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燕子
(闽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皮”上位化的过程、动因及影响
贾燕子
(闽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先秦时期,“皮”专指动物的表皮,“肤”专指人的皮肤,植物的表皮没有专门的上位词来指称。西汉时“皮”的义域开始扩大,可用来指称人的表皮,也可指称植物的表皮。东汉“皮”成为表示“皮”概念域的强势上位词,“肤”则逐渐语素化,此种格局一直保持到今天。汉族人抽象思维能力和认知能力的提高是“皮”上位化的动因。强势上位词的产生可以满足交际和表达的需要,在提高词语表义的明晰性、提高汉语的自由表达能力等方面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
“皮”概念域;皮;上位化;动因;影响
上位化指从概念域中的下位词演化为上位词的过程。上位化是汉语词义演变的途径之一,也是汉语词汇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事实[1]。由于概念域和词汇演变的复杂性,上位化有各种不同的情况,本文对“皮”的上位化进行个案研究。
我们把表示“人或生物体表面的一层组织”这一概念的聚合称为“皮”概念域。现代汉语“皮”是“皮”概念域的强势上位词,它既可指人或动物的皮,也可指植物的表皮。古代汉语的情况有所不同:先秦时期,“皮”专指动物的皮,“肤”专指人的皮肤,而植物的表皮并没有专门的词来指称。西汉时,“皮”的义域扩大,在医书中出现了大量指称人的表皮的用例;在传世和出土文献中也出现了少量指称植物表皮的用例。到东汉,“皮”成为“皮”概念域的强势上位词,表示植物表皮和人的皮肤的用例都已很常见。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文献用例显示,在表示人的皮肤时,“皮”比“肤”口语性更强,“肤”基本上已经语素化;此种状况一直保持到现代汉语。下文我们将结合历史文献考察“皮”上位化的过程,并对“皮”上位化的动因及影响进行探讨。
先秦时期,“皮”概念域的成员主要有“皮”和“肤”,它们在语义上有明确的分工:“皮”专表动物的皮,“肤”专表人的皮肤。植物的表皮则没有专门的上位词来指称。
《说文·皮部》:“皮,剥取兽革者谓之皮。”段玉裁注:“取兽革者谓之皮,因之所取谓之皮矣。”由表动作到表动作的结果,这是认知的转喻机制在相关概念域映射的结果。虽然“皮”的本义是动词,但其名词义更为常用,且先秦时期“皮”仅指从“虎、豹、狐、鹿、鼠、羊、牛”等兽类、畜类身上剥取的带毛的兽皮。如《诗经·鄘风·相鼠》:“相鼠有皮,人而无仪。”《韩非子·喻老》:“翟人有献丰狐、玄豹之皮于晋文公。”文献中“皮”出现的组合有“皮革”“皮币”“皮弁”“皮帛”“皮冠”等。如《仪礼·士冠礼》:“彻皮弁、冠、栉、筵入于房。”此期仅《庄子·山木》有一例用“皮”表示人的皮肤,蒋绍愚(1999)已经指出,此例“皮”是比喻用法[2]。
《说文·肉部》:“胪,皮也。肤,籀文胪。”段玉裁注:“今字皮肤从籀文作肤,肤行而胪废矣。”《释名·释形体》:“肤,布也,布在表也。”王凤阳认为“肤”与“傅”、“布”同源[3]。如《诗经·卫风·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孟子·公孙丑下》:“且比化者,无使土亲肤,于人心独无恔乎?”字形也偶作“胕”,如《战国策·楚策四》:“夫骥之齿至矣,服盐车而上太行,蹄申膝折,尾湛胕溃。”鲍彪注:“胕,当作肤,与肤同。”先秦时期,“肤”除了单用充当句法成份外,还出现了“体肤”“肌肤”“发肤”“肤理”等组合形式,“肤”都专指人的皮肤。如《韩非子·喻老》:“居十日,扁鹊复见曰:‘君之病在肌肤,不治将益深。’”《孟子·告子下》:“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从文献用例及《说文》等字书的记载来看,先秦没有通指植物表皮的上位词,只有一些指称某类植物或植物的种子、果实等表皮的下位词。