起来了,手脚无力,眼睛发花。小伙子将她抱上车,几个脸熟的围观者也一块上了车。司机也不用吩咐,向最近的医院驶去。

在车上,郑云一直在哭喊,她感觉整个头部开始钻心地疼痛,左脸的血一直往脖子里流。她用手帕捂着脸,旁边有人帮她捂着,鲜血还是从手帕里掺了出来。车里一片忙乱,有打电话报警的,有人不停询问她亲属电话的。她在哭的间隙,准确地报出了姐姐的手机号。

郑红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做晚饭。虽说是三十岁生日,也没请什么客人。娘家和婆家都在乡下,路途遥远。亲人们不方便来,也知道她忙,都捎来了礼物。家里也就她的几个闺蜜,这会儿正在打麻将。

郑红接到电话就炸了,丈夫送货去了,不在家,一群女人便急火火往医院赶。从南郊到金都人民医院,有十几里路程。路上,有闺蜜觉得几个女人到医院估计压不住阵,就给郑红的“相好”老方打电话。郑红不让打,闺蜜们都说这时候老方用得上,车祸是扯皮拉筋的事,没个男人不行。

老方是这一带成功人士的代表,就住在郑红的店附近。郑红认识这个老头已经好几年了,那是批发部刚开张不久的时候。副食批发生意非常杂乱,送货、运货、堆货没有不占道的时候,金都这里的大小头领三天两头找她麻烦,好烟好酒送出去不少,喂饱了张三饿着了李四,总是打点不到。经常到店里买烟的老方,出面将这事搞定了。郑红还来不及感谢,发现自己不只是碰上好人,是碰上了救世主。老方给她引来不少客户,而且都是大客户。烟要高档烟,酒要名牌酒,一笔生意的交易额动不动就上万。连进货的麻烦也免了,老方总是有大批不明来历的高档烟名牌酒送她店里套现。这一进一出的,不用操什么心,就能赚一笔不菲的收入。

时间久了,郑红才发现天下没有白赚的买卖。老方不要回扣,也不要郑红答谢,他要人。在老方眼里,郑红是南郊第一美人,说深深爱上她了。一个六十出头的老家伙爱上一个可以做他女儿的少妇,动机虽说荒唐,感情虽说可疑,但也事出有因。郑红不好硬抗,只能软拖。老方是个好人,举止也有礼有节,对自己比再生父母还好。但她没打算出轨,也从没想过出轨。丈夫虽说老实,也没什么能耐,但爱她爱这个家,平日风里雨里跑,起五更守半夜,开个皮卡进货、送货。回来后就给郑红洗衣做饭,操持家务。这样的男人,郑红很知足。同时,她也意识到,一个女人在商场打拼,不借助外力是不行的。她和妹妹在金都闯荡,无亲无故,多亏遇上个老方,她也不会轻易放弃这层关系。因此,她在守住一个女人的底线的同时,能给老方的,尽量给。吃个饭、喝个酒、跳个舞什么的,这几年对老方也是不离不弃。好在老头子也不急,跟郑红慢慢熬着,觉得这样也很有情趣。

郑红赶到医院的时候,老方自己开着车几乎同时到了。

郑云已经坐在脑电图室的门口,身上的外伤已经处理,头上尽是纱布,瞧上去伤得不轻。她还在哭着,几个熟人陪着她。不远处,蹲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小伙子,身上尽是泥灰,嘴巴还滴着血。

郑红抱住妹妹,详细询问着她的情伤。老方将肇事者叫到面前,让他掏证件拿来看。小伙子手忙脚乱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了身份证,还掏出一包烟。一边将证件交给老方,一边敬烟。

小伙子叫赵大军,二十七岁,四川人。

“我在城北石材厂上班,老板叫金有顺,是我表叔。”老方瞧身份证的时候,赵大军诚惶诚恐地说。

老方慢条斯理将身份证还给赵大军,说:“啊,城北石材厂我熟,金有顺我也熟。”

一个小时后,医院所有的检查结果都出来了。

郑云主要伤在头部,腿和胳膊也有不同程度的外伤。头部轻微脑震荡,左脸从左额一直到下巴被摩托车的前视镜拉开了一道很深的伤口,需要住院治疗。

不一会,交警和石材厂的金老板到了。

交警是处理完现场后来的,找赵大军了解一些情况。扣留了赵大军的摩托车,让他听候进一步处理。

交警走后,石材厂的金有顺就到了。随他一块来的,还是金都市面上几个有点名头的小混混。金有顺装模作样询问了一下郑云的伤情,然后叉着腰腆着大肚子站在郑红面前说:“赵大军是我外甥,这事儿我做主了,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当然,最好别提过分的要求。”

郑红瞧一眼气势逼人的金有顺,又瞧一眼那几个好像不是吃人奶长大的小混混。冷笑说:“你这是来谈事?还是来闹事的?”

“当然是谈事啦。我金有顺在金都市面上也是个讲理的人。”金有顺伸手拍着郑红的肩说。

老方在外面接了个电话回来,看到金有顺。也不搭理他,径直走到郑红跟前说:“来,咱们先去吃饭,吃完饭,你先回去,医院这边有我就行了。

“方哥。”金有顺吃惊地叫道。

“小顺子啊。”老方头都没抬。

金有顺一边使眼色让几个小混混往外边躲,一边热情地伸出手。“您瞧瞧,金都真是太小了,赵大军这小子不长眼,尽拈熟人惹事。伤者是您……?”

“亲戚。”老方说。

“您瞧瞧您瞧瞧。这事本来没我什么事,赵大军是我厂里的一个临时工,一个外乡人,因为跟我沾那么一点点亲,我才收留他。在我这干了一年,还没签用工合同。这事儿您瞧着办,揍他或者送号子,我都没意见。对了,厂里还有点事,我先走了。”说着话,人已经倒退着到了病房门口。

“什么东西?跟我摆威风。我不整死你我不姓郑。”郑红在金有顺后面骂道,声音异常尖利,有点装腔作势。

郑云吃惊地望着姐姐,这种话好像不是出自一向遇事温良而息事宁人的姐姐之口。再看一眼老方,老头微笑着,一言不发。老方和姐姐的事,郑云是知道的。她很清楚姐姐跟老方的实质关系,她相信姐姐。在男女关系上,姐姐是那种外表随和骨子里特别传统的那种人。因此,她默认了老方在姐姐身边的存在。在老方面前,她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姐姐跟老方混,性格在发生潜移默化的变化,待人处事不再像以前那么忠厚诚实,变得有点虚假和虚张声势。一个弱女子在商场混,她也能够理解姐姐的变化。但是姐姐在老方面前的造作,还是让她隐隐有点担心和不安。

