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仁往台州求法失败原因考

葛 莹

(湖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0)

圆仁往台州求法失败原因考

葛 莹

(湖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0)

唐后期日本僧人圆仁跟随遣唐使来唐求法巡礼。因唐朝时期人员的流动需要路证，而圆仁未能求得前往天台宗圣地台州的公验过所，故不得不转道五台山。究其往台州求法失败的原因有二：一是党派分歧。圆仁请公验的扬州归李德裕管辖，而计划前往的台州则是李宗闵治下。二人为牛李二党的代表人物，执政政治观点相左，关系不睦；二是官员对待圆仁的态度因藩镇类型不同而存在差异。东南财源型藩镇的官员多为文臣，谨遵朝廷法度，而河朔割据型藩镇的官员在处理圆仁请公验的问题时则更为自由。

圆仁；台州；公验过所；失败原因

天台山是中国第一个佛教宗派天台宗的发源地，台州天台山国清寺也就被尊为圣地。因智顗栖隐天台山而得名天台宗，该宗派是日本平安时代最具影响力的佛教宗派之一。杨曾文认为，最早往日本传入天台宗的是鉴真，虽鉴真没能培养出专承天台宗教义的人[1]，但天台宗的思想却在日本得到了传播。最澄入唐朝礼祖迹前就已经接触天台宗的思想，随后，他在公元803年入唐台州求法，公元805年返日，完成了在日本创立天台宗的历史重任。在当时，参拜祖庭天台山国清寺对日本僧人而言是一件极其光荣的事情，是值得为之冒险的。圆仁皈依佛门后，投入最澄门下学习佛法，在最澄入灭后，带着最澄的遗志和未决的天台教义30条，以请益僧身份跟随承和元年(834年)日本所派的第19次遣唐使来唐[2]。公元839年到达扬州，准备开启自己的求法路。但在多次求公验未果后，圆仁只得抱憾归国。圆仁成为入唐的日本天台宗僧侣中唯一没有去往台州的僧人。关于圆仁往台州求法失败的原因下文拟对此进行解答论述。

一、外来僧侣入唐履行程序

唐代旅行必须持有公验过所。凡是移动人员，均需持有政府批准的公验过所，其中详细载明人数、目的地、所带物品及其重量。因需本部本司勘发过所，船舶停靠在扬州的圆仁一行人，必须向淮南节度使李德裕求公验过所，而不得私自前往台州。唐《关市令》第一条载曰：“诸欲度关者，皆经本部本司请过所，具注姓名、年纪及马牛骡驴牝牡、毛色、齿岁，官司检勘，然后判给。还者，连来文申牒勘给。”

人员通过关隘时需要接受勘验，私自越关或持有与实际情况不符的过所，一经查明后，连同放行的长官一起处以徒刑。《唐律疏议》卷八《卫禁律》第二十五条：“诸私度关者，徒一年。越度者，加一等；疏议曰：水陆等关，两处各有关禁，行人来往皆有公文，谓驿使验符券，传送据递牒，军防丁夫有总历，自余各请过所而度。若无公文，私从关门过，合徒一年。越度者，谓关不由门，津不由济而度者，徒一年半。”

为了更好地说明旅行程序中请过所的问题，现援引《吐鲁番出土文书》中唐垂拱元年康义罗施等请过所案卷部分内容[3]88-89：

2 泽翟那你潘

3 连 白

4 十九日

10 仰答者谨审但罗施等并从西

11 来欲向东兴易为在西无人遮得更

12 不请公文请乞责保被问依实谨

13 □ 亨

在西州都督府审批康义罗施的请过所案卷中，康义罗施对同行人员的情况及东行目的皆作了交代。康义罗施及其同行之人皆为胡人，他们请过所的程序也是同为外来人员的圆仁在入唐朝礼祖迹时不能逾越的。

过所类似今天的护照，不能随意勘发，要严格遵守勘发办法。关于唐代过所的申请程序，程喜霖曾详细论述过，初次申请过所大致需要5步，一是求过所的人员必须向本县呈牒申请过所；二是请过所的人员必须有请保人；三是向里正说明情况；四是县司收到行客申请过所的文牒后，立即核实，并派遣县典或者佐史对申请人的身份、所携带的物品和目的地情况拟牒，县尉或令丞签署后向州或都督请给；五是州或都督收到县申牒后，逐项核查，无误后签发[4]。“十日辰时，请益、留学两僧随身物等斤量之数定录……须待敕来，可发赴台州去。”[5]32《新唐书·百官志》记“藩客来往，阅其装重，入以关者，余关不讥”，圆仁所记便是上报同行人数、所带物品的名目及重量，交由遣唐使转交唐政府，请发前往台州的公验。遗憾的是圆仁的过所并未保留下来，现在可见的完整尚书省司门过所是圆珍来唐期间保留下来的。

