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的天空

竹剑飞

1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伟爱上了天空，尤其在夜晚繁星满天、星光灿烂的时候。他一个人站在自家平台上眺望天空，如痴如醉，好像和谁说话，倾诉什么。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也不怕高处寒冷以及平台上的露水。李伟不是天文爱好者，也不是气象观察员，旁边也没有任何用来观察的工具，他几乎没有什么爱好，却爱上了天空。

李伟居住在一个新开发的小区，高楼林立，地处城东，相对来说偏僻了一些，居住的人不多。他住在这小区的最高楼层，三十八层高楼，而且是最上面的顶层。顶层还有一个阁楼，阁楼外面是一个平台，有二十多平方米，很宽敞。李伟常走到这平台上，一览众山小，好像天天登高远望，看看天空，看看远方，似乎感觉手可摘星星。这房子是新买的，夫妻两人跑东跑西忙了大半年时间才成交，算给自己建了一个窝，一个不错的满意的窝。当初买这房子时老婆就看中了这平台，说夏天纳凉挺好，没有蚊子和苍蝇，还能欣赏到美景，夫妻两人躺在这平台上数星星也是件挺浪漫的事，足以让人羡慕。李伟的老婆朱丽倩是初中语文老师，还是个文学爱好者，闲着的时候常常写写文章，刊登在当地的报纸副刊上，对未来充满着美好的遐想。李伟马上就同意这观点，夫妻两人配合得挺好，他经常顺着老婆的意思说话，妇唱夫随。李伟忙跑到老婆的身边，亲了一下老婆，还悄悄地在她耳边说，裸体躺着更好，没人会打扰。李伟笑起来没个正经，常常这样那样有所企图，在老婆周围转悠，嬉皮笑脸。朱丽倩明白他还想说什么，男人嘛，就这副德行，假装生气似地不理睬他。朱丽倩想到将来两人老了在这平台上手牵着手数星星，看月亮，最好能看到一场流星雨，那壮观场面实在太美了。但是，房子装修好以后却出现了意外，朱丽倩生病死了，很突然。朱丽倩未能在新房子里享福一天，走上这平台数星星，甚至连装修后的新房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刚开始装修时朱丽倩就病倒了。李伟特过意不去，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可实际上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并且尽到了一个做丈夫的责任。李伟爱朱丽倩，朱丽倩也爱李伟，相约这辈子一定要白头偕老走完这人生。李伟拖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勉强搬进这新房子。这是没办法的事，有些事情自己是无法控制住的。

李伟和女儿搬进了新房子居住，什么都是新的，有点像新结婚的样子，但感觉不一样，不是滋味。女儿在寄宿学校，每月只回家一次，所以大部分时间李伟一个人生活。

李伟一个人生活十分简单，能省心就省心，能省力就省力，常常方便面、面包就解决吃的问题，或者在单位食堂里应付。反正是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都吃饱，不用操什么洗洗涮涮今天买什么明天又要买什么这种麻烦事。女儿回家时，李伟才忙碌起来，才有家的感觉，房子里才有半点笑声，也有了说话的声音。李伟有意大声地问女儿，今天吃什么？或者说，我们出去吃饭好吗？显得特别隆重，人气特旺。女儿也很乖，配合着父亲，说说笑笑。平日里则不同，情况完全不一样，李伟感觉一种说不出来的寂寞，心里很烦，很乱。双休日实在太闲了，熬不住，李伟就一个人乘公交车在这座城市里兜圈子，看马路上的风景或者数马路上的行道树。再无聊，李伟就跑到沿街公园里去坐一会儿，人不多，树木倒挺旺盛，在这里玩捉迷藏肯定难找。走着走着，在一处较隐蔽的地方，李伟卻看到了一对男女在草地上演激情戏。李伟马上就逃离，心脏跳得十分厉害，像要跳出来，好像是自己演了激情戏被别人抓住了。事后，李伟才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做那事了，自从老婆生病以后就没有做过。