金有顺走后,郑红和她的闺蜜跟老方去吃饭,也叫上了帮着把郑云送到医院的几个热心人,老方也叫上了赵大军。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宾馆,热热闹闹摆上了一桌。老方原打算晚上在歌吧为郑红庆祝生日的,现在也只能改成吃晚饭了。

郑红完全没有心情过生日了。妹妹意外受伤,让她又心疼又焦虑。心疼的是,两姐妹从小就没了娘老子,缺疼少爱的,在社会上也没少受欺负。人处于弱势,总是习惯性把强加给自己的灾难都看成欺负。妹妹伤成这样,让她又有了一种被欺负的感觉。焦虑的是,妹妹受伤后,一切都乱套了。郑云的小店刚刚起步,平日都是她独自在打理,现在受了伤,店怎么办?住院期间,也没人照顾她。自己的生意是世上最琐碎最忙人的生意,平日夫妻俩忙得上卫生间也是一路小跑。现在妹妹在医院,怎么办?

想到这个,她恨这个赵大军恨得牙痒。赵大军一直默默地坐在老方旁边,象征性动了下筷子,因为嘴上有伤,心里也不舒服,基本没吃什么东西。郑红在饭局上把自己的焦虑说了,转身就给赵大军提条件:一、郑云住院期间,一切费用由赵大军负责,营养费每天不得低于100元。二、郑云住院期间得请专人护理,护理费由赵大军出。三、郑云时装店歇业期间,赵大军按每天300元支付损失。

赵大军年轻气盛,一口就答应了郑红的三个条件。

“你不跟你那舅舅商量一下?”郑红盯着赵大军不放心地问。

“不用。”赵大军木着脸回答说。

“爽快。”郑红说。“不愧是富二代。”

“不。”赵大军听到“富二代”三个字一声尖叫。“金老板只是我表舅,平日都没怎么走动。”郑红对自己跟金老板关系的误解,让赵大军感到非常恐惧。

第二天,赵大军没有请到护理工,他直言相告,自己根本请不起护理工。在金都,人工难找,而且人工特别贵。请个专业护理工,包吃包喝每天最低也得200块钱工钱。赵大军在石材厂上班,每月的工钱和加班费算一块,也就三千多块钱,他表示自己愿意请假护理郑云。

郑红思之再三,同意了。

“也就拿个药、打个水、送个饭的,就让这小子自己来吧。交个费什么的,他在也应急些。再说,一个外地人,我还怕他跑了呢,让他每天在眼面前晃,放心些。”郑红对妹妹说。

郑云完全不同意让一个陌生男人来照顾自己,她认为姐姐简直是在开玩笑。她成年以后,男朋友都没有交过,不是不交,而是金都的未婚男人好像都从人间蒸发了,成天打她主意的,尽是些生孩子不长屁眼的已婚男人。她打心眼里,是厌恶男人的。

“你有病。”郑红说。

“你更有病。”郑云说。

赵大军到医院照顾了郑云一天,郑云就默认了这个荒唐的事实。

赵大军到医院后,并不呆在病房里,就坐在病房门口的过道上,过道上有空病床。郑云看不到他,但如果使唤他,又很方便。医生和护士进房,赵大军才跟进来,听医生和护士使唤。到了吃饭的时候,他就跑到医院食堂买饭,给郑云送到病房吃。郑云夜里生活能够处理,除了头部肿得厉害,手脚的皮外伤并不影响日常生活。

这样相处了一个星期,郑云的伤消肿了,心情也好了许多。这才拿正眼打量了赵大军,小伙子约一米八的个头,生得五官端正,一脸虎气。只是够脏的,头发上盖着灰,一身衣服脏得根本分不清颜色。不过,小伙子知情达理,举止斯文,是个很内秀的小伙子。郑云从内心里不再反感他了。

病房一共住着四个病人,探访热闹的时候,赵大军也凑进来闲聊一下。从闲聊中,郑云了解到赵大军的一些情况。

赵大军出生在四川南部一个贫穷的小山村,十三岁没了爹,娘将他拉扯到十八岁,忽然患了眼疾,拖久了没治,瞎了。他十九岁应征入伍,在部队学会了开车。退伍后,就一直在外打工,希望挣一笔钱,自己买辆车跑运输……然后结婚成家。

这样的家庭情况,让郑云很吃惊。他明白赵大军为什么这么老实懂事,为什么这么大了还没成个家,还背井离乡来到金都打工了。

两个年轻人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郑云闲不住,没手机就没法过日子,每天都要聊微信、看电影。赵大军到网吧下了十几部电影,用蓝牙发给郑云在病床上看。郑云喜欢芭比娃娃,赵大军跑遍金都的商场,给郑云买了一床芭比娃娃。郑云喜欢吃零食,不爱吃饭。赵大军就买来各种花样的零食,放在病床前的柜子里。

郑云长这么大,哪里被一个男人这样宠过?在住院的日子里,她开始喜欢这个脏小伙子了。

但是郑红来了,让两个年轻人的现实回复到残酷的局面。每次到医院,都是老方开着车送郑红来。到了医院,老方在住院部的花园抽烟,郑红到病房。郑红像个搞检查的,查看妹妹的伤口,掂掂开水瓶,瞧一瞧郑红的伙食。稍有不满意,就把赵大军一顿好训。

赵大军被训得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郑云不敢吭声。她知道自己跟赵大军的友情是不合时宜的,赵大军是撞伤自己的人,虽说没仇,应该有怨。至少,自己应该装出有怨。但是,姐姐一走,她就装不下去了,就指着灰头土脸的赵大军大笑,笑得肚子疼。

很快,郑云的好心情就烟消云散了。她想着法子让赵大军给自己买东西吃,却意外地发现赵大军偷偷在病房外啃冷馒头……三天两头医院的催款单就到了,赵大军强装的轻松很快被忧伤代替。

“你没钱了啊?”郑云问。

赵大军搓着手,实话实说:“有点小困难。”

“你舅舅不是很有钱啊,你找他要呗。”

“那不是我亲舅。表舅这个人,平日帮点忙没话说,向外掏钱,相当于抽他血管里的血。”

“这样啊。咱们是哥们,对吧?”郑云若有所思地说。“从明天开始,我也吃馒头。”

赵大军吓了一跳,说:“那不行,你姐知道,非揍我不可。”

半月后,郑云坚决要求出院。她怜惜赵大军,觉得小伙子是个好人,不愿意一点伤把人家逼得走投无路。更重要的是,她牵挂着自己的店。医生勉强同意她出院,让她出院后跟进治疗。

郑云知道姐姐不会同意,偷偷让赵大军给自己办了出院手续。出院后,郑云就像一只放出笼子的小鸟,背着自己的小包就跑到“简爱”时装店去了。在医院的日子里,她做梦都在思念自己的小店。跑到店里,也顾不得脸上的伤,马上开业,当起了快乐的小店主。

赵大军比郑云大几岁,懂事些。他知道郑云提前出院这事,他是不能隐瞒郑红的。郑云走后,他来到了南郊。

郑红听说郑云提前出院,果然暴跳如雷。

“你搞的一些花名堂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妹妹单纯,你以为好哄,是吧?”