在圆仁所著的《行记》中，屡次出现请公验的内容，现援引一则[5]216：

登州都督府 文登县牒

日本国客僧圆仁等四人

僧圆仁，弟子僧惟正、惟晓，行者丁雄万，并随身衣钵等

牒：检案内，得前件僧状：“去开成四年六月，因随本国朝贡船，到文登县青宁乡赤山新罗院寄住。今蒙放任东西。今欲往诸处巡礼，恐所在州县、关津、口铺、路次不练行由，伏乞赐公验为凭，请处分者。”依检：前客僧未有准状给公验，请处分者。准前状，给公验为凭者。谨牒。

开成余年二月廿三日 典 王佐 牒

主簿判尉胡君直

唐贞观廿二年(648年)庭州人米巡职辞为请公验[3]8-9：

1 贞观廿二庭州人米巡职辞：

2 米巡职年三十 奴哥多弥施年十五

3 婢娑匐年十二 驼一头黄铁勤敦八岁

4 羊十五口

5 州司巡职今将上件奴婢驼等，望于西

6 州市易。恐所在烽塞不练来由。请乞

7 公验。请裁，谨辞。

8 巡职庭州根民，任往

9 西州市易，所在烽

10 塞勘放。怀信白。

11 廿一日

从以上两则资料可见，在申请公验的程序上，同样需要说明原因、人数、目的地、所带物品及重量、从哪里来欲前往何处等相关细节，这与过所的申请程序相似。圆仁一行人必须得到公验，方可通过州县和关津等地的勘察，前往他处。

这里要说明的是，对过所方面没有明确记录是有原因的。在唐朝，公验和过所是并行的。《太平御览》卷五九八文部一四“过所”条引《释名》对过所的含义有明确的解释：“过所，至关津以示之，或曰：传，传(转)也，转移所在，识(执)以为信也。”文中所讲到的过所即指狭义的过所——路证，圆仁所请公验也是路证公验，同为路证的公验和过所既有区别又有相同之处，其作用都是通关的凭证，只是形式不同。程喜霖对两者的区别从广义上进行了总结，即公验包括过所，过所只是公验的一种[3]185。

途经之地均需提供公验过所以供勘验，欲往之处同样需要公验过所来提供凭证，这与当时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是分不开的。公验过所严格繁复的申请与勘察和与之配套的惩治条例，均是维持王朝稳定的重要保障，也是外来僧侣入唐必需要遵守的旅行程序。

二、圆仁请公验所遇困难的原因分析

圆仁的经历与最澄和圆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最澄到达明州后，向所在州请得公验前往台州，并在8个月后请得台州归国的公验，随大使船归国。圆珍大中七年8月到达福州，9月14日便请得福州公验，经海路到温州请公验后顺利到达台州国清寺，详细内容可见佐藤长门的文章[6]。而圆仁在扬州多次向李德裕请公验，均未成功。没有前往台州的公验，圆仁不得不放弃朝礼祖庭的计划，究其原因十分复杂。

其一，“牛李党争”党派分歧。从圆仁预计前往台州的路线考虑，不仅要经过李德裕治下的淮南道州县，还要进入浙西道的润州、常州、苏州和杭州，最后经浙东道的越州到达台州。时任浙西观察使的卢商，“元和四年擢进士第，又书判拔萃登科”[7]4575，杭州刺史李宗闵“贞观二十一年进士擢第”[7]4551，两人同为进士出身的牛党，与当时李党的代表人物李德裕在执政观点上相左。以李德裕为代表的李党，力求恢复唐王朝的中央集权，谨遵朝廷法度。在处理圆仁请公验事件时，“扬州文牒出到浙西道及浙东道不得一事，须得闻奏。敕下即得，余不得……其润州、台州别有相公，各有管领，彼此守职，不相交。恐若非敕诏，无以顺行矣”[5]98。《旧唐书》中有多处关于二李关系并不和睦的记载，卷一六六《白居易传》记载，“大和已后，李宗闵、李德裕朋党事起，是非排陷，朝升暮黜，天子亦无如之何”[7]4354；卷一六九《郑注传》记载，“因杨虞卿之狱，挟忌李宗闵、李德裕，心所恶者，目为二人之党”[7]4400；卷一七六《李宗闵传》记载，“德裕自浙西入朝，为中人助宗闵所沮，复出镇。寻引牛僧孺同知政事，二人唱和，凡德裕之党皆逐之”[7]4552。如果认为李德裕不准圆仁请公验的牒状仅是因与李宗闵等人政治上的敌对，这未免狭隘。但不能否认的是，这也是圆仁“左右尽谋，遂不被许”[5]123-124的一个重要原因。

