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林
绿色GDP绩效评估指引地方治理的新探索
□赵泽林
本文通过对“绿色GDP”概念内涵的要素解构,确立绿色GDP绩效评估指标,开展绿色GDP绩效评估实践,客观呈现评估对象的绿色发展现状,这将帮助我们更加科学、合理地评价地方治理的绿色发展绩效。对GDP相当,但绿色GDP、绿色发展绩效指数具有明显差异的两个地区,采用主成份分析法和偏最小二乘法展开因素判别比较分析,可以找到致使绿色GDP、绿色发展绩效指数偏低的行业结构性因素。其分析结果为地方政府开展有针对性的经济结构调整,即采取行业激励与限制等策略,为地方发展快速走上“绿色快车道”提供了重要的理论框架和分析工具。
绿色GDP;绩效评估;地方治理
20世纪以来,西方国家在经历了高速经济增长之后,率先遭遇了生态环境问题。二战之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开启了全球性的资本扩展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急速输出。世界各国在享受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发展模式所带来的经济狂欢时,也将经济高速增长的“生态魔咒”带到了世界各地,并演变为全球性的生态危机。中国在改革开放之后,经济增长所负载的生态环境恶性后果逐渐显现。如何走出高速经济增长的生态阴霾,不仅是世界各国政府、学者普遍关心的焦点问题,同时也是推动中国社会健康发展,实现绿色发展实践转型正在面临且必须积极破解的重大理论与现实问题。
早在20世纪初,亚瑟·庇古(Arthur C.Pigou)、罗纳德·科斯(Ronald H.Coase)等经济学家就开始把经济发展的评价与治理结合起来,探索如何从税收、产权制度设计层面解决经济增长中的生态环境问题。20世纪60年代,罗马俱乐部科学家引入数学模型和系统分析法,对经济与生态的发展绩效展开了量化研究。各国学者和政府经过超过半个世纪的理论与实践探索,最终都从不同路径论证了唯GDP至上的发展评价体系存在多种局限。20世纪90年代,联合国为了指引世界可持续发展,修正了以传统GDP为核心的国民经济核算体系(System of National Accounts,SNA),提出了以“绿色GDP”为核心的“综合环境与经济核算体系”(System of Integrated Environmental and Economic Accounting,SEEA)。2003年、2012年,联合国综合各方理论与实践,又发布了新修订的SEEA2003和SEEA2012框架[1]。所谓“绿色GDP”,实际上只是一种通俗而简便的说法,它的实质与核心是通过对GDP核算体系的修订,扣除GDP增长中所带来的环境污染、生态损耗等负面效应,得到GDP的净增长值。在联合国发布综合环境与经济核算体系后,追求客观、精确的绿色GDP核算结果,并以此来评价各国的绿色发展成绩,指引全球的绿色发展治理体系改革,成为各国政府、学者创新绿色发展绩效评估与治理体系的基本路径和研究焦点。
我国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有学者开始探索如何把污染造成的经济损失计入经济发展绩效的评价中。21世纪初,我国国家环保总局和国家统计局联合启动了“综合环境与经济核算(绿色GDP)研究”项目,形成了《中国环境经济核算体系框架》《中国环境经济核算技术指南》《中国环境经济核算软件系统》等成果,并于2005年开始在10余个省市开始绿色GDP试点工作。与此同时,国家统计局等机构也与加拿大、挪威等国家合作,开展森林资源、水资源等核算工作。2006年,国家环保总局和国家统计局发布了《中国绿色GDP核算报告》。随后,我国绿色GDP理论与实践探索一度陷入低潮。但中国环境规划院等研究机构和世界上其他国家、地区的相关机构,不仅没有放弃对绿色GDP的理论与实践探索,而且在逐步深化绿色GDP研究,并取得了一些新的重要进展。在绿色GDP的核算意义和基础理论方面,绿色GDP的概念内涵、核算框架等基础问题已经逐渐完善,并逐渐认识到绿色GDP不是“要不要做”的问题,而是“如何做”的问题[2]19。