赵大军不敢吭声。

“有件事我得提前跟你打个招呼,郑云脸的伤,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医生说伤愈后,很有可能留下一道难看的疤痕。这事我一直不敢告诉她,怕她受不了这个打击。我现在告诉你,你做好吃官司的心理准备,也给你那二混子舅舅打个预防针。这事,麻烦在后头。”

赵大军一听,脸顿时刷白。在医院里,他一直没有看过郑云脸上的伤口,医生揭开伤口的纱布换药时,他根本不敢走近。他忽视了郑云伤口的位置,现在郑红一说,他吓得差点晕倒。

郑云出院一个月后,伤口已完全愈合,到医院做最后一次检查后,就可以彻底除去伤口的纱布。在治疗的日子里,她一直不敢瞧自己的脸,用手也不敢触碰。

在治疗室,医生对她的伤口精心处理后,给了她一面镜子,让她看一下治疗效果。郑云没接小镜子,先用手摸了一下左脸。手指所及,脸上一点感觉也没有,像摸到了别人脸上。她感觉伤口那块凹凸不平,没有皮肤,心里“咯噔”一跳。忐忑不安地接过镜子,只瞧了一眼,镜子就滑落在地。一双眼惊得大大的,嘴唇一下子没了血色。

这个丑八怪是谁?是自己么?她从地上捡起镜子,再一次用镜子对着脸部,细看了几分钟后,绝望了。那是自己的脸,整个伤口部位在脸部陷下去一块,形成一块难看的暗红色斑块,就好像一块雪白的丝绸上,被人恶作剧般弄脏了一块。

医生在旁边不停地安慰她说:“这是最好的医疗效果了。当时伤口很深,伤口里又有许多沙石……别担心,现在的医疗技术有办法去除创伤性疤痕。”她什么也不想听,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当着医生的面号啕大哭。

回到姐姐家,她闷在床上,不吃不喝,彻底崩溃了。

郑红束手无策,便打电话跟老方商量。想到妹妹受了这大的委屈,郑红在电话里哭了。郑红一哭,老方就有点激动,在电话里说:“别哭,你说要怎样出这口气?你说,我来办?”

“打官司。”郑红说。

郑红一纸诉状将赵大军告上了法庭。法院民事庭根据调查情况进行了庭外调解,最终达成赔偿协议,赵大军一次性赔偿伤者郑云各项损失费三万元,限期一周内支付到位。

郑红对这个调解结果很不满意,在她眼里,三万元根本不叫个钱。妹妹受了这么大的伤害和委屈,身体上、心理上、生意上都有损失,赔这点钱远远不够。她认为法庭比较人性化的调解,让赵大军占了天大的便宜。

赵大军从法院出来,就瘫倒在法院门口。他更脏了,头发裹着灰土耷拉在额头,胡子也盖住了嘴角,嘴上的伤口虽说结了痂,还时不时渗出血。八尺男儿,坐在法院门口泪如泉涌。

一周很快就过去了,赵大军没有送钱来,连电话也没打过。郑红打他的电话,也总是打不通。

郑红简直快急疯了,这边妹妹要死要活,店门关了一周,那边竟然玩失踪。她一怒之下找到石材厂,金有顺先是躲着不见,后来老方来了电话,实在躲不了,才假装刚刚从外面赶回来的样子。

看见郑红,马上叹息如山。说郑云住院期间,赵大军已经在厂里预支了三个月工资。厂财务有规定,职工只能预支一个月工资,那还要特批。对赵大军,厂里能做的,也只能这样了。

“你是他舅舅,这事也该承担一点责任吧?”郑红尖叫道。

金有顺摊摊手,无奈地说:“在厂里,只有老板和职工。我说过了,我跟他只是沾点亲,再说,我也没能力帮他。厂里缺流动资金,都快关门了,我天天愁得睡不着。”

在厂宿舍找到赵大军,小伙子正愁眉苦脸躺在床上。宿舍住着七八个人,脏得跟猪圈差不多。问他为什么关机,赵大军咕嘟说:“欠费停机了。”

“你放心,我就是卖血,也会把钱赔给郑云。”赵大军说。

从石材厂回来,郑云又不见了。打手机,她手机在家里。郑红和丈夫满街找,郑云经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就是不见人影。郑红的汗和泪都流干了,急得一门心思只想找根树撞死。

夜里,郑云自己回来了,她像个阿拉伯妇女,用头巾罩着头。她告诉姐姐,自己找到一个江湖郎中了,有特效药去创伤性疤痕。包去除干净,恢复她过去娇好的皮肤。

郑云一听更急了,这种狗屁广告满街的电线杆都贴着,还没听哪个说真有效的。郑云不懂事,或者说是急糊涂了,竟然相信这个。本来想骂妹妹几句,忍住了,心平气和安慰她说:“别信这个,过阵子,姐带你到北京找大医院,会有办法的。”

“不去,我打听了,大医院好贵的。我找到的江湖神医是祖传秘方,收费好便宜。说给我治好,只要五千块钱。”

郑红急得牙疼,再也忍不住,吼道:“你是弱智啊?还是三岁小孩?姐会害你啊?到正规医院花再多钱,也不要你掏一分钱,行了吧?真是有病!”

