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克
贝加尔湖畔
已经折腾够了,现在开始
变得平静。你们不必焦急,
用不了多久就会轮到你们。
那湖面上跃动的不是波浪
以及它们的反光,而是从乌兰乌德来的
成千上万的怨灵。他们平静地
张着嘴巴,手里拿着松木制作的木棒……
那些轮船全都在发抖,仿佛
在为死去的鱼群还账。但是仍旧不够,
云朵也在助威,为某座自我粉饰的
林中木屋画上暗斑一样的标记:
就是它干的!而现在它却假装
自己是一个世外隐士——你藏不了多久,
正如等不了多久的布里亚特人。
那些海鸥抖着机灵,高声呼叫着小警察,
而警察却在和红绿灯较劲。
一辆卡车别住一辆巴士,仿佛
黄脸汉子与红脸汉子。
乌沙科夫卡河畔的修道院
太奇怪了,他们
如何死后相聚?舍列霍夫
仍教航海课,稀疏的
松林为他配上海浪的
音乐。而圣人不仅谙于
念经,还能拥抱
每个人的不幸,正如
特鲁别茨科伊公爵夫人,
她的爱不仅出现在八月,
也出现在西伯利亚
异常寒冷的冬天。
我相信低头的高尔察克,
而彼此举枪的士兵,你们
明白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拉斯普京从未告别
马焦拉与聚会,正如
圣人并非只能待在
画框之中。每一种矛盾
并不需要解决,只须
搁浅或者无限期拖延。
旁观者从来都是幸福的,
命运雨滴一向远离
刻薄的薄唇。我在
另外一种征途之中,
漫天飘着石头的阴云,
看起来很重,其实很轻,
吹口气它就无踪无影。
从利斯特维扬卡镇咖啡馆看见的贝加尔湖风景
谁还在乎高尔基大街是否又正又直呢?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叫贝加尔湖莫名其妙地
夺去,且不论契尔斯基山顶的缆车扮演着
当仁不让的助手的角色。我的存在不过是茫然地
望着贝加尔湖面乱七八糟的水痕,它们是不是
冬天冻成裂缝的哲学依据?我系紧安全带,
不过是在证明我的随和而不能明确显示我对
哲学的深刻把握。那些晒成红黑色的白皮肤
又在显示着什么?难道是演员面对暂时的困惑
而忍不住对科泽尔啤酒或者凤仙花发出
午夜宴会的邀请?涅斯梅洛夫是否从冰面上
走过?他是怎么走到赤塔、海参崴和哈尔滨的?
逃了一大圈又怎会想到乌苏里斯克
对骸骨的特殊癖好?那些邮轮或者游艇
正在掂量秋白鲑的申诉,上品无寒门以及
可乐,无论可口还是百事,皆不必对异国的水质
负责或者说点儿云遮雾罩的什么。
乌斯季奥尔登斯基以东的草原
草草之间的交谈
并不平静,只不过在风眼中
它们比不得冬天贝加尔湖面
钢块一样的硬冰。
说起温柔似乎只能赞美
正在天中显示的鱼鳞云。
只有富含斗争经验的人知道,
它们背后深藏的愤怒。
而且是湿淋淋的,
仿佛将昆虫关进个人牢狱的
半透明的石头。她将之挂在
正在溃散的前胸。
牛群并不在意栅栏,
甚至马路与汽车。那么时间呢?
这是所有问题的杀手锏,
被问住的何止舌头。
巴士中醒着的中国人
没有一个。然而一场
事先未曾设计的骚乱还在暗涌,
你究竟拥抱空调还是窗风?
草原偶尔出现松树,
仿佛中世纪里的圣人。
风油精如同勇敢的先知,
以俄文传播解散的內容。
小莫列海峡风景
波浪在滚动,
是风还是游船与之胡乱斗争?
谁和谁结盟何须争论,
从巴茨尼湾或者隔壁的库尔库特湾
清澈的回应之中
就能获得有力的证明,
况且并没有秋白鲑的腥味儿。
泰特角和谁闹别扭?
是谁故意沉默着看着你们经过?
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是海鸥,
它的叫声为什么与笑声相似?
它哪里来的那么多快乐?
追逐铁船是因白色面包屑的吸引
还是诈骗者高高扬起的个人魅惑?
其实谁都羡慕海鸥的自由,
否则阿果伊岛就没有必要
堆积特殊形式的石头。
始终保持讥笑表情的正是
表面平静的贝加尔湖。
合波角的午后风景
尽头是不存在的,
仿佛环斑海豹隐身在
冒泡的蜃气之中,
但是偏偏有人把它视为尽头——
合波角的某块岩石或者
某棵伸向湖面的松树。
我并不喜欢与人讨论
历史常识或者地理常识,
但却忍不住纠正
向东北倾斜的风险,
甚至故意将萨胡尔塔渡口
称为番茄,将奥利洪岛
称为香蕉。而合波角
仅仅是某物的观察哨,
观看游轮的水痕或者水下
茂密的云杉树林。
惊讶总是针对
无知者产生的,而不讲逻辑
往往适于同乡交谈。
倾听海风或者湖风远甚于此,
远甚于在地图或者旅行手本中
圈圈点点。让自己
变成一个空洞的人
反而是难的,而这值得
与艾略特商榷,仿佛骤然打开的
扇形湖面,不是为了东西
古拉格里面的抒情诗,
而是详详细细阐释
你为什么必须这么小心。
在苏卡乔夫美术馆看列宾《乞丐女孩》
你在看什么?
地板还是野草?还是
某个地底幽灵?
你的破衣烂衫我也曾经穿过,
但是你的忧伤或者
贫穷生活的细节却在
某个异国寄存。
你的眉毛是金色的
还是白色的?阳光为它
做了什么?在美术馆或者
某座动物园,你也只能
轻轻地说你曾经
存在过。是的,仅仅是存在过。
现在你在风中或者水中。
对于泥土,你和我
最好都是拒绝。
你的双手相互爱着,或者
爱着鱼网的帽子,正如
你的心爱着你的肺,
爱着你的眼和肝。
荒草也不爱你,因为它不是浆果,
更不是可以食用的
蘑菇和树根。
世界是残忍的,而我们
活着并不是为它,
而是瞬间流过我们身体的
温柔的风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