从现有理论和实践探索来看,要追求绝对精确、包罗万象的绿色GDP核算,仍需要一个相当长的时期才能达到预期目标。不过,根据现有绿色GDP的研究成果,从最为严格意义的“绿色GDP”科学内涵出发,构建指标体系,开展绿色GDP绩效评估既可行,也有科学依据和理论基础。所谓绿色GDP绩效评估,是在管理学、政治学等跨学科视野下,借鉴环境经济学、生态学等多学科成果,通过有效区分、精准诊断、科学指引,服务“治理、决策”,是一种“理想与现实兼顾”的新探索。这种研究思路和方法在其本质上是“结构主义”与“解构主义”哲学思想、方法在绿色GDP问题上的综合性具体应用。结构主义的基本主张是,所有的社会现象,不管其表现显得如何多样、复杂,它们都是由具有内在关联性的要素个体构成的。作为一种方法的结构主义一直是20世纪后期各学科研究的重要方法。皮亚杰(Jean Piaget)甚至认为,“结构主义从根本上讲就是一种方法,具有‘方法’这个词所包含的一切含义。”[3]137而“解构主义”的代表人物德里达(Jacques Derrida)则认为,“结构意味着不可简约的结构”[4]167。这里的前一个“结构”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结构”,而是一种透过表象之后才能看到的“潜结构”,这种“潜结构”恰恰是最能反映某个“名称”所对应的、必要且充分的构成要素。当我们把“结构主义”和“解构主义”作为一种思想方法来分析“绿色GDP”时,这个概念的所指及其“结构”便不再是边界模糊和难以捉摸的了。如此一来,绿色GDP也就有了明确的边界和内涵。
正是在上述基本哲学思想和方法的指引下,本课题组经过两年多的艰辛探索,从不同“绿色GDP”定义出发,解构“绿色GDP”的科学内涵,分解“绿色GDP”的实质性要素,获取具有共识性的指标,构建由3个一级指标、11个二级指标、52个三级指标、45个分行业统计与评价的新型“二维矩阵型”绿色GDP绩效评估指标体系,形成10个数据采集表单。在湖北省委、省政府、湖北省统计局、环保厅等单位的支持下,课题组采集到了湖北省17个地、市、州2008年到2014年间,39个不同行业的能源消耗、环境损失、生态损耗等,共计418710个有效数据,利用课题组专门研发的“绿色发展大数据分析平台”进行处理、分析,得到了湖北省17个地、市、州的GDP、人均GDP、绿色GDP、人均绿色GDP、绿色发展绩效指数五项排名结果。根据这个排名结果,我们发现,在湖北省17个地、市、州2014年的各项排名中,有一个地区A情况较为特殊,该地区的GDP、人均GDP排名均靠前,而绿色GDP、人均绿色GDP、绿色发展绩效指数排名则处于最后末位①详情可与华中科技大学国家治理研究院“绿色GDP绩效评估跨学科研究课题组”组长欧阳康教授联系,本文所引各地区绿色GDP、人均绿色GDP、绿色发展绩效指数值均属该课题组研究所得。。为了进一步探究致使该地区出现这种情况的关键因素,从而为该地区下一步的发展提供决策基础,服务地方治理,笔者进行了二次分析。
为了精确探寻影响地区A绿色GDP、绿色发展绩效指数的关键因素,课题组首先对地区A所表现的基本特征进行了量化表征,并选取了与该地区GDP相当,而绿色GDP、绿色发展绩效指数较高的另一地区B,进行比较分析。
根据湖北省统计局已经提供和经过科学测算的数据(表1)显示,地区A与地区B的GDP、人均GDP、绿色GDP、人均绿色GDP、绿色发展绩效指数五项中,地区A的绿色GDP、绿色发展绩效指数均明显低于地区B。因此,采用这两个地区的有关数据进行比较,既能找到影响地区A绿色GDP绩效的具体关键因素,又能使研究对象最具可比性。考虑影响地区A和地区B差异因素可能存在的偶然性,课题组从用于绿色GDP绩效评估的原始数据中抽取了2008年至2014年连续七年地区A、地区B最具代表性、最常用的原煤消耗、天然气消耗、汽油消耗作为能源消耗数据值作为数据样本,进行分析。
表1 2014年地区A、地区B的经济发展状况
为了精准发现影响该地区绿色GDP绩效的各行各业,课题组根据我国统计和经济运行的实践,将地区A和地区B所有规模以上的经济行业,再次细分为下列39个行业(表2),以便于能够将因素分析精确到具体的行业。
表2 地区A、地区B用于比较分析的行业名称、编号
以原煤消耗数据为例,将上述39个细分行业作为变量,应用主成分分析法(Principal Component Analysis,PCA)[5]比较地区A和地区B在2008年至2014年连续七年的原煤消耗差异,结果发现,每个地区不同年份的数据相对聚集,而地区间的数据有明显的分离,说明两个地区原煤消耗存在明显差异,如图1所示。
为了找到造成这种差异的主要因素,课题组进一步用偏最小二乘法判别分析(Partial Least Squares Discrimination Analysis,PLS-DA)[6]130-140对39个行业的原煤消耗进行比较分析,得到图2,变量分布离中心点越远表示该变量的贡献越大。从图2中可以看出变量1(即煤炭开采和洗选业)对两地区间的原煤消耗差异贡献最大,回到原始数据,我们发现地区A煤炭开采和洗选业的原煤消耗值远大于地区B。进一步将结果转化为更为直观的变量重要性图(Variable Importance Plot,VIP,图3),VIP得分大于1的变量均是两地区间原煤消耗差异显著的行业,值越大差异越大;VIP得分小于1的变量表示两地区间原煤消耗无显著差异的行业。由图可见,造成两地区之间原煤消耗差异的主要行业有1煤炭开采和洗选业、5非金属矿采选业、27金属制品业、25黑色金属冶炼和压延加工业,以及37电力、热力生产和供应业。