李伟年龄不大却变得丢三落四，仿佛新房子是冷的，灶头也是冷的，房间里的灯再亮也是冷的暗的，好像没啥事可做，甚至连个斗嘴的人都找不到，总不能对着墙壁说话，对着锅碗瓢盆发怒，或者抒发一下感情，说，亲爱的，你生活得好吗？你看我生活得怎么样？李伟摇头。李伟站在房子中间，环顾四周，似乎没有老婆的影子，似乎又有半点老婆的影子在他眼前摇晃，始终跟着他。李伟看着梳妆台里的镜子，好像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老婆的倩影。朱丽倩正梳妆打扮，脸色比以前好看得多了，焕发了青春，有了一丝血色，都是李伟精心照料的结果。朱丽倩边打扮边瞅着李伟，笑他，似乎还有话要说。老婆肯定有话要说。这梳妆台是朱丽倩设计的，是她的一个小天地，镜子款式也是她最喜欢的。李伟的样子有点傻，心想干吗买这么大的房子显得空落落的？李伟不像从前那样有忙不完的活，还有美好的向往。现在，李伟似乎什么都不想了，也不敢想象下去，将来自己会怎么样。一天一个样地变得消沉、萎缩，做什么事情都是不称心。亲戚朋友都跑来劝他，提醒他，抓紧时间再找一个，重新生活，家里没有女人怎么能行？新房子也会变成鸡窝，不像样，四十多岁的人总不能就这么过下半辈子，何况自身条件又好，很容易再成一个家，找一个年轻漂亮的都行。李伟是公务员，有稳定的收入，当然还有这套跃层式的新房子，面积也有一百多平方米。但也有人跑来提醒他，要以女儿为重，不能亏待她，让她受半点委屈。这些，李伟心里都明白，都想过，对女儿也是全身心地投入。但是，女儿却对李伟毫不客气，说，你要等我大学毕业以后才能找女人，才能结婚。女儿说得很干脆，虽然她只是高中生，但好像不是开玩笑，脸上一本正经的。

李伟站在平台上变换了一个姿势，活动一下手脚，然后又看着满天繁星，想找出一颗星星来，就像当年找到朱丽倩那样，眼睛一亮就一见钟情了，找出自己认定的那颗星。夜已经很深了，但他睡不着觉。李伟想对朱丽倩说这小区变化很快，种了许多树木花草，晚上可以出去散步，空气清新。公交车都已经通了，出行很方便，附近还有大型超市、菜场，人气旺了许多，不像刚买房子时这里全是烂泥路、臭水沟，两人手牵着手像跑到了乡下买商品房，还被人嘲笑，说钱多得没地方放。李伟想到这些时，目光也随着思路顺时针方向扫过四周。站得高，看得远，四周都是高楼大厦，灯光灿烂。还有移动的灯光，那是车灯，车水马龙。一组快速移动的灯光，是高铁，是火车车厢里的灯闪着亮光。这里离高铁站很近。生活就是这么美好。李伟还想对朱丽倩说，幸亏买了这套房子，多么英明，现在房价又涨了，涨了很多，我们赚钱了。李伟很得意，想笑，更想说话。但想到房子李伟还是有点过意不去，朱丽倩还没有到过这新房子，好像一切都为李伟安排的，这人就是这样处处为别人着想，从不考虑自己。平台上很冷，时不时有风吹来，比下面的风大得多，也冷得多。李伟加了一件外套。似乎朱丽倩也知道这些事，经常过来看看，一直关注着李伟的一举一动。朱丽倩点着头，笑着，似乎还有话要问，这平台好吗？你数星星了吗？当初就看中这平台才买的这房子，都是朱丽倩的主意，她想两人一起站在这平台上数星星，看月亮。她还惦记着这件事，似乎想完成自己的愿望。李伟情不自禁地说，好，好，这平台好，离星星很近，风光无限美好。像在回答朱丽倩的问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在心里唠叨。他看了看平台的四周，似乎想找出一点什么，或者一些蛛丝马迹。一阵风吹起了平台上的尘土，发出沙沙的声音。李伟感觉到了。看来朱丽倩也经常到这平台上来，她很在意这平台的环境卫生。以前在家里朱丽倩特别爱清洁，虽住老房子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盼望着双休日都是大晴天可以洗洗晒晒，却不用李伟插手。李伟心里明白了，原来朱丽倩就躲在这里看着自己，或者经常光顾这里。他要经常走上来，看看星星，数数星星，好趁机两人说说话。endprint