“你才有病!”郑云哭喊道。这一哭就收不住了,像个孩子一样发起狂来。“我的脸治好就变成丑八怪了。我还没男朋友呢,我还要嫁人呢……”

郑红马上软了,又跑过去哄妹妹。嘴上哄着,心里恨那个赵大军到极点,恨不得将这害人的东西乱刀砍死。

夜里躺在床上,想到金有顺那奸商样,又想到赵大军……越想越不放心,打电话给石材厂附近的一个闺蜜,让她没事盯着赵大军,请人盯也行,她付工钱。

那天,郑红正在店里忙着,盯赵大军的闺密打来电话,让她到金都中心广场,说赵大军正在那里。郑红还没问清是怎么回事,电话就挂了。电话里非常嘈杂,她也没功夫细问,马上打的往中心广场赶。

中心广场,是金都最大最热闹的休闲广场,平日里除了闲逛的市民,这里云集着南来北往摆地摊做小生意的。郑红赶到以后,闺密已经在广场口等她了,也不细说,拉着郑红就往广场一角跑。

人堆里,赵大军坐在地上,面前用半块砖压着一张纸,旁边有人念念有声:“本人赵大军,四川人。近期在贵地遭了大难,急需要钱赔偿他人损失。本人有驾驶技术,求工。如雇我,条件是预支我一年工钱,我打工一年后,愿无偿打工三月报答……”围观者用疑惑的眼光打量着赵大军,议论纷纷,大部分人怀疑这是骗术。有人认得赵大军,说这事是真的,他撞了人,撞的人有名有姓,是芒街的时装店老板郑云,有人不认得郑云,知情者马上补充说,就是南郊副食批发部郑红的妹妹。很多人认识郑红,这么一说,议论马上变调,纷纷指责郑红做生意做黑了良心,把一个外乡人往死里逼,简直不是人。

郑红在人堆里肺都气炸了,好在自己在人堆后面,没人认出她。赵大军这么做,不是故意恶心自己、败自己名声么?生意做的就是名声,赵大军这是在下自己黑手啊!她真想冲上前去抽赵大军一巴掌,但当众打了他,不是上了他的套啊。想了想,她掏出遮阳墨镜戴上,挤了进去。

“来,我雇你了,跟我走。”郑红捡起地上的纸,低声对赵大军说。

赵大军在广场坐了近三个时辰,没人敢雇他,心里正着急,见有人雇他,喜出望外,爬起来就走。走到僻静处,见这个女老板急匆匆的,也不搭理他,心里有点慌了。

“请问,您要带我到哪去?您仔细瞧过我写的话没?”

“跟我走就是了,怎么?怕我吃了你?”

赵大军笑了,一个女人,能把自己怎样?便乖乖地跟郑红上了车。

在车上,他才发现女老板面熟,长得几乎跟郑云一个模样。他明白是什么人雇自己了,只是搞不清她为什么要来搅这个局。

车到南郊,郑红先下了车,随手便扯住赵大军的衣领,把他扯下车。铁青着脸也不说话,一直把赵大军扯进内屋。郑红一扯,赵大军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肯定是赔偿款的事。正打算解释,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刚捂脸,女人的脚又到了……

郑云正在卧室玩手机,听到外面的厮打声,跑出来一看,姐姐正像一只小母兽对赵大军又抓又打,一下子惊呆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冲过去抱住姐姐。

“这是怎么回事呀,你们俩怎么打起来了?赵大军,你怎么惹我姐啦?”郑云叫道。

赵大军捂着头,也不知道郑红为什么打他。

郑红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指头点着赵大军,好半天才喘匀气,锐声喝道:“你说,你为什么要败我姐妹的名声?啊?你把我妹撞成这样,你还占理了不是?你还成了受害者不是?”

赵大军还是没搞明白,自己在广场找工作,怎么就败郑红姐妹名声了?但他不打算发问,也不敢申辩。郑红的样子太吓人了,嘴唇发乌,脸白的像纸,全身发颤。

“那好,我雇你。你听好了,赔我妹的三万块钱我出,那不是一年的工钱,是两年。你做驴做狗活该!”郑红气呼呼地说。

“好,我干。不干不是男子汉!”赵大军发狠说。

郑红也不废话,到前面门面叫来了丈夫,指着赵大军说:“你把你那辆皮卡让给他,从今天开始,进货、送货的事他干了。只给他饭吃,别给他工钱。”

郑红夫妻出去以后,鼻青脸肿的赵大军闷闷地坐在沙发上,揪扯着一头乱发。郑云看了他一眼,心里也怨恨这个男人,想起他在医院的好,现在姐姐又打了人家,还是给他倒了杯水,又找来一点药。在给赵大军手腕上一处抓伤擦药的时候,赵大军忽然痛哭流涕。

“我姐说着玩的,怎么会扣下你在我家做长工呢?她气消了,就没事了。”郑云说。

赵大军挥挥手,说:“不,我愿意。不就两年么,我愿意用自己的劳动赔你钱。”

第二天一早,赵大军就到了南郊,郑红出门买菜去了,郑红的丈夫在。赵大军径直走到院里停着的皮卡,熟悉了一下车况,就让郑红的丈夫派活。昨天妻子有交代,丈夫就让赵大军送一车啤酒到城里一家宾馆。

郑红回来,丈夫说已经给赵大军派活了,她吃了一惊。昨天的话,的确是气话,没想到这倔小子还当了真,感觉这事还真有点骑虎难下了。

赵大军到店里三天后,郑红就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这个四川小伙子干活特别扎实,又能吃苦。以前丈夫的苦活,他不但全顶下来了,连搬运工也省了。干起活来一个顶仨,又麻利又及时。每天除了开车运货,稍有空闲,就店里店外打扫卫生。

郑红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喜滋滋地对丈夫说:“这小子还真不错!”

丈夫叹息道:“一瞧就是吃过苦的人,虽说是个顶债的,别亏待人家。”郑红看一眼丈夫,心里暖暖的。一个没嘴的葫芦,这多年来,店里的脏活累活苦活,全是他默默地干了,从没半点怨言。丈夫的话,她听进去了。

赵大军来后,郑云就回到她自己店里去了。无论多烦多怨,店仍是她心头的牵挂。她重新到医院往脸上包了干净纱布,遮住难看的伤疤,开门营业了。

赵大军在城里送货,每一次经过“简爱”,都要停下来远远地看一下郑云,心中的愧疚,像乌云一样压在他的心头。

一月以后,郑红给了赵大军一千块生活费,并让他搬到了店里住,跟她们一家吃喝。嘴上还是不饶人,对赵大军说:“你要是反悔,干不来,可以随时走,我不拦你。赔我妹的钱,一个子儿也不能少,前脚交钱,后脚走人。”

经过一个月接触,赵大军已经摸准郑红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对她的话也不计较。笑一笑,干活去了。

