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岁末,我不慎将右手腕摔成粉碎性骨折,紧接着陷入了漫长的治疗与生活不能完全自理的痛苦。这期间也曾得到许多友人的关心与牵念,在与雷达先生的几次通话通信中,我收到了来自先生的亲切问候,很受感动。当雷达先生从文兰口中得知我也写散文后,说让我将写好的东西发给他看看。我怀着丑媳妇怕见公婆的忐忑不安,发给他一篇作文《说说杨争光》,没想到第二天便收到了雷达先生的回复:
你好!《说说杨争光》看了两遍,对杨争光的“怪”和“奇”有深刻印象,你脱开人物特写的老套,写你主观感受最深刻难忘的一些“点”,是很明智的选择,如唱秦腔,写影视本子,弄书法,写诗歌,写小说等等。在这些活动中,都贯串了“怪”与“奇”,怪才的形象遂呼之欲出。你对他的小说的解读,不亚于批评家,甚至更得要领;对人品的理解也远远超过一般朋友。你的文字并不是特别老到的,还不时有个别错别字,但真实与直情盖住了缺点。你的语言中还有一大特色,那就是对陕西土话、方言和日常俗语的随手化用,使文章一下子变得生动了起来。你提到杨的忧郁症、心脏手术,未深入写,如不忌讳什么,可更深细些,使这一病态的天才的形象更加真实突兀。
2016年3月6日
看到雷先生的回复,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与自责。激动的是雷达先生写评论,可不是博士买驴,他的文章沉博绝丽、波澜老成,是我国第四代文学评论家群中评论生命力最持久、影响力最大的宿将之一,他竟然对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初学者的习作予以肯定和赏识,并提出修改意见。自责是发稿时我因为疏忽大意,竟将未校对好的稿子发去了,看回复才觉得脸红羞愧,同时也倍感雷达先生为文之道的严谨细致。
2016年3月8号,雷达先生将他的散文集《皋兰夜语》作为“三八”妇女节礼物赠送给我,并附言说:
兰兰好,拙作已交小莉,你没事看看,也许有趣。
这对我来说弥足珍贵,仅看过五六篇,便迫不及待地回复雷达先生:
您好!感谢赠我《皋兰夜语》。
几天来,我除了大半天耗在医院理疗中心外,其余时间就泡在您的散文大作里了。因眼睛手术过两次,还不能久看,因此就這么看看歇歇,歇歇看看。本想着拜读完毕再谈谈我的感受,可还是按捺不住心潮澎湃,非说不可。文兰说我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评论雷达兄的文章。我说我岂敢造次!我只想说说我的真实感受而已。再说雷达兄写文章,可不光是给专家学者看的。
读您的散文,会将一个普通的读者在很短的时间内升华到制高点,和您喷薄的才思与灵光一起共鸣。陕西人形容感觉好到极致常用“解馋”二字,这当然除了物质享受外还包括精神享受。这份精神大餐,其丰富的营养内含包括哲学的、思辨的、宗教的和伦理道德等诸多方面,我统统咀嚼反刍,都在我的脑海里较劲翻腾。
在《皋兰夜语》里,您将大西北边城兰州的沉滞与张扬、奇秀与雄浑、险仄与旷朗的特质与皋兰山神话般的扑朔迷离淋漓尽致地展现给读者,使渟蓄于胸中的才识得以喷薄。你将历史的兰州、地理的兰州、人文的兰州的天然古堡式的封闭、禁锢、与世隔绝的疏离,以及它说不清的神秘、幽邃和暗藏的历史文化秘密,与今日万家灯火的闹市、星光灼灼的亭台、天上宫阙、琼楼玉宇、轻摇浮动,一股脑儿地呈现给读者,大大地缩短了现实与历史的距离感,让传统的西域文化在不知不觉地传承中更加异彩纷呈。这是游子对养育的回报,这是灵魂对故土的眷恋和依托。皋兰山,这条沉睡了千万年的巨龙正在被唤醒,一但抬头摆尾,伸伸懒腰,打个喷嚏,都将天摇地动,都将使那一方神奇的土地惊现出天翻地覆的变化。山顶公园便是见证奇迹,它把不可能变为可能。
还有个小插曲告诉您:因为您的文章太精彩,我时刻有与朋友分享的冲动,便将网络上能搜络到的都下载给我的资深朋友看,您猜他怎么说?他说雷达的文章写得好极了,读之简直就像走进激情燃烧的岁月,可皋兰山,山顶公园我都去过,感觉好像没那么好。”末了还感慨道:“不过看完《皋兰夜语》再去兰州,恐怕就不一样了。”哭笑不得,不过这倒是说了句实话。