图1 地区A和地区B原煤消耗差异图① 图1系对原始数据经统计分析后的数据原图,该系统只能输出彩色三维图和黑白二维平面图,前者适用于系统直接观察,后者适用于打印输出。输出的二维平面图所出现的相对聚集,甚至重叠现象,说明所选取的地区A、地区B原始数据未出现失真现象,并具有可比性。
图2 地区A和地区B间39个行业原煤消耗差异分布图
用同样的方法分析地区A和地区B天然气消耗、汽油消耗的差异,得到图4、图5。造成两地区之间天然气消耗差异的主要行业有32电气机械和器材制造业、27金属制品业、25黑色金属冶炼和压延加工业、26有色金属冶炼和压延加工业,以及24非金属矿物制品业。而造成两地区之间汽油消耗差异的主要行业是31铁路船舶航空航天和其他运输设备制造业、27金属制品业、37电力、热力生产和供应业、1煤炭开采和洗选业,以及26有色金属冶炼和压延加工业。
图3 地区A和地区B间39个行业原煤消耗差异排序图
图4 地区A和地区B间39个行业天然气消耗差异排序图
图5 地区A和地区B间39个行业汽油消耗差异排序图
综合以上结果,地区A在2008年到2014年间的历年能源消耗数据表明,金属制造业、有色金属冶炼和压延加工业、黑色金属冶炼和压延加工业三大行业是影响地区A绿色 GDP、绿色发展绩效指数偏低的主要经济行业因素。从服务地方治理与决策的层面看,以上数据分析至少已经说明以下几点:第一,地区A是一个以金属相关行业为支撑且产业结构相当稳定的地区。想在短期内实现既保持该地区的GDP增长,又实现绿色发展,则相当困难。这种产业结构的惯性影响将极有可能影响该地区相当长一个时期。如果地区A要实现绿色发展,则必须做好持久战的准备,做好长期战略规划,否则,只会适得其反。第二,在其他因素不变的情况下,地区A如果要继续保持GDP的持续增长,但又要实现绿色发展,提升绿色GDP绩效,就需要分别优先减少金属制品业、黑色金属冶炼和压延加工业、有色金属冶炼和压延加工业三大行业的投入、生产量,积极创造新的绿色行业。第三,在其他因素不变的情况下,地区A如果要继续保持GDP的持续增长,但又要实现绿色发展,水的生产和供应业、造纸和纸制品业、文教工美体育和娱乐用品制造业等几个行业可以保持原有规模发展。
如果我们增加数据样本的抽取,而不仅仅限于原煤、天然气、汽油这些能源的分析,引入污染排放、生态损耗等更多的因素考虑,并引入其价值量,则可以为该地区做出更加精准、深入的分析。我们还可以根据这些数据来测算出到底需要什么样比例的经济行业结构,才能实现GDP、人均GDP、绿色GDP、人均绿色GDP、绿色发展绩效指数的同步高增长,其分析结果能够为地方治理提供更加丰富的决策支持信息,可以帮助政府做到精准决策。限于此文篇幅,笔者则将另文论述。本文的分析已经从地方经济行业的角度,为地方治理提供了相对有效、科学、精准的发展指引,为提升地方治理能力,推进绿色发展的实践转型,提供了科学的数据支撑和新的理论参照。
习近平同志指出,“我们已经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我们既要GDP,又要绿色GDP。”[7]45保持经济的高速增长,但同时又要尽可能地保护生态环境,显得十分紧迫。如何利用已有成熟的评价体系,又引入新的元素来积极引导地方治理,实现经济社会的健康绿色发展、实现精准决策是我国贯彻落实绿色发展理念的关键。习近平总书记在参加河北省委常委班子专题民主生活会时又强调:“要给你们去掉紧箍咒,生产总值即便滑到第七、第八位了,但在绿色发展方面搞上去了,在治理大气污染、解决雾霾方面作出贡献了,那就可以挂红花、当英雄。反过来,如果就是简单为了生产总值,但生态环境问题越演越烈,或者说面貌依旧,即便搞上去了,那也是另一种评价了。”当前,我国正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完全放弃原有的GDP评价体系,既不现实,也不能更好地完成当前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的阶段性发展任务。因此,对原有以GDP为核心的经济社会评价体系进行必要的修正、完善,构建以“绿色GDP”为核心的经济社会评价体系,既保留GDP的已有评价优势,又引入新的元素修正其不足,才是最现实、最有可能被各方所接受、最符合我国国情的必要之举。
当然,要在全国范围内推广绿色GDP绩效评估还需要积极破除以下现实困难。第一,思想观念上的障碍。党和国家需要高度重视相关理论与实践探索。绿色GDP绩效评估要想得到应用,还需要党中央高度重视,加大支持力度,快速转变各级领导干部的政绩观、发展观,主动接受绿色GDP绩效评估。第二,体制机制上的障碍。需要加速国家治理体系改革,尤其是要优先加速我国统计、环境保护方面的治理体系改革,重构我国统计、环境保护部门的数据采集机制、治理运行机制,分清权责,提升治理效率。第三,政策支持上的障碍。党和国家需要进一步加大绿色GDP相关研究的投入。“绿色GDP”并非新鲜事物,这一概念提出近二十多年来,墨西哥、挪威、澳大利亚等国都在积极支持相关研究。但总体上看,有关绿色GDP的理论研究仍是一个有待深入,但又具有良好前景的项目,而绿色GDP绩效评估则可能是破解绿色GDP理论与实践研究之困极具潜力的新探索。