不久,郑云生日到了,满二十四岁。郑红专门在城里一家大酒店准备了一桌,为妹妹庆祝生日,还专门买了枚白金钻戒,送给妹妹当生日礼物。

虽说准备了一桌,却相当冷清。也就郑红姐妹俩,还有郑云的几个女同学。

吃蛋糕送礼物时,郑云摸着姐姐买的钻戒,心里猛然一痛,流着泪说:“今生今世只有姐姐送我这礼物了。我如今变得这么丑,再没有人爱我啦!”说完伏在桌上,哀哀欲绝。郑红长叹道:“是啊,以前追我家妹子的那么多,如今都跑没影了。这世上的男人啊,全是好色之徒!”又开始骂赵大军是个丧门星,将妹妹娇好的容貌给毁了。

赵大军清早出门到汉口进货,现在还没有回来。他临出门时说好,要赶回来给郑云过生日。按路程算,应该下午三点多就到家了,眼看天已麻麻黑,仍不见人影。打电话,一直说快到了,后来电话竟然没人接。

刚吃完饭,老方打电话让郑红姐妹俩到城里“今夜相约”唱歌。郑云不想去,郑红心里也有事。正犹豫间,郑红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电话是从潜江一个派出所打来的,说赵大军出事了。

天色已晚,没有客车到潜江了。郑红马上给老方打电话,老方一会儿就开着车赶到了,捎上郑红姐妹俩,就往潜江赶。

赵大军拖着一车货从武汉返回途中,因为车出了点故障,半途在潜江附近下了高速公路,准备寻个维修点。在一个僻静处,被三个歹徒堵住车。歹徒在他身上搜了个遍,也只搜出几十块钱,又在驾驶室翻,翻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赵大军见歹徒抢首饰盒,顿时急红了眼,和他们拼起命来,结果被打得遍体鳞伤。幸好有辆货车经过,吓走了歹徒,他才捡回了一条命。

郑红望着身上缠满绷带的赵大军,以为他是怕车上的货被人抢走,心疼地说:“你傻呀,你身上又没钱,抢几样货也没关系的,跟他们斗什么?”郑云一听非常反感,说:“姐,你这说的是人话吗?人人都让着歹徒,这世道还让人活啊?”

赵大军从怀里掏出一个沾满血迹的首饰盒,递给郑云说:“他们要抢我这个,我才动了手。”

郑云打开一看,只见盒子里装着一枚金钻戒,钻戒上镶着一颗闪闪发亮的心形红宝石。赵大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在汉口给你买的。我没钱,买不起真货,就买了这枚仿造的……”

郑云捧着戒指,顿时百感交集。刚才还责怪姐姐,这时也说:“你为这个跟人拼命,值得么?”

赵大军红着脸说:“今天是你生日,我在汉口转了几条街,才找到这个。”

回到金都后,赵大军在店里养伤。郑云忽然变得非常活跃,有事没事就往姐姐家跑,为了答谢赵大军,专门跑到男装店给他买了一套夏装。赵大军打扮一下,变得英俊而挺拔。郑云经常带他到自己店里玩,内心深处,已暗暗喜欢上了这个小伙子。

郑红察觉到郑云对赵大军感情的变化,心里五味杂陈。父母不在了,她对妹妹的未来肩负着一种责任,她也想过妹妹的婚姻大事,想象中的妹夫,应该是个有稳定工作和收入的男人,有一定社会地位。妹妹一下子喜欢上了赵大军,多少让她有点失望。想到自己的婚姻,赵大军跟自己的丈夫几乎是一个类型,这样的男人是好男人、好丈夫,但她总觉得缺少了一点什么,特别是在商场上混饭吃,找到这样的男人,女人会平添许多艰辛……

她把自己的意思跟郑云说了,郑云跟姐姐掏心窝子说:“姐,我们没来金都,也就是俩乡下丫头。来到金都,也是活在这座城市的最底层。其实我们没有条件挑人,只能寻找跟我们一样的男人才贴心。就说姐夫,不是很好么?我说直话,你欣赏老方,你寻思一下,你跟了老方,会幸福么?”

一席话说得郑红半天没吭声。妹妹比自己小七岁,总觉得零零后没长脑子,只知道疯玩,没想到脑瓜里还有这样老经世故的想法。

郑红就跑到老方那里拿主意,自己的丈夫遇事从没什么主意,郑红的脑袋就是他的脑袋,她已经习惯遇事跟老方商量一下。虽说自己跟老方不是真正的情人关系,但老方已经是她信得过的最要好的朋友了。

“老方,我妹妹对赵大军好像很有点意思了,你说这孩子长脑子没?”

老方一点也没吃惊,打着哈哈说:“我也看出来了。这小子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竟让你妹妹看上了!”老方接着说:“也许这就叫缘分,就像我们俩。不知赵大军有没那个意思?”郑红冷哼一声说:“只要我妹妹喜欢,就由不得他。他只是个欠我家债的穷小子,我叫他向东他不敢向西!”

郑红又问:“你觉得他俩合适不?我总觉得这事有点别扭。”

老方沉吟了一下,说:“婚姻嘛,不就是过日子啊。能过日子的人,就成。”

于是,俩人商量,找个时间约赵大军谈一下,摸摸底。

那天,老方做东,约郑红和赵大军吃饭。郑红一直在赵大军面前喊老方“方哥”,说老方是自己娘家亲戚。赵大军跟老方没打几次照面,也认为老方是郑红亲戚。

饭局上,老方拍着赵大军的肩说:“小伙子,在店里还习惯吧?”赵大军实话实说,说比跟着金有顺强多了,来这里跟家里一样。东扯西拉好半天,才说到正题。

“来,将以前的恩怨全忘了,从今儿起,咱俩交个朋友。来,我先敬你一杯。”郑红配合着老方,一边给赵大军夹菜,一边试探着问:“大军,想没想过在金都成个家?”赵大军没吭声,惶恐地望着郑红。郑红察言观色,又说:“你现在的境况是差了点……但你人好,有技术,肯定会有姑娘喜欢你。比如说吧,我们家郑云……”

“郑姐,你别说了,你的意思我明白。”赵大军忽然激动而唐突地打断郑红。“郑云是金枝玉叶,我哪配得上!”郑红吃惊地瞪着赵大军,愠怒道:“真别不识抬举!我妹妹鬼迷心窍看上你……我本来是八百个不同意。现在只要她高兴,你还能有什么想法?啊?你心里偷着乐,是吧?”