还有,特别喜欢您璧坐玑驰、大气磅礴的精彩描写,那简直就是一次次语言的狂欢,有“长风怒卷高浪,飞洒日光寒”的气概。“看啊,一块块硕大的排冰,像一个个满怀仇怨、冲锋陷阵的生灵,互相追逐着、撞击着,那高扬着手臂的冰块奔过来了,那低头冲刺的冰块迎上去了,时而惊天动地地轰鸣,时而粉身碎骨地呻吟,有的冰块狂暴得简直要扑到岸边来捉你,于是冰水都溅湿了你的棉鞋。田野岑寂,整条大河犹如低吼着的、厮杀不断、尸横遍野的战场。”这记忆中的儿时春季“开河”,其场面之恢宏壮观,即使距之千里之外,也似有身临其境之惊心动魄。这气魄、这胸怀,李白有,“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元好问有,“黄河九天上,人鬼瞰重关”。您的气魄与胸怀除了从小受其熏陶外,与那惊雷奔电的春季“开河”,与那马家窑文化、齐家文化的奔放恣肆,与那不分昼夜,时而咆哮怒吼、时而暗流涌动的母亲河息息相关,她已经流淌在您的血液里了。
您的散文集,随手翻页,不经意地瞄上几行,其感性、柔软、恣意、鲜活的文笔总能瞬间博取我的眼球,我惊讶您除文学评论之外,极富才情并洞悉事物玄机的散文创作实力。
《皋兰夜语》内容丰富,形式多样,苍茫辽阔,委婉多情,书写得心应手,火花飞溅。特别是您的自传体散文《新阳镇》《还乡》堪称经典中的经典,这是您青少年时代的成长历程,读来有穿越时空之感同身受,使我久久不能忘怀。可我放不下《依奇克里克》,就先说说她吧。
“一眼望见你,我就被你刻骨的苍凉打蒙了,我就知道此生再也不会忘记你了。这世上,有的场面,只要一撞入眼帘,就让人头皮麻炸,电击似的一颤,然后烙进了记忆的穹窿。”这是《依奇克里克》的开首一节,就几句话,便将我紧紧地抓住不放了。在今天飞速发展的现代化的进程中,昔日热火朝天的依奇可里克已面目全非,一片狼藉。可您却饱蘸浓情之笔,从不同的角度呈现了历史的逼真细节,从独特的视角反映了当时的时代与社会风貌,记录下新中国第一代石油工人,为了甩掉贫油落后的帽子,为了让祖国站起来,他们战天斗地,不畏严寒,以荒原做伴,以大漠为家,在荒凉孤寂的“西圣地”甘洒热血,付出了辛劳、眼泪和汗水,终于开釆出了石油,为新生共和国年轻的心脏注入“血液”,以雄壮激越的创业传奇,谱写了民族石油工业的恢宏篇章,功不可没。endprint
还有,您智慧地选择了第二人称书写,这如同两个久经沙场腥风血雨的老战友重逢,“似箭光阴如流水,铁打营盘铸友情。相聚转眼又别离,时间能否停一停?”他们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他们在漫长的等待中终于盼来相互眷顾,他们想要将憋了一辈子的心里话和盘托出,他们老泪纵横地祈求时间的脚步能否停一停?这种促膝长谈更便于心灵融入和情感的抒发与沟通。您在和这些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可歌可泣的石油人倾诉衷肠,实属高山仰止。
读《依奇克里克》,我热血沸腾,感慨万分。有人说人生不是索取的枯井,而是赐予的喷泉,我很赞同这种说法,可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多少?特别是在物欲横流的当下。但奉献,就是要让“利泽施于人”,为人类社会的发展提供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法国作家蒙田说:“生命的价值不在于长短,而在我们怎样利用它。许多人活的日子并不多,却活了很长久。”“健人沟”,这是西圣地唯一一条以人名命名的沟,“红色的山脊逶迤着,周围静得吓人,只有风儿呼喊着说,她就在这儿,她就在这儿。”戴健、李月人,她们将23岁、19岁的青春年华无私奉献给了祖国的石油事业,她们的英魂还在,西圣地还在。
“依奇克里克,我觉得你不僅是一片物质的废墟,更是一片蕴藏丰富复杂的精神遗产的废墟。”
“我们离开你时,看见废油井旁只有一个维族瞎老汉和一条狗守候着,斜阳残照里,有人在一点一滴地打捞着你的余沥。”
毫无疑问,这一深刻的点睛之笔,这一发自内心的沉吟,您将一个关乎人类的、历史的、社会变革时期必然产生的阵痛、迷茫的大主题镶嵌在极具画面感的残阳斜照里,这种凄美的千古绝唱式的别致,同样会烙进读者记忆的穹窿。它对读者的心灵撞击是刻骨铭心的,让你在阵痛、战栗过后的冷静中,沉默、思考,随之清醒。