其二，同一法度下的官员在处理圆仁的事务上所持的态度大相径庭，呈现如此情况是有深刻的社会历史背景的。不同地区的官员所持的态度与官员所属的藩镇类型分不开。唐代藩镇分为4类：河朔割据型、中原防遏型、边疆御边型和东南财源型[8]。圆仁入唐朝礼祖迹的足迹遍布诸多藩镇，在圆仁所著的《行记》中，有大量关于朝礼过程中所遇官员态度的记述。倾心佛法对外来僧抱有好感并施与帮助的官员，是圆仁顺利前行的推动因素。“(三月)五日早朝，奉状谢使君给粮，别状请公验……日本国求法僧圆仁，伏蒙给赐米贰硕、面贰硕、油一斗、酢一斗、盐一斗、柴三十根”[5]225，“六日午时，共合寺僧一十余人又端中。申时，当州军事押衙王长宗布施一头驴，以宛驮粮”[5]230。

当然，仍有保持客套谨慎态度的官员。圆仁一行人随大使到达扬州后，李德裕拒绝了大使赠送的土物，当藤原大使要离扬州赴长安时，“相公为本国使设大饯”[5]43。圆仁所呈送的“水精念珠两串，银装刀子六柄，班笔廿管，骡子三口”[5]65，李德裕只是“又唯留取大螺子不截尻一口。而截尻小螺子二口及余珠、刀、笔，付使退还。更差虞候人赠来白绢二疋，白绫三疋”[5]66，象征性地留取了一部分，并馈赠了丰厚的礼物。这与李德裕不喜筵宾客的个性是分不开的，更与李德裕坚决遵守朝廷法度相关。自宪宗元和时期，朝廷屡下诏敕禁止私度僧尼。然而，私度僧尼广开法会之事屡禁不止。《旧唐书·李德裕传》中有一条记载李德裕阻止徐州节度使王智兴上书朝廷大开僧坛的作法，其奏论曰：“王智兴于所属泗州置僧尼戒坛，自去冬于江、淮已南，所在县牓招置。江、淮自元和二年后，不敢私度。自闻泗州有坛，户有三丁必令一丁落发，意在规避王徭，影庇资产。自正月以来，落发者无算。臣今于蒜山渡点其过者，一日一百余人，勘问唯十四人是旧日沙弥，余是苏、常百姓，亦无本州文凭，寻已勒还本贯”[7]4 514。可见李德裕坚决按照诏敕行事，反对王智兴违敕之举。而他对待圆仁一行的态度之所以与其他地方官有异，不与大使及入唐僧人亲密接触过度交好，而仅出于职责有礼有节地迎送日本大使及其随行之人，也是他谨遵朝廷法度的体现。扬州和台州属于东南财源型藩镇，此类藩镇是唐王朝主要的财富来源。安史之乱后“而唐终不倾者，东南为之根本也”[9]。东南财源型藩镇的官员多文臣节度。吴廷燮曾说“并、汴大镇，多畀词臣”[10]。充淮南节度使的李德裕和卢商等多为文臣，虽然因党派之争，政务上水火不容，矛盾冲突，但遵守朝廷法度的程度远超割据型藩镇。

前往台州求法失败后，圆仁只得乘船回国，因遇大风滞留登州赤山院。在僧侣的建议下，圆仁决定前往五台山巡礼求法。圆仁修状请公验，终成。“已有处分：给与公验。一头给公验，一头闻奏。待后日朝衙，尚书押名押印了，使送到。”[5]246在登州请公验的经历与此前在扬州的坎坷形成了鲜明对比。一行4人未发生改变，为何在登州求得公验而在扬州未果？这就要考虑青州和登州所属的藩镇类型。