[1]United Nations, et al.System of Environmental-Economic Accounting 2012:Central Framework, United Nations,2014.
[2]王金南等:《关于绿色GDP核算问题的再认识》,载《环境经济》2007年第9期。
[3]皮亚杰:《结构主义》,倪连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
[4]德里达:《论文字学》,汪堂家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版。
[5]Jolliffe I.Principal component analysis,John Wiley& Sons,Ltd,2002.
[6]Danvind J.PLS prediction as a tool for modeling wood properties, Holz als Roh-und Werkstoff, 2002, 60(2).
[7]习近平:《之江新语》,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
The New Empirical Example of Local Governance Guiding by Green GDP Performance Assessment
ZHAO Ze-lin,HUST
Through the deconstruction of the elements of the concept of green GDP,the green GDP performance evaluation index is established,the green GDP performance evaluation practice is carried out and the status of green development of evaluation object is objectively present.Therefore,we can evaluate the green development performance of local governance more scientifically and rationally.Green GDP performance was evaluated by principal component analysis and partial least square method.Then we select two regions in which GDP is similar but green GDP and green development performance index have distinct differences to do discriminate analysis and find out the structural factors that lead to low green GDP and low green development performance index.These results provide an important theoretical framework and analysis tools for local governments to carry out targeted economic structure adjustment,industry incentives and restrictions and guide regional development rapidly on the “green lane”.
green GDP;performance evaluation;local governance
D035-3
A
1671-7023(2017)06-0006-06
赵泽林,中南民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华中科技大学国家治理研究院研究员
国家教育部重大课题攻关项目“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题研究”(教社科司函(2014)177号);国家社科规划办重大委托项目“十八大以来党中央治国理政新理念新思想新战略的哲学基础”(16ZZD046);教育部社科司2017年“习近平总书记治国理政新理念新思想新战略研究专项任务”的成果之一
2017-09-10
责任编辑 吴兰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