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日本导演是枝裕和的生活电影

杨清玉

(遵义医学院，贵州 遵义 563000)

备受瞩目的日本新电影导演是枝裕和是当今最具世界影响力的导演之一，他所创作的“日本生活电影”兼具现代日本文化特征和传统日本美学意识，以及极其强烈的社会人文关怀充盈于电影故事当中。是枝裕和在1995年凭借爱情片《幻之光》初露锋芒，提名第52届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获得第40届芝加哥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奖等多项国际影展重量级奖项。从1995年至今，导演是枝裕和已经执导了十余部电影，是日本相当高产的电影导演。他的电影时时刻刻反映着普通人的生活点滴，从小事处着手展开叙事，有条不紊地表达着人与人之间最细腻的情感联系。是枝裕和的电影具有典型的日本文化特征和日本民族性格，重点反映在电影主人公的性格设置和叙事走向上，在不断切换的镜头画面之间，一个个隐忍、克制、善良的人物形象丰满、立体地塑造在银幕上，极具日本文化的审美价值。是枝裕和的生活电影是本文研究与考察的重点，下面将具体分析其创作的思路与方法，以及风格鲜明的艺术特征。

一、潜藏于创作过程的日本文化

若要正确地评价是枝裕和的生活电影，日本文化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方面，日本文化既是剖析其电影的工具，也是其电影融于叙事内容的要素。是枝裕和的电影作品能够让人第一时间感受到浓厚的日本文化，并非对于传统日本文化的肆意炫耀，而是在镜头中透过安静的街道、琐碎的生活日常、忙碌的社会图景以及平凡可爱的人物形象对日本文化加以展示。是枝裕和的电影虽然没有宏大的动作场面和特技效果，就连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都不具备，但是他的电影却以舒缓流畅、近乎平淡的故事内容深深地吸引着观众的目光，让人能够轻松地感受到日本社会的人文景观。是枝裕和的生活电影呈现出的文化姿态，极具日本传统文化意识，同时又有日本现代文化的特征，这种骨子里的传统与现代的交织，让他的电影兼具浓浓的日式风情和现代文化审美意识。

相对于距离感强烈的精英文化和传统文化，是枝裕和倾向于表现平民文化，让电影艺术走进普通人的家中，家庭才是承载日本现代文化的主要载体。是枝裕和的大部分电影都可以看作是“生活电影”，旨在展现普通人的生活，映射社会人文，揭露社会问题症结，表现日本文化。其中不乏从家庭投射到整个社会的文化现象，日本社会中的家庭文化、道德文化等，在看似平淡无奇的故事当中，是枝裕和始终在探讨着他期待被大众关注的社会问题，让大众感受到潜藏在每一个渺小的家庭单位中的脉脉温情。他用极其细腻的表达方式，构建一个个构思精巧的故事，表达着一段段触动人心的情感。

当代日本社会发展中形成的快节奏、高压力的社会文化，影响着人们的工作、生活和思想精神的方方面面，这也是当代日本社会自杀率高居不下的原因之一。是枝裕和在其导演处女作《幻之光》当中就以由美子的丈夫郁夫自杀为引子，在由美子不断思考丈夫自杀原因的同时，牵扯出日本社会自杀现象这样一个严峻的社会问题。郁夫的自杀不仅表现的是当代日本人面对高压生活的脆弱和失落，更是从郁夫的自杀引申出自杀对于家庭巨大而深远的影响。由美子虽然在丈夫自杀若干年后选择了改嫁他乡，但是地理位置上的迁徙并未淡化她心中的疑问：郁夫究竟是为了什么要选择自杀这条路？“生”与“死”这个传统而古老的哲学命题摆在了由美子的面前。导演是枝裕和想借助由美子解开内心疑问、走出精神困境的过程，重新带领观众思索生命的意义和生活的含义。

2004年的《无人知晓》改编自真实事件，东京一个单亲家庭中的四个兄弟姐妹惨遭母亲抛弃，家里仅有母亲留下的20万日元，没有劳动能力、尚未成年的他们开始了独自生活，在有条不紊的生活碎片过后，迎来的是没有经济来源、没有食物补给、没钱治病的残酷现实。是枝裕和用唯美、明亮、干净的电影画面呈现了一个残酷的故事，父亲和母亲不负责任，为了追求各自的幸福而抛弃孩子，而独自生存的孩子们最终迎来的是未知和死亡。故事的深层次折射出的依然是当代日本社会文化，成年人不愿意承担组建家庭带来的责任，一味地在残酷的生活面前逃避，故事结尾的幼儿之死更是对成年人的自私、软弱、逃避的社会心理的最大讽刺。在看似波澜不惊的故事之中，影片从开头到结尾都令人感到十分压抑，不断推进的故事增加了压抑感的累积，也让最终儿童面对生与死的离别深深地刺痛了观众的内心。