谢谢您写出了这么好的书,我一定会用心拜读,做好笔记的。
2016年3月25日
都说往事如烟,可这并不尽然。《黄河远上》《费家营》《多年以前》的阅读陷入便是难以自控的沉默,让你时不时地想喊,想哭,想笑,以至哽咽在喉,泪流满面。我情不自禁地拿起笔又给雷达先生写信:
雷达兄好:
您发来的三篇文章反复拜读过,始料未及,思绪波涌,久久难以平复。我原以为您是在福罐罐里泡大的孩子,不料您却有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童年:一个六岁的孩子,亲历了解放战争中西北战场最残酷的恶战与决战——兰州战役,用您稚嫩的童心和恐惧的明瞳目睹了硝烟弥漫、尸横遍野、血流如注的、人类最惨烈的战争图画。忠实老师有句名言:“要了解一个作家,最直接最可靠的途径,就是阅读他的作品。”我从《黄河远上》中读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少年雷达,您用文字真实地记述了这场战争带给西部民众的生灵涂炭、灭绝人寰,您摄入脑海的影像是终生难以抹去的记忆。母亲的农校变成了临时救护站,“每天运来一车车负伤残兵,望着‘垛满人肉的卡车,一路滴血而来,缠满绷带的血头颅和断了手脚的白骨一齐撑在车外,血红撒拉地吓人。”这是一个六岁男孩的亲历和记忆,清晰且真实,这个男孩用一生去抚平、去挣扎,他战栗,甚至梦魇,他企图忘却,但谈何容易!这用血泪浇铸的图画,岂能用时间的橡皮轻而易举地擦去!人类无法避免乱世的残伤,但人类永远珍视初心和童真,善恶美丑都是在这面干净的镜子前才能充分显影的。
读《多年以前》,我是揪着心和您一起坠入这人生最大限度的悲痛中的。
父亲死后,母亲的无助,心的疼痛与悲伤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每当母亲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姐姐走向兰州农校后面的旷野地里,面对黄昏时苍茫的皋兰山时,我就害怕极了,我预感到母亲又要哭了。果然,不一会儿母亲大放悲声。对她,也许是生活重压下的一种宣泄吧。那是我童年最恐惧的时刻,父亲离开的那个傍晚的恐惧也在这时一并袭来,我不由浑身颤抖。母亲的巨大痛苦不是那个年龄的我所能理解的。”
都说童年是梦中的真,是真中的梦,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可您的童年是和着母亲的泪水与期盼度过的。天生的敏感,失去父爱的自卑、焦灼、忧伤、恐惧、苦痛,遭受排斥、成见,甚至歧视,对于您这样一个生存已被撕成碎片,在苦水中泡大的孩子来说,通往救赎的路在哪儿?
孤儿寡母,残夜孤灯,看他人眉高眼底,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了。
然而童年的苦难并没有击垮您,相反却使您更加坚韧不拔;孤独虽然剥夺了您与同龄人的心灵沟通和亲密交往,却让您一头扎进知识的汪洋大海而陶然自得。
记得在您成名后的多次答记者问中,当提及谁是您人生影响最深的人时,您都会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我的母亲,还有我的恩师朱世豪。
是的,朱世豪,这个“讲课不疾不徐,面色不忧不喜”、深沉淡定的班主任老师,他欣赏您的作文,经常把您的作文作为范文贴在教室后墙上,有时还当众让您站起来自己朗读。识才的伯乐古往今来受人尊敬,是朱老师发现了您身上智慧闪光的亮点,教会您如何读书,读什么书,鼓励您考文科,将一个沉溺书海、潜心钻研、废寝忘食的文学少年领上了作家之路,成就了中国文坛一颗璀璨的星。
更可喜的是您在中学时代就打下了磐石般的基础。我是从《费家营》中您读过的那些目不暇接的书目中,深深地了解了您璀璨光芒背后的刻苦努力、如饥似渴与自强不息的。当然,这一切都离不开家庭熏陶与母亲对子女的大爱与厚望。