几天后,郑红一把清,为郑云和赵大军举行了隆重的订亲仪式。一场车祸成就一段奇缘,在金都传为佳话。当地有笔杆子还写了篇文章,发在一家杂志上。那阵子,郑红的副食店和郑云的“简爱”生意一下子火了,顾客都想瞧一下心地善良的郑红和一对奇特的恋人。

订婚以后,赵大军却忽然对郑云冷淡了,躲着郑云走。郑云直纳闷儿,关系没确定前,俩人好得像哥们,关系确定后,赵大军不但不再到“简爱”去,连姐姐的店里,也很难找着人。

有天晚上,郑云收了店到姐姐家,在后院的仓库门口,发现赵大军在接一个电话,边通话边流泪,非常伤心的样子。

“菊儿,我在外面闯大祸了……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我迫不得已做了违心的事……请你原谅我,我再没脸回四川老家了……”

看那样子,赵大军在跟一个女人通电话,而且关系还不一般。郑云顿时如遭雷击,腿一软差点跌倒。

“菊儿是谁?”郑云冲上前去,一把夺过赵大军手机。

赵大军吓得三魂走了两魂,伸手就抢手机。郑云死死地攥着手机,直着眼继续追问菊儿是谁?不说,马上将电话打过去。

赵大军吓得脸色苍白,承认说菊儿是他在老家的女朋友。

“你干嘛不早告诉我?”

“我怕……”

“我现在知道了,你就不怕?”

“我想办法跟她断。”

“能断吗?”

“我想办法……”

郑云向姐姐哭诉后,郑红二话没说,给了赵大军一耳光。“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装得不错啊?继续装。”

赵大军捂着脸蹲地上,也没解释什么。

郑红骂过了,还不解气,跑到赵大军房里,把他的东西全扔出来,厉声喝道:“滚。咱们两清了,我也不要你在这打工了,钱也不要了,我送人情。你走人,马上滚。”

深夜,郑云一边哭着,一边偷偷观察院里的动静。不一会,赵大军房里的灯亮了,他又把扔到院子里的东西搬进了屋,睡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赵大军一如既往地在店里进货送货,也不用郑红派活,他知道自己每天要干些什么。郑红气得牙疼,也不理他,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郑云把“简爱”关了,跟姐姐说,想出门散散心。

那阵子,老方也病了,胃疼,住进了医院。老方的儿子在北京工作,在北京安了家,老方的妻子时不时跑到北京住几天。老方生病时,妻子正好在北京。老方生病了也没通知妻子,只通知了郑红。

郑红就天天往医院跑,她知道,如果自己跟老方没有什么结果,这也是报答老方的机会。因此,郑云说要出门散散心,她马上就同意了。

自己跟老方的交往,丈夫是知情的。但丈夫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什么,一个女人心是不是还在家里,再迟钝的男人也能感觉到。丈夫不怀疑,是因为他感觉到郑红的心在家里,也在店里。但是高密度的外出,郑红还是得扯谎,把能为自己打掩护的人,都扯出来了。

在医院,郑红对老方尽着一个女儿对父亲的职责。但老方却对病友说,郑红是他妻子。人上了年纪,就变得特别矫情。老方嘴上占点便宜,郑红已经习惯了。

老方的病情,比想象的要严重。切片检查的结果,是胃癌。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老方脆弱得像个孩子似的,嚷着要去北京。

临行前夜,老方要求郑红到他家里陪他一夜。这话,老方当着郑红的面说不出口,发的短信。

“爱上你三年多,我从没向你提过非分的要求,现在要分手了(可能是永别),希望你到我家里来过一夜。你好好想想,也可以不来,不来,我也不勉强,也不会怪你。”

收到短信后,郑红又紧张又纠结。她把短信看了好几遍,完全明白老方是什么意思。在这满街都是情人的时代,她一直扮演着情人的角色,却从没有尽情人之实。这种奇特的关系,放在年轻人身上,简直不可思议,但老方做到了。相交三年多,抱一下她或亲一下她都没有过。老人为她付出了那么多,都是心甘情愿的,难道真是爱情?

现在,老方患了重病,要离开她的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属正常。但是,她不能答应。虽说现在的女人把出轨跟出席宴会差不多,把女人的贞操看得比钱还薄,但那是人家,她郑红不是。更重要的是,她对老方没有爱情,她一直视老方是父亲、是大哥、是朋友、男闺蜜那种,从没爱上过老方。

没有爱情跟男人上床,她认为这是世上最荒唐的事!

那夜,她还是去了。

老方重病,她也非常难受,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她不想拒绝一个行将离世的老人的最后请求。

老方正落寞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郑红,没有任何前奏,直接示意她也躺在沙发去。郑红犹豫了一下,在老方的身边坐下半个屁股。

“如果这三年来您对我的好,是爱情,我接受并感激。如果不是爱情,只是想得到我的身子,您明说,我也满足您。因为,我欠您的!”郑红一字一句非常凝重地对老方说。她想好了,如果老方说是后者,她马上离去。老人以前为她做的一切,都可能清零。

但是老方没有回答,却忽然抱住了她,并顺势将她按在了沙发上。

“别怕,你先躺着,我跟你说个事,说完了,你就可以起来了。”老方说。

郑红在沙发上半躺着,不再挣扎。“您说,安安静静地说,我听。”

“我在十年前就丧失了性能力。”老方面红耳赤地说。

郑红半信半疑地盯着老方。

“我对你,是爱。也许很多人都不会相信一个老人的爱情,但我对你,爱真实地存在着。”老方继续说。“明天我就要走了,要离开金都了。什么都可以放下,就是放不下你。我给你留了十万钱,还有我在金都的人脉。你来前,我都打电话打个招呼了,让他们好好关照你。”

郑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没有怀疑过爱情,但她怀疑婚外情,更怀疑存在代沟的爱情。但是老方三年来为她所做的一切,拿什么解释呢?

老方说完,泪流满面地躺在了郑红身边。郑红没有动,任老人睡在自己身边哭泣。

那夜,老方抱着郑红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郑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跟一个老人衣不解带睡了一夜。尽管如此,她还是感到了羞耻,没有跟老方道别,就惊慌地跑回了家。

郑云一个人出门以后,本来是想到湖南凤凰去玩一下的。听说凤凰古城到处都是非洲手鼓的节拍和流浪歌手的歌声。上车时,她忽然改变了主意,没有南下,而是北上了。

她一个人悄悄来到了四川西部一个偏远的小县,这里是赵大军的故乡。闲聊的时候,赵大军无数次说到自己的家乡,描绘自己的家。郑云来到村口,不需要问路,凭感觉就找到了赵大军的家。

呈现在眼前的,是两间破败的瓦房,正房两旁还搭着两间小草棚。门前的稻场上,坐着一个双目失明的大婶,一双手竟然还在摸索着搓草绳。大婶身后,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在玩泥瓦。小孩穿着一条破短裤,脏得分不清鼻子眼睛。

郑云问大婶:“大婶,这是赵大军家吗?”大婶一听赵大军的名字,全身一颤,慌忙站起来,搓着手说:“是啊,我是他妈,您是哪来的稀客呢?”