圆仁所经过的青州和登州为军事力量最强的河朔割据型藩镇。割据藩镇在官吏的任免上“自除官吏，不供贡赋”[11]7887，割据藩镇的节度使并不以朝廷的法度为行事的准则，在处理政务时也更为自由。节度使对待佛教的态度与其个人经历密切相关。唐宪宗即位后，针对社会上僧道伪滥和逃避赋役的问题，开展对私度僧道现象的全面整顿[12]。在元和二年发布诏令：“男丁女工，耕织之本，雕墙峻宇，耗蠹之源，天下百姓，或冒为僧道士，苟避徭役，有司宜备为科制，修例闻奏。”[13]但在割据型藩镇地区并未实现宪宗的初衷。《资治通鉴》载：“卢龙节度使刘总既杀其父兄，心常自疑，数见父兄为祟；常于府舍饭僧数百，使昼夜为佛事，每视事退则处其中，或处他室，则惊悸不敢寐。晚年，恐惧尤甚；亦见河南、北皆从化，己卯，奏乞弃官为僧；仍乞赐钱百万缗以赏将士。”[11]7910-7911刘总通过弑父杀兄的手段获得担任节度使的机会，其内心是不安的，故不顾宪宗诏令，通过大建佛寺，供养僧侣，让僧侣为其祈福，来消解心中的不安。综上，圆仁在扬州请公验屡次碰壁，终在登州求得公验，这与官员所在地区的藩镇类型是有一定关系的。

圆仁带着最澄的遗愿与未解的天台教义30条踏上唐朝土地，在扬州因未求得公验而不能前往天台宗圣地——台州，后转道朝礼五台山。未能请得公验是圆仁往台州求法失败的主要原因。圆仁在扬州请公验时，恰逢李德裕充淮南节度使，其对待外来僧侣请公验的问题十分谨慎，加之与李宗闵等人的党派分歧，终未准圆仁之请求。后圆仁滞留赤山院并求得前往五台山的公验，弥补了未能朝礼祖庭的遗憾。圆仁求得公验离不开倾心佛法的官员的帮助，其中又涉及藩镇类型的问题。最初碰壁的扬州属东南财源型藩镇，官员多为文臣，他们谨遵朝廷法度；而登州则是割据型藩镇，节度使自任官吏，官员不顾朝廷诏令的事情时有发生。因特殊的个人经历，节度使又多崇佛，这就给了圆仁顺利求得公验的机会。

[1] 杨曾文.关于中日天台宗的几个问题[J].东南文化,1994(2):82.

[2] 周一良.中日文化交流史大系:人物卷[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59.

[3] 唐长孺.吐鲁番出土文书[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3.

[4] 程喜霖.唐代过所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0:83-87.

[5] 释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M].白化文，李鼎霞，许德楠.校注.河北:花山文艺出版社,1992.

[6] 佐藤长门.入唐僧圆珍:日本天台宗寺门派之祖[J].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5,5(3):113-122.

[7] 刘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8] 张国刚.唐代藩镇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44-45.

[9] 王夫之.读通鉴论[M].北京:中华书局,1975:2168-2169.

[10] 吴廷燮.唐方镇年表[M].北京:中华书局,1980:1.

[11] 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63.

[12] 李天石.唐宪宗与韩愈谏佛骨事新论[J].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5(3):124-126.

[13] 王溥.唐会要[M].北京:中华书局,1990:881.

OntheReasonsforEnnin’sFailuretogotoTaizhouforDharma

GE Ying

(College of History and Culture,Hunan Normal University,Changsha,Hunan 410000,China)

In the late Tang Dynasty,Ennin,a Japanese monk,follows Japanese missions to Tang China and plans to go to Taizhou to learn the Dharma of Tiantai Schools.However,he fails to visit Taizhou because he does not manage to get the Pass to Taizhou.Generally,both the nationalities and foreigners in Tang China need a special Pass namedGongyanorGuosuowhile traveling in different areas of China. In this case,he had to turn to Wutai Mountain.His failure is caused by two facts.One is the partisan disputes.Yangzhou and Taizhou where Ennin planned to go are respectively in the charge of Li Deyu and Li Zongmin who belong to two political parties of Niu and Li.They have very different political standpoints from each other.The other is that the military governors hold different attitudes toward Ennin.The military governors in charge of southeastern shires and counties that usually provide financial resources to the central government are civilian ministers and strictly obey the commands of the imperial court,while the military governors in Hebei district are more independent in dealing with Ennin’s request forGongyan.

Ennin;Taizhou;Gongyan(Pass);reason for the failure

2017-03-23

葛莹(1992-)，女，河北廊坊人，湖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历史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隋唐五代史。

K 242

A

2095-462X(2017)05-0042-04

http://kns.cnki.net/kcms/detail/13.1415.C.20170926.1544.020.html

网络出版时间：2017-09-26 15:44

(责任编辑治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