李伟开始经常打扫这平台，放了两把椅子在上面，还有一张茶几，放热水瓶和茶杯等物品。站累了，李伟就可以坐下来休息，坐在椅子上看星星数星星，并且对着另一把椅子说话，似乎是两个人在说话。他还种了些花草，这是朱丽倩喜欢的，反正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忙了这里的活就不用想其他烦恼事了。李伟还将阁楼重新布置了一下，一个小天地，装饰成书房，不允许别人上来打扰。李伟特地收藏了许多朱丽倩写的和发表的文章，还有一些朱丽倩用过的东西。平日里，李伟经常走上阁楼，泡上一杯茶水，静静地阅读，免得闲得慌没事可做，跑进公园里看到了不该看的事，胡思乱想，好像自己损失了许多青春年华，这辈子真的就这么完了。在这阁楼上，李伟感觉朱丽倩并没离开自己。

朱丽倩对李伟说，你再找一个吧，日子还长，不能苦了自己。

李伟说，女儿不同意，她有意见。

朱丽倩说，这丫头，甭理她，她太任性了。

李伟说，再等等吧。

朱丽倩说，你也不至于一个人过，这太孤单了。

李伟阅读了一篇朱丽倩写的关于咱家平台的文章，原来她早就写好了，设计好了，预想将来某一天两人一起走上这平台手牵着手看星星，数星星，看月亮。李伟看得很仔细，琢磨着字里行间所表达的真实意思。以前他从来都不看朱丽倩写的文章，认为她写的都是一些小儿科，小情小调，小女人文章，没有什么像样的大作品。现在不同了，他深深地被老婆的文笔所打动，被其中描写的细节感染，似乎一切都是真的，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李伟几乎能背下里面的精彩句子、段落，知道朱丽倩的一点心思，那情景深深地烙在他的心里。

2

王晓艳是李伟在一次酒席上认识的。李伟被一帮同事朋友拉出去喝酒，同事们说他再不喝酒不出来玩，人就完了，就废了，还是个男人吗？上班时常看见他没精打采，耷拉着脑袋，脸明显地消瘦。好像酒是强心剂，能激发出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使之变得活跃、兴奋。

李伟去了，终究抵挡不住，老婆走了也有大半年时间，不能光靠回忆计算日子，靠做梦来打发日子，睁开眼睛竖起耳朵那都是活生生的现实，多么美好的一个个日子。李伟是该考虑一下自己，改变一下自己，重新生活。酒席上有很多人，一桌酒席坐得满满的，都很活跃。大家都劝说他，生活多么美好应该好好享受。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李伟的旁边就坐着王晓艳，两人挨得很近。

王晓艳死了老公，刚好也是一个人，但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来。她笑容满面，显得特别兴奋，跟每个人都说说笑笑打着招呼，甚至开几句不荤不素的玩笑，一点都不陌生，像没事似的。大家都很开心，都乐意和她说话，开玩笑。当然，王晓艳的老公去世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也许完全淡忘了，人就是这样。

王晓艳漂亮，还留有年轻时的影子，脸上略施脂粉，更加白里透红、妩媚。虽也四十多岁，但仍透着一股秀气，皮肤还是那么细腻，白皙，十足的女人味，似乎随着年龄的增长更加成熟了，像一枚成熟的草莓端到了李伟的面前。李伟看到王晓艳就想起公园里看到的那对在草地上激情做事的男女。李伟是先听到声音感觉好奇才寻过去的，那女的声音特别地响，也特别地吸引人。李伟欲罢不能，就寻过去了。李伟想不到在这公园草地上也能干这事。后来，李伟还鬼使神差地去过好几次，但再也没有看到过这种事，好像上次是幻觉，是海市蜃楼。

李伟心里动了一下，他能感觉到这草莓的内涵，心里痒痒的。他似乎在心里即刻就触摸到了草莓的汁液，酸酸甜甜，像久旱遇到了甘霖，滋润着自己。李伟想，她激情时发出来的声音是不是也很响，自己不会跑到公园里去献丑，家里的房子时刻都准备着，足够屏蔽所有的声音。李伟的心仿佛动了好几下，是轻微的，他仍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假装没事，努力克制住自己，显得一本正经，但脑子里却出现公园里看到的那一幕情景。王晓艳可不一般，也许阅人无数，尤其是男人，她已经感觉到了李伟因她而心动，一些微妙的心理变化，如慌乱，如有意想要回避，如刻意想要装正经，等等。真是个臭男人，王晓艳想，没有比他更臭了，更坏了。他们两个挨得很近，似乎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或者看清楚脸上的细微变化。王晓艳想你就装吧，看你装到什么时候，还能坚持多久。