郑云迟疑了一下,说:“我是……我是赵大军的老板啊。来四川进货,顺道来瞧瞧您老人家。”

赵母一听,连忙伸手摸椅子,让郑云坐。念叨说:“是了是了。军儿来电话说,他换工作了,现在的老板是个年轻女老板。他告诉我说,现在的老板对他可好,比那个金有顺强多了……”又大声唤那小男孩:“狗儿,快去叫你菊姨回来,说家里来客了。”

郑云听到“菊姨”两个字,敏感地想到了菊儿,便问:“菊姨是谁?是赵大军媳妇?”赵母笑出一脸皱纹,高兴地说:“是啊是啊,还没过门,也跟过门的媳妇差不多。”

郑云一阵昏晕。没过门,就是没结婚。跟过门差不多,也就是未婚妻了。这个年代,未婚妻意味着什么,郑云还是懂的。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山里妹子牵着狗儿回来了。郑云神情紧张地站起来,直愣愣地打量着菊儿。这是一个清瘦矮小的川妹子,乌黑的长发盘在头上,一双纯真的大眼睛蕴含着温柔和羞涩,黑里透红的脸蛋挂着汗珠,小嘴笑起来像一朵盛开的山菊花。

菊儿冲郑云笑了一下,低着头进屋去了,很快笑盈盈地捧出一杯热茶。郑云见她像赵家的主人一样,心里酸溜溜的。狗儿从屋里抱出几个梨,放在郑云的怀里,然后跑到菊儿面前,脏兮兮地爬到她怀里。

郑云沉默着,不敢说太多话。她不清楚赵大军将出车祸的事告诉家里没有?也不知道他将赔偿的事告诉家里没有?还有,赵大军跟自己定亲的事,赵母知不知道?瞧那狗儿跟菊儿的亲昵样,这孩子跟菊儿又是什么关系?……

带着一边串疑问,夜里睡觉时,她以害怕为名,要跟菊儿睡,菊儿高兴地答应了。

俩人独处时,菊儿才关切地问起赵大军的情况,问赵大军在金都出什么事了?定亲又是怎么回事?往家里打电话越来越少,说的话也越来越少。她好担心,又不好对赵母说,正打算动身到金都去看看。

原来菊儿对赵大军在金都出车祸的事并不知情,那么定亲的事就无从说起。她想,赵大军隐瞒肯定有原因,她在没有搞清自己的疑问前,不想回答菊儿的问题。于是,对赵大军在金都的情况轻描淡写,说男人的话不能全信,赵大军在金都定亲的事,估计是个谎言,他为什么说谎,就不清楚了。

菊儿一听,有些疑惑,她说自己了解赵大军,他是个老实人,一般不说谎话,肯定是遇上什么事了。

郑云故意把话题引开,问菊儿和赵大军还没结婚,怎么就住到他家里来了。菊儿也不害羞,兴奋地将枕头搬到郑云这头,竹筒倒豆子般,无限深情地说起了自己的爱情。

菊儿和赵大军同村,两人青梅竹马从小就在一块儿上学、一块儿玩耍。双方大人见两个孩子合得来,就为他们订了“娃娃亲”。现在定“娃娃亲”不像过去那样张扬了,但大人商量的事,两个孩子还是知道的。初中毕业后,菊儿因家贫,自己也不想上学了,没念高中就回家了。为了帮赵大军念完高中,菊儿靠卖菜卖茶叶资助他。赵大军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回乡不久,就应征入伍了。在入伍前,他和菊儿正式定了亲。

赵大军服役期间,赵家发生一连串变故。首先是赵母患眼疾瞎了眼,接着是他哥哥帮人盖房时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瘫痪了。嫂子从此南下打工,在外面究竟干什么不清楚,总之出门两年就跟人跑了,丢下四岁的狗儿,再也没有回来。哥哥在绝望中,吊死在床架上。赵家只剩下一个瞎眼老娘和一个不晓事的孩子。危难时刻,赵大军从部队来信求助菊儿,让她到赵家,拉扯这一老一小,担负起媳妇的责任。菊儿的父母一直跟赵家关系就不错,思之再三,觉得情况特殊,就让没过门的菊儿当过门的媳妇住到了赵家,为正在部队服役的赵大军挑起了家庭重担。赵大军退伍以后,见到安康的老母和活蹦乱跳的侄儿,望着将破败之家维持得十分温馨的菊儿,当着全村人的面热泪盈眶给未婚妻跪下了。

“菊儿,苦了你了!当着全村的人我发誓,今生今世我一定要让你幸福!”

为了让贫弱的家庭早日走出困境,也为了将菊儿体体面面娶进门。退伍一个礼拜后,他就外出打工了……打拼的第一站,正是金都。

菊儿说完,泪水已淋湿了枕头。她搂着郑云哭道:“要不是日子艰难,我绝不会让他背井离乡出去打工。我日思夜想将他从部队上盼回来,在家里还没吃几顿热饭,就出门打工去了,想起来就心疼!”

郑云静静地听着,泪水什么时候流出来的,她不知道。她和姐姐从小也苦,但仍然被赵大军的命运震撼了。她做梦也没想到,赵大军会有如此苦难的家庭和至死不渝的爱情。她除了陪菊儿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夜深人静的时候,菊儿已沉沉睡去,郑云却失眠了。

她紧挨着菊儿,望着这个坚强而善良的川妹子,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她想了半夜,作出了一个决定,赵大军在金都发生的一切,让它永远留在金都,不告诉赵母和菊儿。她回到金都后,将这一切想办法清零。

第二天清早,郑云要回湖北。赵母和菊儿苦苦挽留,连狗儿也扯着她的裤脚不让走。郑云归心似箭,执意要走,赵母煮了二十茶叶蛋,菊儿又在菜园里摘了两个大甜瓜,让郑云带着路上吃。

菊儿将郑云送到车站,交给她一个蓝布包袱,说:“云妹,你将这套新衣服捎给他。他平日里不讲吃不讲穿的,只知道牛一样干活,出门在外没一件像样的衣服。”顿了顿又说:“他是个山里人性子,在你那儿做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你多担待些。”郑云不停地点头,又情不自禁地拉住菊儿的手,意味深长地说:“你放心,我一定将他完完整整地交给你。”

