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刘占青(河北沧州)
敢烧诏书的县令
文_刘占青(河北沧州)
唐文宗时代的四川益昌县县令何易于,处处体恤百姓疾苦,一心为民造福解困,在百姓中间获得了极好的口碑,更留名于青史,得到了史家的褒扬。
有一年春天,何易于的上级领导利州刺史崔朴在府中闲着没事,就邀请几位同僚乘坐大船顺着嘉陵江而下游玩,为了助兴,崔朴还特意从府中带了几名舞姬作陪。在大船上,这些官员们吃着珍馐美味,喝着美酒玉液,唱着小曲好不快活。正当这些人在船上玩得不亦乐乎时,突然有下属向崔朴禀报船出现了搁浅的状况,走不动了。有些醉意的崔朴便问行进到了哪里,下属回答到了益昌地界。刺史崔朴就命手下人找到县令何易于,让其在本县找些农夫拉纤。
要是别的官员,刺史能来到自己的管辖地界,这是莫大的荣光。如此一个能巴结上级领导的难得机会岂能轻易放过,应该尽力表现一番,溜须拍马好好效劳。更何况不就是找几个拉纤的农夫吗,又不是什么难事。可县令何易于偏偏不这么想,当他听说刺史本次外出纯粹是游玩,心中就十分不满。何易于心想:“身为官员既然拿着国家的俸禄,就要为国解忧,不能有丝毫的懒惰懈怠,怎么能光顾着游山玩水而荒废政事呢。而且,为了配合刺史的游玩,还要征调百姓为刺史拉纤,这不是让百姓寒心冷齿吗?”
何易于越想越气,他领命后,并没有顺从崔朴的意思,而是一个人农夫都没有征调,独自一个人跑到了江边,挽起裤腿甩开膀子拉起了纤。身在大船之上的崔朴看到县令何易于拉纤一幕,大吃一惊。他不明白身为一县的父母官,何易于怎么一个农夫都没有找来,反而自己拉纤。于是刺史满脸疑惑地让人把何易于叫来。
何易于正色对崔朴说:“方春,百姓不耕即蚕,隙不可夺。易于为属令,当其无事,可以充役。”说白了就是刺史大人您有所不知,现在正是春天属于农忙时节,百姓们不是在地里春耕就是在饲养春蚕,时间十分宝贵,一点都不能耽搁。所以我没有让他们来拉纤。我是您手下的县令,现在恰好没有事干,正可以为您拉纤。
何易于这番柔中带刚的回答让刺史崔朴顿时语塞,脸一阵红一阵白,满脸羞愧,觉得无地自容。崔朴心想一个县令尚且知道不违农时,爱惜民力而我虽官阶比何易于大却只顾自己享乐,强征百姓拉纤,我实在是愧对利州的百姓。何易于的“添堵”让崔朴的游玩兴致全无,于是崔朴就和船上的同僚们纷纷下船上岸,骑马回到了刺史衙门,沿江春游一事就此作罢。
益昌这个地方土地较为贫瘠,除了耕种,老百姓主要靠在山上种茶为生。而在唐文宗时期,国家的财政极为困难,经常是收不抵支,国库十分空虚。为了扩大收入来源缓解财政压力,有官员上奏唐文宗主张对茶征收重税。皇帝采纳了这一建议,并将征税这个政策下诏全国要求各地认真贯彻实施。
诏令传达到益昌县后,何易于是紧锁双眉,他对自己的一个下属说:“益昌原来不征收茶税时,百姓们生活得就很艰难,勉强维持生计。现在国家又要与民争利,向百姓征收茶叶重税,这不是把百姓往死路上逼吗?这种导致民怨的事情怎么能做?”
