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金灿
独上高楼望帝京。鸟飞犹是半年程。
青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绕郡城。
——李德裕《登崖州城作》
李德裕是中晚唐时期的一个重要人物。在那场惨烈的“牛李党争”里,“牛党”的核心人物是牛僧孺、李宗闵等人,而所谓“李党”的领袖则是李德裕。他出身于世家大族,祖父做过御史大夫,父亲李吉甫当过宰相。按照当时的规定,李德裕通过门荫入仕,并不需要参加科举考试。
“牛李党争”起源于李吉甫。当时牛僧孺、李宗闵参加制科考试,在策论里抨击时政,遭到宰相李吉甫的打压,双方产生了嫌隙。这场恩怨波及到了李德裕,逐渐蔓延成一场腥风血雨的政治斗争,两派倾轧40年,以至唐文宗一度感慨:“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难。”
在唐文宗时期,李德裕任西川节度使,吐蕃的维州守将悉怛谋携城来降。在确认对方无诈之后,李德裕向中央上报此事,主张应该受降,拿下维州这个要害地方。他还建议,唐朝应该乘势向吐蕃发动进攻,以绝这个巨大的边患。
朝臣都很认同这个建议,门下侍郎牛僧孺不同意,理由是:吐蕃国境辽阔,丢失一个维州,不足以影响其国势,大唐若是受降,吐蕃兵马恐将“不三日抵咸阳桥”;另外,唐朝刚与吐蕃订立盟约不久,如今受降启衅,无疑是失信。
唐文宗接受了牛僧孺的意见,命李德裕遣返悉怛谋等人。这些降唐的人回吐蕃后,立即遭到了残酷的杀戮。对于此事,李德裕一直耿耿于怀。历史证实他的判断是对的,当时吐蕃国并不具备威胁关中的能力,牛僧孺是在危言耸听。至于“失信”之担忧,李德裕事后也指出:在维州守将来降前一年,吐蕃军队仍然攻打大唐,已是不守盟约在先。
唐文宗死后,武宗即位,拜李德裕为相。在李德裕的治下,唐朝有了中兴的迹象。然而好景不长,唐武宗只做了6年皇帝就死了,继位的是唐宣宗。或许是李德裕没有拥戴宣宗上位的缘故,又或许是功高震主,唐宣宗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罢免他的相职。
这时候,白居易的堂弟白敏中成了举世鄙薄的小人。白居易亲近牛僧孺,遭到李德裕的厌恶,但李德裕并未连带把白敏中也看成“牛党”,仍然提拔了他。然而在李德裕失势后,白敏中非但不施援手,反而落井下石,将李德裕贬到了海南崖州。
李德裕写过《小人论》一文,文中说:“世所谓小人者,便辟巧佞、翻覆难信,此小人常态,不足惧也。以怨报德,此其甚者也。背本忘义,抑又次之。”这些论述,应该是指白敏中这种过河拆桥之徒。
这首《登崖州城作》,写于李德裕的崖州司户任上,第一句是述说对京城的想望,第二句写崖州距离京城之远。从最后两句可以知道,李德裕觉得自己回不了中原了。果不其然,在崖州待了不满一年,他就去世了。在唐朝的贬官之中,李德裕可能是命运最凄惨的那个:名望最高,贬地最恶。
关于“牛李党争”,历来众说纷纭。沈曾植和陈寅恪认为是科举与门第之争,这个说法影响甚大,有学者不认同,比如岑仲勉就认为李德裕“无党”,而黄永年则认为,在唐代的政治斗争里,各个集团以一个皇帝或皇子为核心,“参加的成员多数是皇帝或皇子的旧人,是以人事关系结集而并非以士族、庶族来区分。”这些方面,也是观察这场党争时需要注意的。
还需要注意的是人的气质。李德裕受人诟病的原因,在于他性格孤峭,行事果决,即使得罪人也在所不惜。在这一点上,王安石与他非常相似——于是我们看到,在司马光的《资治通鉴》里,就对李德裕没有什么好话。此外,李德裕无情报复政敌的做法,也颇为人訾议。《旧唐书》说他:“所可议者,不能释憾解仇、以德报怨、泯是非于度外、齐彼我于环中。”这个评语令人啼笑皆非,因为它无视了“牛党”对李德裕的各种凶狠打击。
值得一说的是,李德裕尽管出身望族、厌恶作风轻薄的进士,但他对平民子弟的奖掖是不遗余力的。他被贬崖州后,当时的社会反应是:“八百孤寒齐下泪,一时南望李崖州。”然而“牛李党争”还是以“牛党”的胜利结束了,不过此时大唐也步入了黄昏。这是否可以说明,如果一个组织容纳不了那些有能力的刚烈之士,那么它距离崩塌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