郑云从四川回来,没有直接去见赵大军,而是闷头在姐姐家睡了一天一夜。郑红以为她旅途劳累,没有打扰她。

赵大军也知道郑云出门回来了,知道她一直在生自己的气,也不敢见她。他已经想好了,不管郑家姐妹怎么看他,他忍气吞声也要干满两年,对郑家有个交代。

郑红自从知道赵大军在老家有女朋友的事,就对赵大军分外冷漠,完全将他等同于一个打工仔了。她非常后悔自己做主给妹妹定亲,这事怎么善后,她也是一筹莫展。老方走后,那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也只有她独自品尝。这个人在时,她总是有意无意躲着他,一旦离去,才发现自己的生活空缺了好大一块,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

郑云闷在家睡觉的时候,其实根本无法入眠,她跟姐姐一样,也在思考善后的事情。赵大军这边好说,自己也没什么问题,难的是,怎么说服姐姐。当然,她并不知道,姐姐最近的痛苦程度,并不亚于她。

调整好心态,郑云首先找到赵大军。

赵大军正在院子里卸货,那熟悉而忙碌的身影,让她停留了几分钟,有了一点恍惚。在爱上赵大军的日子里,她对自己未来的生活没有什么大的祈求,就是想看到赵大军像姐夫一样在院子里忙碌,给她姐妹俩踏实的感觉。

但这种情景以后不会再有了……

她轻轻地唤了赵大军一声,感伤而柔情的呼唤,吓了自己一跳。赵大军怯怯地望着郑云,几天不见,发现郑云像变了个人似的,沉静而安详,好像老了几岁。

来到郑云的卧室,赵大军坐不是站不是。虽说订过亲,他几乎没到过郑云的卧室。每次想进这个门,就想到菊儿,他就默默地走开了。他不知道郑云今天为什么带他到这里,不是最亲昵的事,就是最可怕的事,他想。

郑云感情复杂地看了赵大军一眼,用手指了指自己旅行包旁边的蓝布包袱。赵大军马上认出了这熟悉的家乡物品,这种印染蓝色包袱,几乎是家乡的象征,别处已经极少见到了。他吃惊地瞧着郑云,不敢走上前去摸包袱。

“我到过你的老家了,这是菊儿捎给你的衣服。”郑云平静地说。

赵大军的眼睛瞪得更大,还是不敢动。

“我看到你母亲和菊儿了,还有你的小侄子狗儿。”郑云微笑着说。

赵大军一步跨过去,翻开了包袱,眼睛马上湿润了。

郑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抽泣起来。擦眼泪时,碰落了左脸上的纱布。

赵大军肝肠寸断地跪在了郑云面前。

“你起来,你好好听我说。”郑云对赵大军说。

郑云将自己的四川之行,详细地告诉了赵大军。告诉他的,还有自己的想法。她决定放赵大军回四川老家去,赔钱的事,还有定亲的事,都不提了。这么做,不是因为赵大军,全是因为一个人,那就是菊儿,她不能对不起这个好姑娘!在自己这辈人中,菊儿这样的女人,不多了。

“你做好回家的准备。姐姐那,我去说。”郑云站起来说,没等赵大军说什么,她已离开了卧室,去找郑红了。

郑红正坐在店里发呆,夏天将至,是副食批发的淡季,中午几乎没什么生意。郑红又在想老方的事,老方到北京后,就像从人间蒸发了,原来的手机号停了,已经没法联系,老方也主动跟她断了联系,一个电话也没有。郑红心里很清楚,自己再没机会跟老方见面了,如果断了电话联系,老方的死讯她也没法知道了。

郑云见到姐姐,首先将四川之行说了,然后静静观察姐姐的反应。

郑红没有预想中那么吃惊,想了想说说:“妹妹,你真不该去,这么一搅,事情就难办了。”

郑云这才说到赵家的情况,重点说到菊儿。说到动情处,又哭了。

郑红静静地听着,没有说什么,紧紧地抱住了妹妹,用手抚摸着她。

“姐姐,我长这么大,你为我操了不少心。对于我和赵大军的事,请允许我自己做一回主。行不?”郑云在姐姐怀里说。

“妹妹,你年轻,单纯,也善良,不知道人世的险恶。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依我看,不能轻饶赵大军。他家里有未婚妻,又跟你定亲,这不是存心耍我们吗?”

郑云摇了摇头说:“我认为他这么做是迫不得已。人心都是肉长的,赵大军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么长时间了,我们心里都有谱。你没到他家去看看,两间破房子,一个瞎母亲,还有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在这背后站着一个痴情的川妹子。菊儿太伟大了,她呕心沥血为那个破败的家付出太多太多,和这样一个好姑娘争夺爱情,我不忍。真的,那太残忍了!”

又说:“姐,你我都很清楚,我家并不在乎赵大军赔那几个钱,只是想争口气。现在想来,与其这样弄得大家如此别扭、这般痛苦,倒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

郑红叹了口长气,说:“你想得通,我这个做姐姐的,能说什么。”

郑云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服了姐姐,一向强硬的姐姐,竟然也有心软的时候。

说服了姐姐,郑云回到房里,又痛哭了一场。

赵大军到郑红店里半年后,告别了金都,回四川与家人团聚。

临走时,郑红送赵大军到车站。郑云没来,只给赵大军发了条短信:“且行且珍惜。”

郑红掏出5000元钱,交给赵大军说:“这是我妹妹捎给菊儿的。”赵大军坚决不收,说:“我不能收她的钱,我欠她的太多太多。你告诉她,我心中,永远惦记着她这个好妹妹,她跟菊儿一样,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郑红笑了。“你说错了,我妹妹说天底下最好的女人是菊儿。这钱你必须收下。”

赵大军还是不要钱,深情地说:“如果大家都讲良心,请也给我一次讲良心的机会。”话说到这个份上,郑红不再勉强了。

赵大军上车以后,郑红刚转身,身后传来赵大军沙哑的声音。“姐姐,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会终身感激你们家的大恩大德!”

郑红没有回头,心里一阵酸痛。

在出站口,郑红意外碰上金有顺。金有顺是来送赵大军的,他前天收到赵大军短信向他告别,心里突然觉得对不起这个表外甥,在街上买了点礼物,想让赵大军捎给老家的表姐。

“他走了么?你们就这么放他走啦?好人啦!”金有顺说。

“你还相信这世上有好人啦?”郑红讥笑道。

金有顺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假装追赵大军去了。

两月以后,老方病故。郑红是从老方朋友那听到消息的,听到这个消息,她正在街上买东西,想买什么,最后忘了,两手空空转回了家。

责任编辑: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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