如“箬”指竹笋的外皮。《说文·竹部》:“箬,楚谓竹皮曰箬。”段玉裁注:“今俗云笋箨箬是也。”“笢”指竹皮。《说文·竹部》:“笢,竹肤也。”段玉裁注:“肤,皮也。”“筠”指竹的青皮。《礼记·礼器》:“其在人也,如竹箭之有筠也,如松柏之有心也。”郑玄注:“筠,竹之青皮也。”“附/桴”指树的粗皮。《诗经·小雅·角弓》:“毋教猱升木,如涂涂附。”郑玄笺:“附,木桴也。”孔颖达疏:“桴谓木表之粗皮也。”“朴”指树皮。《说文·木部》:“朴,木皮也。”“䅵”指禾皮。《说文·禾部》:“䅵,禾皮也。”《吕氏春秋·士容论·审时》:“薄䅵而赤色。”“穅/糠”指谷皮。《说文·禾部》:“穅,谷皮也。”《玉篇·米部》:“糠,俗穅字。”[4]“麸”指小麦皮。《说文·麦部》:“麸,小麦屑皮也。”
西汉时期,“皮”概念域的一个显著变化是:“皮”的义域扩大,可以指人的皮肤。这种变化在早期医书中表现得最为明显,如表示人的皮肤,《素问》“肤”单用7例,连用6例(肤肉1例、肤腠1例、肌肤4例);“皮”单用40例,连用28例(皮腠2例、皮肉1例、肌皮1例、皮毛24例)①任学良(1987)曾举《素问·针解》“人皮应天,人肉应地”的例子,认为“皮”在先秦就可以用于人了[5]。学界对于《素问》、《神农本草经》成书年代的看法不一,本文采用张显成(2000)的说法[6]。;《神农本草经》“肤”单用2例,“肌肤”连用5例;“皮”单用3例,“皮毛”连用1例;《黄帝灵柩经》中“皮”单用表示人的皮肤的用例也很多②于飞(2008)认为,“皮”对“肤”的取代从东汉中前期开始,到东汉末年基本完成[7]。恐未确。。例如:
(1)是故多食咸则脉凝泣而变色;多食苦则皮槁而毛拔。(《素问·五藏生成篇第十》)
(2)云母,味甘平。主治身皮死肌,中风寒热。(《神农本草经·玉石部上品》)
(3)余闻形有缓急,气有盛衰,骨有大小,肉有坚脆,皮有厚薄,其以立寿夭奈何?(《黄帝灵枢经·寿夭刚柔第六》)
与医书相比,西汉其它文献中“皮”义域扩展的情况要缓慢得多,目前仅见《史记·扁鹊列传》出现了一例用“割皮”表示割剥人的皮肤的例子。所以王凤阳(2011:140)说:“战国、秦汉时期,这种以‘皮’代‘肤’还是个别的,只用于割剥皮肤的场合。”王力(2008:571)也据此例认为,“到了汉代,‘皮’字才用于人的皮肤。”[8]
随着“皮”入侵“肤”的义域,复音词“皮肤”大量出现。在秦汉时期的出土文献《马王堆汉墓帛书》中,已见1例“皮肤”连用,早期医书中“皮肤”连用的例子很常见,如《素问》31见,《黄帝灵枢经》61见,《神农本草经》19例,但西汉的其它文献中,仅《新序》出现了1例。
(4)吾精以养女精,前脉皆动,皮肤气血皆作,故能发闭通塞,中府受输而盈。(《五十二病方》506)
(5)故曰:病有在毫毛腠理者,有在皮肤者,有在肌肉者,有在脉者,有在筋者,有在骨者,有在髓者。(《素问·刺要论篇第五十》)
(6)其为人也,臼头深目,长肚大节,昂鼻结喉,肥项少发,折腰出胸,皮肤若漆。(刘向《新序·杂事》)
此期“皮”概念域的另一个显著变化是,“皮”可以用作表示“植物的表皮”概念的上位词,用于指称各类植物或植物的种子、果实等的表皮。但此用法在西汉文献中用例还不多:《山海经》3见,《黄帝灵枢经》5见,《神农本草经》6见,其它传世和出土文献中仅偶见。如:
(8)况其材木之不同,皮之厚薄,汁之多少,而各异耶。(《黄帝灵枢经》“五变第四十六”)
(9)榆皮,味甘平。主治大小便不通,利水道,除邪气。(《神农本草经·木部上品》)
(10)有木,其状如牛,引之有皮,若缨、黄蛇。(《山海经·海内南经》)郭璞注:“言牵之皮剥如人冠缨及黄蛇状也。”
(11)夫胡貉之地,积阴之处也,木皮三寸,冰厚六尺,食肉而饮酪,其人密理,鸟兽毳毛,其性能寒。(《汉书·晁错传》)
(12)高祖为亭长,乃以竹皮为冠,令求盗之薛治之,时时冠之,及贵常冠,所谓“刘氏冠”乃是也。(《史记·高祖本纪》)应劭曰:“以竹始生皮作冠,今鹊尾冠是也。”
此期“皮”的使用频率和活跃性都要高于“肤”。“皮”构成的连用结构除“皮币”“皮帛”“皮弁”“皮冠”“皮革”等继续使用外,又出现了“皮毛”“皮布”“皮轩”“皮车”“皮裘”“皮衣”“皮肉”“肌皮”“皮腠”“竹皮”“木皮”“薄皮”“赤皮”等形式。“肤”仍专指人的皮肤,所构成的连用结构仅见“肌肤”“肤腠”“皮肤”“肤肉”等几个。如《淮南子·地形》:“其人大面短颐,美须恶肥,窍通于口,肤肉属焉。”