兩人都有点岁数了，不用绕什么圈子，或者需要什么来辅助，谁来推一把。

王晓艳主动给李伟倒满了酒，并且笑眯眯地看着李伟。她真想大笑，在心里她已经大笑了，她很满意。王晓艳说，今晚高兴，咱们多喝点酒。

李伟知道王晓艳在笑他，可他不管，他装他自己的。李伟说，我不会喝酒，要喝醉的。李伟说话轻柔，尽量克制住自己，不能有任何慌乱，或者不应该有的胡思乱想。李伟倒想说，喝醉酒了怎么办？谁负责？

王晓艳倒豪爽，说，你不会喝，我喝，我帮你喝，这是葡萄酒不会喝醉的。王晓艳笑了，心里想喝醉了更好，更方便。

李伟就有点不好意思了，说，葡萄酒养颜是吗？

王晓艳说，对，喝了更加美丽，更加吸引人。

邀请李伟喝酒的同事马上就笑了，说，这就对了，相互帮助，这很需要，并且向他们两人眨了眨眼，也向其他人眨了眨眼。大家心里都明白了。

一桌子的人都很高兴，不管男的还是女的人人都倒满了酒，没有一个喝饮料的，都想今夜尽兴，决不能少喝酒，吃半点亏。

那夜以后，李伟和王晓艳开始频繁交往，像初恋的情人，你在小区门口等我，我在小区门口等你，你猴急似地想我，我也急猴似地想你；也像一对老夫妻，手牵着手漫步在小区里，像多年的夫妻。李伟也有事可做了，有点像从前那样忙碌，会打电话问王晓艳今晚想吃什么，到菜市场里去买菜，或者到超市里去采购东西，像个有家的样子，自己也像个人，或者发短信给王晓艳询问今夜咱干什么，还加了好多稀奇古怪的表情，诱得王晓艳高兴，想入非非。

王晓艳乐了，笑他变化真快，像猫偷腥似地越来越着急了。有时，王晓艳就居住在李伟的新房子里，算是两人生活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也不寂寞了。晚饭后两人一起看电视节目，说说话，各自说着有趣的事，但这一切都瞒着李伟的女儿。李伟不想他的女儿知道这件事，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最好淡化，顺其自然。李伟的女儿说过要等她大学毕业以后李伟才可以找女人结婚。这丫头有点蛮横，不讲理。李伟怕她闹，读高三了就怕影响到她的学习成绩，也影响到父女关系。似乎李伟怕她，还有点欠她。好在李伟的女儿每月只回家一次，一个双休日，不用害怕。王晓艳完全可以避开，并且有足够的时间不留下任何痕迹，相互不影响什么。endprint

王曉艳表示理解，对李伟说，有些事情咱俩只能慢慢地来，咱不急。王晓艳笑着看李伟，似乎两人对彼此的情况都很满意，应该继续交往下去，最后走到一起。

李伟很欣慰，王晓艳真的是个不错的女人，特能理解人。李伟想，即使出什么事也不要紧，她也会理解的。

两人在新房子里经常依偎在一起，很亲密，这房子似乎也有了亮度，有了温度，有了人间的烟火。

王晓艳对着梳妆台镜子看自己，左看右看像自我欣赏，很满意，照镜子的时间很长。

李伟也站在一旁看着镜子，时间一长却好不自在，好像有心事，脸都两样了。做家具时，朱丽倩已经住院起不来了，李伟拿着梳妆台的图纸来回医院好几次，非要朱丽倩满意为止，甚至连一个小细节都要征询她的意见，不敢擅自做主，更不敢有半点马虎。李伟的用意大家都明白，都称赞他。朱丽倩对李伟说，你看着办吧，我都满意，不用跑来跑去问我。朱丽倩想笑，却很勉强。李伟却说，这是你的小天地，你每天都要派上用场，对着镜子梳妆打扮，一定要你满意，你满意了我才满意。朱丽倩说，我这种状态能满意吗？我不想看到我的样子。李伟说，病会好的，我们会回家的，三个人生活在一起，你放心吧。听到这，朱丽倩才勉强打起精神来看图纸，还在上面改了好几处。

现在，李伟看着镜子，里面一会儿是王晓艳，一会儿又是朱丽倩，弄不明白，好像特复杂，像考验他的那颗心，不能光嘴上说说，欺骗人。他想，朱丽倩是否知道这些事？自己还瞒着她，心里就有点害怕。