1943年农历二月十七,上苍将您——一个不幸的小生命诞生在甘肃天水一户读书人家,父亲雷子烈毕业于北京大学农学院,一生热恋故土,热衷教育事业,他创办了家乡第一所农校。母亲张瑞英是兰州城里的大家闺秀,多才多艺,精通音律,爱好古诗词,不但琴弹得好,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可“父亲的才学、声望、抱负及天不假年的人生悲剧”却让年轻的妻子饱尝了人世间的凄苦与不幸。然而知性的母亲天性隐忍、刚强自重,坚心守志、含辛茹苦,她用瘦弱的身躯为苦命的儿女撑起了一片天空。这不由让我想起“孟母三迁”、“岳母刺字”、“折芦荻划沙盘教子识字”(欧阳修母亲)这些成就孤儿建功立业的伟大母亲来。一个故事,遗憾悲惋里才有肝肠寸断的凄凉;一种人生,跌宕困顿中方显惊世骇俗的豪壮。今天,我从您——一个率性耿直、真诚坦荡、坚守不渝地为实现抱负与理想终生奋斗的苦行僧身上,同样清晰地看到了一个伟大母亲的影子。endprint
记得90年代初,雷达这个名字就如雷贯耳,陕西人说您是陕西人,甘肃人说您是甘肃人,可不管咋样说,我们都不曾谋面。
1994年,文兰长篇小说《丝路摇滚》在作家出版社出版,您在文艺报发表评论文章,其文风文采我至今记忆深刻。
10年后的2004年元旦前夕,北京大雪纷飞,在一个特殊的场合,我们结识了。那是中国作家协会在为文兰长篇小说《命运峡谷》召开的研讨会上。当主持人(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副主任蒋巍)宣布大会开始,您第一个发言,听说这是您的一贯作风。会议厅里,目光瞬间聚焦,我不用说便仔细地端详着您。那时还没有“帅哥”这个网络称谓,可我当时觉着您人很帅,个头中等偏上,体魄康健,穿着随意且讲究,四方脸盘,皮肤黝黑,目光如炬,环视的一刹那便显现出与众不同。您的发言充分有力,赏析通透,犀利中略带老辣,属一针见血,提刀给肉上砍的那种。记得上海文艺社副总魏心宏曾说,他与您一起参加过几位作家的研讨会,您上来就说:“某某作家,我还不认识你,这样比较好,我可以不带什么预先的眼光。评论家与作家保持一定的距离,对评论家来说,不是坏事。”其实我当时就有种强烈的感觉:您一出场总能掀起波澜。您高度评价“《命运峡谷》是一部既充分个人化同时又具有社会政治视角的作品,是一部可以放到‘文革博物馆里去的作品”。可最让我感興趣的,还是您柔软细腻的诗化语言,将古典诗词准确而恰到好处地借用。如您在对作者创作精神的褒奖时这样说道:“这是作者的‘思华年之作。在这本书中作者把平生刻骨铭心的情感经历、隐秘的个人体验,以及与他青春年华和爱情经历密切相关的那部分社会政治生活,全放了进去。使我不期然想起李商隐的句子:‘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2005年深秋时节,儿子说要带我去北京最大的古玩市场转转,开开眼界,长长见识,我欣然答应。我们先去了琉璃厂、故宫博物院,最后一站便是潘家园古玩市场。知道您的家就住在潘家园附近,距离市场一步之遥,但作为结识不久的朋友,我们怕打扰您,只想打个电话问声好,没想到您电话那头的爽快和热情让我倍感亲切:“兰兰,这可不好,你们没必要这么客气嘛,都到家门口了还不进来坐坐,喝杯茶。”这大西北男人的热肠与好客是那么的直接了当,实实在在。
记得您住三居室单元房,屋子整洁有序,迎面墙上挂着贾平凹的字“人有天马行空志,文有强硬霸悍气”,是整个房间唯一的挂件,一看便知其中必有故事。知道您和平凹一向交好,平凹眼中的雷达先生“黑头粗脸,衣着不整,形如匪类”,我知道他在夸您,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他心目中的雷达先生,君子也,绝对的西北汉子,这潜在深意恐怕旁人很难说清。您一边讲述平凹赠字的缘由,一边夸我儿子尧尧优秀,说儿子喜欢收藏,您也是收藏爱好者,不大资深罢了。说儿子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专家了,很了不起。虽没有忘年之交情,看得出您和我儿子话很投机,人很投缘。
说话间,不知不觉已到中午,您非要请我们吃饭,说到外面去吃,吃完陪我们一起逛古玩市场。我有种小时候走亲戚的喜悦,那天我们逛得非常开心。