东汉时期,“皮”成为“皮”概念域的上位词,在各类文献中“皮”单用表示动、植物和人的表皮都较为常见(见表一);复音词“皮肤”的文献分布率也有所提升;“肤”单用的情况减少,更多在发肤、体肤等组合形式中出现,逐渐语素化。
表一:东汉“肤”“皮”的使用情况④“肤”和“皮”两行中“/”前为单用数;“/”后为连用数。引用先秦古书的用例不计入。表二同。其中“肤”的连用为发肤、体肤、肌肤、肤肉、肤目;“皮”的连用为皮膜、皮毛、皮腠、皮目、皮骨、骨皮。
东汉“皮”的使用频率大幅提升,活跃性也随之增强。表现出以下两个特点:其一,“皮”表示植物表皮的用例大增,可以指称各种植物及其种子、果实的皮壳。此种用法在医书中最为常见,如《金匮要略方论》中有橘皮、竹皮、(桂枝)皮、(附子)皮、(皂荚)皮、(巴豆)皮等。其他中土文献和汉译佛经中也有用例。如《汉书·天文志》:“至河平元年三月,旱,伤麦,民食榆皮。”安世高《道地经》:“是身为譬,如迦陀树皮,皮中央无所有。”其二,在此期的汉译佛经和医书中,“皮”表示人的皮肤之义广泛使用。尤其是在佛经中,表示皮肤、表皮的意义全部由“皮”承担,未见“肤”的用例(参表一)。如竺大力共康孟详译《修行本起经》卷下《游观品第三》:“难提和罗,化作老人,踞于道傍。头白齿落,皮缓面皱,肉消脊軁。”医书中表示人的皮肤最常用的也是“皮”,其次是“皮肤”,“肤”单用的出现次数最低。如表一两部医书中,皮、皮肤、肤的使用次数之比为10:9:6。而在其它的中土传世文献中,表示人的皮肤仍以“肤”单用最为常见。
此期“皮肤”连用,除了在医书中大量出现外,其它文献中的用例也增多了。如《释名·释疾病》:“痍,侈也,侈开皮肤为创也。”《论衡·雷虚》:“射中人身,则皮肤灼剥。”“皮肤”连用后仅表示人的皮肤而不表示动、植物的表皮,说明它是个同义并列的复音词。
随着“皮”对“肤”的逐渐取代和复音词“皮肤”的大量出现,“肤”开始语素化,单用的次数逐渐减少,更多出现在发肤、体肤、肌肤、肤肉、肤目等组合形式中。如《汉书·叙传上》:“寤戍卒之言,断怀土之情;高四皓之名,割肌肤之爱。”颜师古注引晋灼曰:“不立戚夫人子。”“肌肤”本指肌肉与皮肤,此处转喻指最亲近或亲密的人,可见其词化程度已经很高。
我们进一步考察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口语性较强的文献(见表二),发现此期一则“肤”的语素化程度更高了。如“肤”单用和连用之比,表一为16∶21,表二已升至6∶16。一则表示人的皮肤,“皮”比“肤”“皮肤”更为常见,口语性也更强,即使在中土文献中也如此。例如:
(13)〔沙虱〕其大如毛发之端,初着人,便入其皮里。(《抱朴子·登涉》)
(14)蚊噆肤则坐不得安,虱群攻则卧不得宁。⑤校注:“蚊”下敦煌、影古写本有“蚋”字,“安”作“端”。宋浙本亦作“端”。“虱”上脱“蚤”字。“宁”藏本作“安”。(又《论仙》)
(15)然心蔽神否,才无所堪,心中所有,尽附皮肤。(又《行品》)
(16)须臾,宰羊为羹,先行至客。一脔入口,便下皮内,周行遍体,痛楚号叫。(《颜氏家训·归心》)
表二:魏晋南北朝“肤”“皮”“皮肤”的使用情况⑥其中“肤”的连用为发肤、肌肤、玉肤、肤色、肤体、肤貌、肤表。“皮”的连用为身皮、面皮、粗皮、皮毛、皮骨、皮肉。
六朝以后,已经语素化的“肤”很少再单用,表示人的表皮一直是“皮”和“皮肤”并用,其区别也主要表现为语义色彩的差异:“皮”比“皮肤”有更强的口语色彩。
上文历史文献资料的用例显示,“皮”发生了上位化演变。接着我们要探讨的是,这种语义演变发生的动因何在?我们认为,上位化与汉族人思维和认知的发展有着密切的关系。
