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芹禅

2017-11-23 19:06江泽涵
新青年 2017年11期
关键词:香芹一方水土水芹

江泽涵

老村人一年比一年少,路边的田畈早荒着了,埂已与垄齐平,一望过去,肆虐着鲜活的杂草。田畈背靠着矮土坡,接缝处恰作成一条水沟。这水并非由溪涧引灌,而是自山坡内部渗出来的,且被坡上树竹断了光照,终年冰凉沁肤。

水沟里,赫然立着一丛水芹。春日,溪坑浅滩处多有这玩意的踪迹,青中泛微黄,比棚植芹菜要小些,芹香也稍寡淡。同为野生种,品第也分高下。这片沟芹才属上乘,枝叶张撑如伞状,不过半臂高,似纤瘦不堪,实则健壮,看它根头格外肥硕,须知根最难长肉。除节处一圈乳白,通身端的翠绿,清雅之中隐约一股不可侵的威仪。

沿着田沟徐步,见沟底有多处小坑洼,该是水芹被毁了根采走的。野菜旧时低贱,今却为人所念。

有关写沟芹的文章,说它如何香,在田间,“清香飘逸”;切段时,“滚滚浓香往你每一个毛孔里钻”;爆炒时,“老屋完全锁不住那香”。这些形容香芹或一般水芹倒还凑合,但对沟芹就有些過了。沟芹并没什么明显飘香,只被连根拔起时,须子才会释放出袅袅淡香,冲拢细嗅,还夹杂了“野气”和“药味”。沟芹既为野长,自然一身野劲,同时作为一味草药,有清热润肺,利血健脑之效,最治小儿疾病。又有说它清鲜美味云云。其实,沟芹颇微苦,梗子滚圆光滑,无竖纹,口感却粗糙,无论凉拌或清炒,那根与叶均好比吃草,哪及得香芹爽脆、多汁,带微甜。人们也就是图个天然与新鲜吧。

多年后再观沟芹,的确另有感想。香芹之香奔放粗狂,容易殆尽;沟芹之香蓄于体内,由内而外散发,却得以绵长。细细咀嚼,淡而有真味,自然也是滋味深长,比香芹、溪芹要耐吃得多。人到这时候,多少也是有些阅历了。

沟芹的生命力超乎顽强,只要尚有一捋残须,便能生根还魂。断根式采食虽便捷,毕竟忒野蛮,在淤泥处,剪刀头轻轻一咬,才不伤本,世代可享食。

有人想将沟芹移植至近家田地,方便采食;也有人想在室内养上三两株,替换看惯了的多肉。其实,万物生长多承“一方水土”。大地回暖之时,沟芹经大自然的灵根孕育,冲淤泥,破水面,固然见着了世面,却又陷入了苦寒、孤寂之境。涓流汩汩,沟芹不屈不移,仿佛是一众隐忍坐禅的居士,守着一颗禅心做本分,反倒纳尽了这一水土精华,成就了自身风华。沟芹虽无空山幽兰的稀贵,也不如寻常家院的鸡冠花、仙人掌通俗,于山田间实难起眼,但是沉笃、清净,不卑不怯。相较于周遭的野藤杂草,亦谦让、冲和,不亢不傲。

移栽于水暖光足之地,难脱变种的宿命,个头要大起来,野性和药气也会丧失,该又是一番滋味,而一身本色也不复相见。

竹海连绵起伏,风韵无限。再因山中老庙的福说,本村人虽少了,过客反多起来。我从路的一端望向另一端,茫茫然,羊肠小道又拓宽了许多,而遭蚕食的却都是田地与溪坑,不禁也要为这沟芹禅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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