您爱好广泛,考古、收藏、足球、游泳样样精通。特别是乒乓球,技艺高超,与陈建功、修晓林、毕飞宇这些文学界京派海派劲敌一对一,总能力挽狂澜,稳操胜券。这我可是亲眼看到的,现场叫好数次呢。球拍已是您的随身行头,大有打遍天下无敌手之势。您不仅是赫赫有名的文学评论家、收藏家,还是一个对化石有着深度研究的业余考古学家。您对化石的痴迷让朋友们都倍感惊诧,更不可思议的是,您的散文《化石玄想录》竟然登上了《化石》杂志(该杂志系中科院古脊椎动物研究所主办),没有潜心研究、缜密稳妥做底气可是万万不成的。有人调侃您吃亏上当,可您却津津乐道,还真诚坦言:“是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不厌其烦地逛古玩市场,不厌其烦地上当。”我赶紧补充:“这学费交得值了。”
后来您几次来西安开会,都不忘来我家喝茶叙旧。还记得您每每坐定,开场白必然是:“文兰,干脆别写了,知道你们最好的作品是什么吗?就是儿子。”
在后来的交往中,不管是杂志还是报纸,只要看见有雷达的名字,我都要拿起来读一读,同行们说您是名符其实的“雷达”。《中华读书报》在前不久也对您三十年的评论生涯做了长篇报导,标题为《探测当代文学潮汐的“雷达”》。引用白烨的话,将您突出的特点总结为:“扫描纷至沓来的新人新作及时而细密,探测此起彼伏的文学潮汐敏锐而快捷”;朋友们说您是中国文坛的一把“双刃剑”:柔情似水,削铁如泥。就在昨天,上海文艺社修晓林从英国发来短信,他听说我要写雷达,还特意提醒我“雷,大智慧,认朋友,评论、散文俱佳,有点小脾气也可爱!”的确,读您那些脍炙人口的评论文章和大散文作品,这种体会更加深刻。
都说名人的烦恼比普通人多得多,退休后的您也不例外。上个星期的通话中,您坦言自己的苦恼与窘迫,说案头每天堆积如山,堆积着不想看也永远看不完的书稿,而想看的却永远看不了。您说人到了这把年纪,该知道什么是自己最想要的。您说您每天都在谢绝应酬,得罪了不少朋友。可您依然坚定地说:“人生就是一个个驿站,不补充能量,怎么能跑完它!”我知道您只想多读一些好书,多写一些让自己满意的好文章。老而弥坚,这就是我眼中的、有血有肉的、“时刻探测当代文学潮汐”的雷达先生。
感谢您信任!
兰兰于2016年5月8日
信写完了,算我的读后感吧,因不知是好是坏,仍不免忐忑。但不管怎样,总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便稍微地释然了些。就在这时,雷达先生来电话了,说他写了悼念忠实兄的文章,网上已有上万个点赞,让我和文兰也调出来看看。我没停就看了,还给文兰大声朗读了一遍。但说真的,心里略感失望。出于礼貌,我还是回了个短信:“雷达兄,您的悼陈文章拜读过,点击率上万条,不是谁都有这个本事的。”没想到午饭时他又打来电话,开口就问我“文章看没看?”我说“看了呀,短信都告诉您了。”雷达先生不高兴了,他说“你那叫什么评语,‘一万个点赞,不是谁都有这个本事是评语吗?”我说:“雷达兄,您要听真话吗?”他说:“当然要听真话。”我说:“那我就用陕西话告诉您,我俩的感觉是写得淡汤没水!”他很吃惊,片刻之间有些发蒙。情急之下的雷达先生普通话加杂着甘肃话一并上来了:“你确定看的是我的文章吗?淡汤没水?我的文章不至于淡汤没水吧?你一定是搞错了,是另一个重名的‘雷达吧,过去就发生过这种事。我的文章《忠实兄永在我心》三千多字呢。”我这才明白我读的确实是另一个“雷达”的应景文章。我一边道歉,一边上网搜索雷达先生的文章,认真读完,真是不可同日而语。雷达先生的文章,客观准确地从多个方面对《白鹿原》做出了高度评价, “陈忠实成功地将多种政治、军事、党派冲突转化为一个个人物的灵与肉的冲突,全书具有宏阔的史诗性与开放的现实主义气派。”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催人泪下。我不禁感叹:“这才是真正的雷达的手笔啊!”
弗朗西斯·培根说:只见汪洋时就认为没有陆地的人,不过是拙劣的探索者。雷达先生仍然在跋涉中求索着,他说艺无止境,自己从不敢懈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