上古汉语单音词的主要特点是表义综合性,这实际上正是古人注重整体思维的反映。这种整体思维体现在语言中,便是对某些现实现象划分较细,同类的事物或现象稍有不同就给以不同的名称。如先秦“马”“牛”“羊”等牲畜按性别、形体、年龄、毛色等的不同而各有不同的专名。古人思维的另一个特点是直观、具体。这从古汉语词义注重形体、位置等外在特征可以窥见一斑。如先秦位置、形制不同的墙有着不同的名称:“墙”指独立的外墙,“壁”指居室四周的墙,“埒”指矮墙,“墉”指城墙或高墙,“垣”指围绕在四周的墙[9]。所以在上古,不同的名词、概念总是与不同的具体、外在特征联系着。古人的以上思维特征说明古人比较关注具体、外在的东西,强调事物的个性和差异,而忽略了不同特征事物之间的类属联系和共性,有点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例如古代汉语中虽有雄/公、雌/母的抽象,但在豭(公猪)和豝(母猪)、麚(公鹿)和麟(大母鹿)⑦《说文·豕部》:“豭,牡豕也。”又:“豝,牝豕也。”《说文·鹿部》:“麚,牡鹿。”又:“麟,大牝鹿也。”的词义构成上,没有把雄/公或雌/母的类属联系表现出来[10]。
人类的思维能力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而不断进步的,人们认识事物一般是从具体到抽象,从关注个体到关注共性。因此,事物之间的共性必然会被人们意识到并在语言中体现出来。随着生产力的提高,社会的发展,人们的眼界更为开阔,思维能力也大大增强,给同类事物的分类命名,不仅细致具体,也更趋条理化,逻辑上也更严密了[11]。人们先将事物分成几个大类,然后再细分为很多小类,并把这些不同的类别用一个相同的类属词来统率,表现出较强的对事物类属特性的抽象概括能力,可谓既见树木,又见森林。如“公猪”、“母猪”等词义的构成,不但依赖于对“公”、“母”属性的抽象,而且依赖于对事物间类属共性的认识。
对“皮”概念域而言,上古时期,“动物的表皮”“人的表皮”“树的表皮”“竹子的表皮”“谷物的表皮”等各自为独立的概念,人们关注的是其个性和差异,故分别为之命名。随着抽象思维能力和认知能力的发展,人们发现了人类、动物、植物或植物的种子、果实等这些不同事物之间具有的共性——“表面的一层组织”,于是将几个独立的概念融合为一个更大的概念域,并用上位词“皮”来统一指称,“皮”因此发生了上位化演变。
苏新春(1990)认为,在语言变化的过程中,语言外部的社会原因总是通过对语言的交际功能提出更高的要求来影响语言,而语言的交际功能就成为词汇形式演变的强大推动力。同时,他还指出,“语言表达功能的日益发展,对汉语词汇提出了三个方面的要求:(1)在词语数量上,要求汉语词汇具有比较强的自生能力,能不断有效并轻松地产生出新词来表达从不停止增长步伐的词义;(2)在词语的意义内容上,要求词义随着思维的成熟而成熟,随着认识的深入而深入,与汉民族认识主观世界的概括化抽象化的过程保持一致;(3)在词语的表达效果上,要求词语表义清晰,明白准确,并尽量具有与汉语其它特征相协调发展的一些特点,如音节和谐、节奏的鲜明、组合的对称[12]。上位化现象的发生一方面与汉族人思维和认知能力的发展有着密切的关系,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满足交际和表达的需要,它至少在提高词语表义的明晰性、提高自由表达能力等方面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
单音节词表义特点比较综合,单就形式而言,无法较为精确地将词义体现出来;而双音节词则可以借助形式上两个构词语素的相互参照,将词义相对明确地体现出来[13]。上位化以后,原来表示下位概念的单音词多改用复音词的形式来表示,这种变化明显地提高了词语表义的明晰性。如“皮”上位化之后,该概念域中的下位概念多采用“专名+类名”(如“竹皮”“虎皮”)或“修饰成分+类名”(如“薄皮”“赤皮”)的偏正式来表示。从表达的明晰性来看,分析型符号中可论证程度最高、理据性最强的形式当是“类属”特征同“指别”特征的组合,因为“指别特征+类属特征”的组合形式最有利于指明符号的交际意义。从认知角度看,两者在理据义的表达中分别具有不同的功能:类属特征划定一个由具备某些共同条件的所有成员所构成的集合,标明该符号所指称的是属于哪一个语义范畴的成员,提供类属标记;指别特征则是将该事物与本范畴内部其它成员区别开来,或者说在该集合内众多成员中将某一个特殊成员鉴别出来[10]。所以“专名/修饰成分+类名”的分析型表达方式在认知上才具有无可比拟的优势,表义也最为明确。