何易于打算不执行征税政策,就命令下属把诏书上有关征税的文字铲掉,不对百姓进行传达。下属战战兢兢地对何易于说:“天子的诏书是不能铲掉的,这是大不敬的罪过。如果铲掉诏书,我不过是丢一条小命,可大人您会遭到流放的惩罚,这是何必呢。请大人遵循诏书的要求,按旨办事,这会让您官位不失。办的得力没准还会高升。”何易于严肃地说:“我怎么能为了保全自己而让全县的百姓受苦遭殃呢。诏书的事情我不会让你承担罪过的。”说完,何易于拿起诏书亲自给烧掉了。就这样,何易于顶着巨大的政治压力没有执行对茶农征税的政策。
烧掉诏书这件事过去之后,何易于的下属们都为这位知县大人捏了一把汗,生怕何易于会因此事倒大霉,轻则丢官重则丢命。不久,何易于的上司知道了他烧掉诏书的事情。上级领导原本想对犯了大不敬罪过的何易于严厉地惩戒一番,但鉴于其出发点是“挺身为民”而没有任何私心,最终就没有追究他烧诏书的罪过,仅是全省通报批评,扣发了何易于几个月的俸禄以示惩罚。
在治理益昌县数年时间里,何易于是想百姓所想,急百姓所急,始终站在百姓的立场上处理问题,时刻把百姓的冷暖安危放在心上。每年到了益昌县缴纳田地税赋的日子,何易于必定是恳求上级部门能够多宽限时日,他能拖就拖,从不会对百姓进行催征,因为他知道县里的许多百姓生活都很困难,交税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经济负担。由于益昌县的赋税征缴总是拖后腿,何易于没少挨领导的训斥,指责其办事不力。何易于每次都是虚心接受领导的批评,但坚决不改正。他考虑的不是领导高兴不高兴,也不是自己头顶的乌纱帽,而是老百姓的苦与乐。只要能让百姓高兴满意,不管有多难多险,何易于都会去做。
益昌县作为“国家级贫困县”,县里的开支一直很吃紧,但何易于从不巧立名目对百姓加以摊派。如果何易于发现县里有百姓去世,而家中子女年幼或是家中无钱办丧事的,必定会拿出自己微薄的俸禄让手下人帮助处理丧事,让丧者得葬。
百姓来县衙缴纳租税,何易于一旦看到有上年纪或是拄着拐杖的,必定会将他们留下与自己一起吃饭,询问他们对益昌县官吏的工作还有哪些不满意的地方,以此检讨自己的为政得失。碰到百姓来县衙打官司,何易于都会秉公办理,查明事情的真相。何易于管辖益昌时,益昌县境内治安十分太平,百姓虽不富足,但可安居乐业。百姓对何易于这位为民办实事好事的贴心父母官是爱戴有加。
虽然能力出众的何易于在益昌有不错的官声,但职位一直没有得到升迁,以县令终。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何易于不是一个被领导待见的下级,属于领导眼中的刺头和异类。在官场里,生性耿直的何易于从不会逢迎领导,遇到有领导来县里视察,何易于也是不卑不亢,从未溜须拍马或是绞尽脑汁给领导送礼。如此不懂官场潜规则的何易于自然不会得到领导的赏识待见。每年的官员考核成绩,何易于仅仅就是个及格。好官没有好前程让益昌百姓颇为其不忿。
有一年,皇帝近臣中书舍人孙樵来四川巡视路过益昌。当地百姓知道这是位京城来的大官,就对其诉说了何易于种种为官事迹,并充满疑惑地问孙樵为什么这么好的父母官就升迁不了。孙樵听完也觉得很纳闷,就问道:“何易于催缴赋税的工作做得怎么样?”有百姓说:“县令大人总是向上面打报告申请延期,从不去催逼我们,碰到有人低价卖掉粮食或是布帛换取赋税钱的,他也会及时制止。”孙樵接着问:“你们县催服劳役工作做的如何?”百姓答:“县里开支费用不够,县令就把自己的官俸拿出来贴补,遇到贫苦百姓,县令会免去他们的劳役。”孙樵又问:“外地官员来益昌县何易于是如何接待的?”百姓回答说:“只是供应车马,开具证明,其他什么也没有。”最后孙樵问:“何易于抓捕盗贼抓的多吗?”这个问题让百姓们笑了,他们对孙樵说:“我们县就没有盗贼。”
孙樵听完这些终于明白了何易于得不到升迁的原因,他对百姓们说:“按照朝廷的规定,县令考核优秀晋升官阶是有一套考核标准的。催缴赋税有成绩,能够比限期提早完成如数征缴;催服劳役有功劳,能为官府节省开支费用;接待官员服务周到,能够得到往来路过官员的良好评价;抓捕盗贼得力,一年能抓到一定数额的盗贼。一个县令只有把这些都做到了,他才能算有不错的政绩,才能被重用提拔。”百姓们听完孙樵所言,一句话都没有,说笑着就离开了。
孙樵深知百姓们的笑是对这套政绩考核标准的无声嘲讽。因为何易于按照这套考核标准,永远也达不到优秀,更无法获得晋升。这套标准完全忽视了民意,不是从百姓角度进行评价的,跟百姓的实际感受大相径庭。当何易于让百姓越发满意时,他离考核标准也就变得越遥远。
对何易于的为官操守品行,孙樵十分感动,他写了一篇文章《书何易于》,记录了何易于的事迹。在文中,孙樵写到“易于不有得于生,必有得于死者,有史官在”。果然在两百多年后,北宋欧阳修奉命编撰《新唐书》时,他看到了孙樵的文章。欧阳修对县令何易于的言行颇为敬佩,特意为其作传并将其放到了《循吏》中,由此七品县令何易于的名字深深地刻在了正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