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融化我 （组诗）

孙启放

今 夜

这喑哑的衰竭中有意识鲜亮的嘴唇。

请融化我

我正在诗歌中低垂眼皮

注视语言底部深埋的少许阴谋。

高处被洗劫一空

甚至，最后一页的冲动。

唯一的内衣，僵死在椅背上的蛇蜕

来吧，

请融化这四周的肃穆

缓缓飘荡的耽迷。

热吻汹涌。

我的沉重是液态的金属

最低处

具有张力的流动

碎 片

我所拼凑的黑夜并不完整。

忍受摧残时

作为碎片容器的仿古瓷

依附于书橱，怯怯然

和我一样

有懦弱的深刻。

而破壁之人何在？

他说过：“碎片知晓一切。”

说这话时双目蓄有精光

现在，电话中的嗓音是重金属质地

免提键闪烁着性感的光泽。

终于，世界都安静了

那些散落的正是我要拾取的。

如果我轻率

幻象就会结束

天光就会侵入

巨兽的足印就会消失

我所爱的颓废

也只能是伟大的颓废。

某处，一些碎片

被某个不明真相的人连缀起来

他苦思的局部

正是我苦寻不得的缺失部分。

秋 暮

在这个时辰，能够读我诗的人

于我，是一种博大的仁爱

秋阳燃尽灯油，气焰已失

我不知道《诗经》里的那位歌手

是如何演奏自制的瑟

他正在河边，低头独品原始之甘美

脚下是鹅卵般的顽石

一望无际的原野

必然有武装到牙齿的兽，以及

快要收工回家的甲虫

它们聚集

在我尚未结痂的伤口周围虎视

悲秋的鬼魂早早来了

带着怜悯，带着消瘦至透明的问候。

天边仍有稀薄的红，迟暮美人的残妆。

草木的世界疏朗空旷如斯

最后天光的针尖，无影的暗器

正惊飞诗歌中的一些词

蝙蝠一般腾起

霜 白

青儿，你非返青。

霜白的白是盐白，是万物腌制

白纸铺张了柿子的红

是咸味的。

青儿，你只是收敛的青。小心啊

瘦脸工程依旧

守候的青，已将霜白

弃于化妆品之外

弃于本初的心思之外

弃于诗人发乎情的字里行间。

青儿，你可知坚壁的枯枝

正接旨严阵以待

有人清野，挪出所有的地盘

流水也有归隐之心

与霜白，以腹语交流

青儿，你只能将舒张的叶脉埋在心底

低垂祖传上挑的媚眼

满意腰围的同时，看寒鸦的影

只一门心思与霜白

两不相犯。

关于冬天

没有什么气味比雪更加浓烈

攥紧的一把雪

仍然是雪的一部分

惨白的阳光下

我摊开的手掌熟虾一般红

凸显出清晰的纹理

最先剖开的，是黑色肚肠冷硬的路

一只麻雀，停在可以敲响的

玻璃似的空气中

它掉转小小的脑袋

反复啄小小的冰冻尾羽

执着得令人吃惊。

冬天将被冬天冻死吗？

那些梅花

在我年轻时按着同一种体态开放

现在，却有了一万种踌躇

这让我切齿痛恨

不死的诗歌是游荡的鬼魂

褪去这些诗歌的衣衫

我知道虚幻的意识从来不具重量

重压从何而来？

强大的能量场从何而来？

不死的诗歌是游荡的鬼魂

携带小包的炸药

出没千年

多维的空间啊

每遇上一次，都有熟悉的陌生感

如同前世所见

而我的身体究竟有多少条秘道？

这游荡的鬼魂

怎能知晓所有的打开法门？

咒符，眩晕，隐秘的哭泣

宣泄或隐忍的快意

唤醒也是一种罪恶啊！

被扎穿的愉悦，于寡欢者是何等的僭越

体内的严谨部分

真理，冰冷的铁律

从不与诗歌为伍

正藏匿带着暖意的眼神

以存在的审判

对不存在的逃亡，实施逻辑上的赦免

乱春诀

春乱。乱如幻觉

童年草綠色的饥肠

一双小手

捧着遮住整个脸的粗瓷碗

他正老练地舔尽其中的余沥

回溯，那些古人的胸襟何等开阔

感觉器官似乎具有永久的弹性

这一小池春水

就容纳了几乎无尽的词句

柳丝与乱发，春山与城廓

老一套的轮回，与更新的必然

如何在纠缠中精准对接？

而无数个春

完全被纷乱的情色掏空

如今他逐渐衰老

丛生的乱象让他日见瘦削

身体，却缓慢又不可止

释放神秘的力道

损毁者

那些有摩擦力的文字

留下心灵上的划痕

而我，只能竭尽所能为之骄傲。

善感者憎恶逻辑。

如同，每个人都会有一场葬礼

读书人必将受到轻慢

哪怕地狱的怒火从狭缝中喷射而出

放弃读书目前也有可能

当拥来的都是滑不唧溜的汉字

前天，有人提醒我春天来了

春天的损毁者

也在沉睡中纷纷醒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