从表达的有效性来看,在人类认知的早期阶段,大多根据数量有限的典型成员来概括语义范畴,这些典型成员正好可以通过为数有限的单音词来表达。如先秦表达不同物种的“皮”有不同的词:除了上文提到的“肤”“箬”“笢”“筠”“附/桴”“朴”“䅵”“穅/糠”“麸”之外,还有表动物生皮的“革、鞟”,表动物熟皮的“韦、鞼”,表虎皮的“皋比”,表犀牛皮的“犀”,表蛇蝉等脱的皮的“蜕”等[4],这些词共同构成先秦的“皮”概念域。后来,随着非典型成员数量的急剧增长,语义范畴的范围大大扩展,此时若再利用原有表达方式,势必导致词汇数量的无限膨胀,会给人们造成很大的记忆负担,也有违语言的经济原则,因此只能改用能产的分析型方式来表达非典型成员。如随着“皮”成为“皮”概念域的上位词,该概念域中的多数单音词都逐渐消失了,要表达同样的概念,则用“专名/修饰成分+皮”的格式,如“橘皮”“竹皮”“桂皮”“木皮”“薄皮”“赤皮”等形式。这样不但提升了词汇的自生能力,而且加强了一个语义范畴内词与词之间的联系,减轻了记忆负担。所以,强势上位词的产生是汉语表达能力提高的一种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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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cess,Cause & Effect on the Super-ordination of Pi
JIA Yan-zi
(College of Humanities,Minnan Normal University,Zhangzhou 363000,China)
Before Qin Dynasty,animal skin was called Pi,and human skin by Fu,while no special hypernym to refer to outer cover of the plant.The semantic domain of Pi expanded in Western Han Dynasty to refer to human skin and plant out-layer.In East Han Dynasty,Pi became a pre-dominant hypernym in Skin domain,while Fu was gradually morphemized till today.The super-ordinatalization of Pi was motivated with Han abstract thinking and cognitive ability.The emergence of the predominant hypernym met the needs of communication and expression playing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clarity of word meaning and Chinese free expression.
Skin conceptual domain; Pi; super-ordination; cause; effect
H135
A
1008-2395(2017)05-0090-06
2017-03-16
中国博士后基金第56批面上资助项目(2014M561741);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14ZDB098);2014年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14ZDB093);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16JJD740015);福建省社科规划一般项目(FJ2017B116)
贾燕子(1974-),女,文学博士,副教授,主要从事汉语词汇史和词汇语义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