李伟对王晓艳说，上面这个阁楼，你不要去，门锁好的。好像李伟突然记起什么，特别关照王晓艳。

王晓艳很惊讶，说，上面是不是还有个平台？王晓艳朝上看了一下，看见的是天花板，天花板上面是一个平台好像能感觉得到。王晓艳又看着李伟，似乎想说，想问。当然，她心里也想上去看看，三十八层高楼的上面是什么风景？能看到多远？是否真的能看到高铁火车？如果两人一起数星星、看月亮那该多好，多浪漫。

李伟说，是有平台，但你不能走上去看，你去很危险的。说完，李伟自己都感觉说得十分幼稚，谁会相信？自己都不相信。

王晓艳不出声了，感觉很奇怪，但不问为什么，只是点点头，心想也许是他女儿的闺房她的天地，上面还有一间。王晓艳并不介意这些，毕竟现在两人不是夫妻，心思也不在这，她也不想冒犯这个丫头，倒想处理好彼此的关系，心想一切都会改变的。

王晓艳走出卧室，说，这房子装饰得不错，很有品位，我很喜欢。对这套房子，王晓艳已经熟悉了，像主人一样知道吃的东西放在哪，日用品放在哪。这房子比自己的要好，要新，她很满意。

3

那天早晨有点匆忙，像偷鸡摸狗似地慌了手脚，李伟和王晓艳还在睡梦中，像李伟看到公园草地上激情的男女现在自己被人看到了。今天是星期日，两人都休息，不急。李伟却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女儿突然打来电话要回家拿东西叫他准备好，看样子很急。李伟更急，连说话的声音都变调了。今天不是女儿回家的日子，一切都没有准备好。现在的样子能让女儿看到吗？王晓艳还睡在旁边，赤身裸体，一只胳膊正搂着自己，身体几乎都粘贴在一起。

愣了一会儿后，好像彻底清醒了，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事，李伟马上叫醒王晓艳，急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你快点离开这里吧。

王晓艳捋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盯着李伟，眼睛很迷茫。

李伟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女儿要回来了。李伟的脸有点不一样，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正在接受批评。

王晓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说，上个星期不是回来过吗？

李伟说，她有急事，要回家拿东西，很快的。

是啊，女儿要回来，谁能阻止？

明白了，王晓艳在心里彻底明白了自己的角色，毕竟这里不是自己的家，想来就能来想睡就能睡的地方。

王晓艳忙起床洗漱完毕，一切都很慌乱，乱了手脚。王晓艳穿错了衣服，正反面都分不清，像个小孩子似的不会穿衣服了，更重要的是居然忘了戴上胸罩，哪去了？王晓艳翻了好几下被子都找不到，心想哪去了，自己没有乱放啊。都是李伟瞎忙成这个样子，乱成这个样子，都怪他。而李伟却赶紧整理床铺，像迎接检查似地做好一切表面文章。

太狼狈了，王晓艳想，以前可从来都没有这样过，这算什么事？王晓艳和李伟两人走在外面倒没有谁射来诧异的眼光。两人样子很般配，没有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遇到熟人，两人还一起打个招呼，问声好，大家都很客气。似乎也打乱了两人今天的安排，本来说好的，睡个懒觉后一起出去游玩，午餐就在外面吃，下午一起去看个朋友，但现在这一切似乎都不可能了，连晚餐一起出席朋友的聚会也成问题了。

李伟在房间里替王晓艳收拾东西，他想快点，但更加慌乱，不知所措，还常常拿错东西，该收拾的没有收拾好，不该放进去的却又放进去了。想想看又错了，应该既不能多拿又不能少拿，尤其是家里不能留有女人用的东西，女儿很敏感。

王晓艳说，你放下吧，我自己来收拾，我知道我的东西放在哪，你找不到的。

李伟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心想快点，快点，你快点走吧，只要走出这房子就没事了，就安全了，哪怕在电梯口碰到了也没事。李伟就怕现在女儿突然闯进来，那就彻底完蛋了，想赖都没办法赖掉。想不到在自己的家里也不安全，还是公园草地上安全，看见了就看见了，谁怕谁。

王晓艳说，不用害怕，这种事肯定会碰到的，是迟早的事。心想我们又没做错什么事。

李伟不想讨论这些问题，说不清，也没时间讨论，他是三夹板里最难受的那一层薄板，知道其中的滋味，他只想王晓艳现在快点拿走她的全部东西，甚至不留下一根长头发。

王晓艳气咻咻地说，你放心好了，我就走，不会给你添乱的。

4

李伟又抬头看了一下天空，满天繁星，星光灿烂。他无法确定哪颗星是他的朱丽倩，他真想对她说，对不起，实在没办法，请原谅。李伟似乎生活在现实和虚拟的两难当中，不能自拔。一面是王晓艳，另一面是朱丽倩，对他来说都很重要，都想要。李伟说，你放心吧，王晓艳不会走上来的，这平台只属于你一个人。在心里，李伟总想不能亏待朱丽倩，让她过得好一点，感觉幸福。endprint

远处一组灯光在移动，是高铁火车进站了。这是这座城市和外面联系的重要纽带，每天都很忙碌。火车进进出出，在轨道上奔跑，火车离开了又会回来，而人呢？

李伟有点累了，就在椅子上坐下，喝一口茶水，另一把椅子就在边上，空着。李伟想到朱丽倩曾经说过，她想坐高铁远行，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她是否真的坐高铁到星球上去了呢？

李伟脑子里有点零乱，理不出个头绪来。

李伟和王晓艳生活在一起时，有时李伟也会在半夜里悄悄地爬起来，一人走到上面平台上数星星看月亮。好像控制不住自己，到点了就会自然而然地醒来，睡不着觉。李伟轻轻地拨开王晓艳抱着他的手，从热被子里出来，非要走上平台不可，想说说心里话，似乎也只有这样抱着王晓艳睡觉心里才稍微有点踏实，没有负罪感。似乎平台上才是他的一个真正的家，和朱丽倩生活在一起，很温馨；而下面床上似乎是公园里的某一处草地，激情偷欢。李伟告诉朱丽倩，他很好，他仍然爱着她。

王晓艳告诉李伟，他女儿找过她，跟她说这平台上的事，还有阁楼上的秘密。看来他们两个不可能了，有点难度，似乎中间有第三者插足，而且这个第三者很厉害，王晓艳没办法发火。王晓艳也想上这平台看星星數星星，看月亮。也许这是人的逆反心理，想看个究竟，否则一起生活实在太压抑了。

李伟急了，对王晓艳说，你跟谁吃醋？有意思吗？咱两个是实实在在的大活人，活在当今的这个美好现实当中。

王晓艳问，你活在当今这个美好现实当中吗？你有意思吗？还说这些话来糊弄人。王晓艳表现出十分的不高兴。

李伟沉默了，不说了。不好说，也说不明白。李伟真的不知道女儿跟王晓艳说的啥，一定不是好话，这丫头就是这样。她是有预谋的，想阻止自己。那天，女儿突然回家一定被她发现了什么，这人贼精，如果把这些心思都用在学习上那就好了。

那天，李伟的女儿一进家门就对李伟说，家里怎么有股味道？你闻闻，闻不出来吗？女儿态度很恶劣，还捂着鼻子，似乎这屋子是一所臭气熏天的厕所，甚至比厕所还要臭，还要难闻。女儿眼睛直盯着李伟，好像等待着李伟坦白交代。

李伟假装鼻子听话似地嗅了两下，说，没有啊，没什么味，还是原来那样。李伟尽量做得很坦然，装没事，怕女儿找出一两件罪证来。他不敢说什么，也不想多说一句话，怕越解释越说漏了嘴，最后坏了事。但李伟心里明白是什么味，女人对女人还是很敏感的。

李伟对王晓艳说，他女儿都不去阁楼和平台。

王晓艳说，那是两码事，不一样的，你心里有我吗？

李伟说，有，当然有，否则怎么会生活在一起呢？

王晓艳说，是生活在一起吗？谁知道？我看没有，至少同床异梦。

李伟想，难道我们两人也像在公园草地上演激情，完了各自回家，但没有说出口。

李伟想起了朱丽倩写的一篇文章，那情景很熟悉，也许是自己的一个梦想。李伟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平台的护栏边，嘴里朗诵着朱丽倩文章里的句子，念念有词，感情十分充沛，也十分投入。

李伟向远处眺望。此时，正好有一列火车从车站驶出来。从远处看就是一排灯光在移动，十分漂亮，也十分壮观。天地似乎合在一起了，灯光缓缓地驶向璀璨的夜空，把李伟的心也带到了那里。

李伟继续往前走，想跟着这列火车……

责任编辑 苗秀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