社会文化是是枝裕和创作的中心，关于家庭的生活故事是反映当代日本社会文化的肌理，是枝裕和不断地勾勒出肌理的轮廓，让社会文化透过镜头画面浮现在观众面前，看似平淡舒缓的故事当中却处处藏着生活中的“刺”，时不时地令观众保持清醒，透过故事表面深入核心去感受。

二、平民角色指代的日本民族性格

是枝裕和的生活电影打造的是小人物的生活，他们都没有显赫的社会地位，也没有庞大的权势和金钱，他们踏踏实实地生活着，有的人甚至有些碌碌无为。正是这些小人物的平凡生活却是最真实的，是观众了解当代日本社会文化的通道。毕竟高端的精英群体是少数派，他们身处资本主义社会的金字塔顶端，无法代替普通的劳苦大众发声。他们的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也并不是日本人普遍具备的，他们的高级生活也并非日本人的生活常态。是枝裕和电影中的众多人物身上都有着一定的共性——他们的性格中都有着深刻的日本文化的烙印，让观众能够真切地感受到流淌在他们体内的日本文化血液，这些平凡人的性格和人格共性即是指代着日本民族的性格特征。

从是枝裕和的电影我们能够看到，淡然、恬静是日本民族性格中的一部分，不仅表现在人们的彬彬有礼、相敬如宾的日常生活，还表现在对自身、他人和生活的态度和方法上，无论是生活在这个繁杂的世界上，还是有了厌世向死的决心，都应当是安静、淡然的，而并非狂躁和暴怒的。是枝裕和的处女作《幻之光》中江角真纪子扮演的由美子，虽然是一名现代日本都市女性，却有着典型的传统日本女性的性格特征。她顺从、隐忍，深深地爱着自己的丈夫郁夫，每天都会去看丈夫工作时的情景，和丈夫一同骑着车回家，过着幸福甜蜜的、相濡以沫的小日子。但是，就在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不久，丈夫郁夫却在一天晚上卧轨自杀，没有给由美子留下一句话。前一刻是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下一刻却在丈夫去世的消息下变得粉碎，由美子无法接受这样突如其来的“生死两隔”，“郁夫为何要卧轨自杀”成为由美子解不开的心结。如果说，丈夫郁夫指代的是日本民族性格中的忧郁、敏感和脆弱的一面，那么，身为日本女性的由美子则表现的是日本传统女性温柔、顺从、执着、忠诚的性格特征。影片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展现由美子探索生命奥义的过程，关于生存或死亡，影片在情绪化的画面当中都在探索这一古老的哲学命题。形单影只的由美子，乌云密布的、透不过阳光的灰暗天空，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的水面，导演是枝裕和利用丰富的符号化意象诠释着“生与死”的真意。

同时，在《无人知晓》当中，是枝裕和并非仅仅表现了四个被母亲抛弃的可怜儿童，四个年幼的兄弟姐妹互相扶持、彼此关怀的共同成长的决心和意志才是影片表现的亮点。同时，四个兄弟姐妹越是彼此紧紧相依，企图依靠自己渺小的力量与世界抗衡，观众越是能够从中体会出不负责任的父母的可耻以及现实生活的残酷。他们越是挣扎着想要活下来，越是能够从中体现出一种破碎的残酷美感。不负责任的、为了追求个人幸福而抛弃四个孩子的母亲，远离家乡在外工作、不甘寂寞、不负责任的父亲，与柳乐优弥扮演的最年长的哥哥明对三兄妹的悉心照顾，构成了截然相反的、极具讽刺意味的对比，成人世界的复杂与儿童世界的单纯，在亲情这一命题之下无法不令人深思。是枝裕和对于片中人物各自代表的现代日本民族性格的不同面相，有批判，也有肯定。

三、平静舒缓的人文关怀叙事方法

缓慢的叙事节奏、沿着时间线叙事的叙事方法、简单的叙事结构，这些都是日本导演是枝裕和的电影风格特色。他的电影追求人在家庭生活中的适应和淡然，习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学会尊重家庭成员的爱好习惯，在谦虚谨慎的行事观中仔细地体味生活带来的惊喜，以及人与人之间情感交流带来的脉脉温情。因此，是枝裕和也被人看作是最具人文关怀的日本电影导演。他的电影虽然平淡，但是观众无法不在其生活电影的温情叙事中受到心灵的触动，越是朴实无华的镜头画面和剧情内容，越是能够给予观众更大的想象和思考空间。

是枝裕和的电影导演处女作《幻之光》，改编自宫本辉的同名短篇小说，将关注的重点放在了“生与死”这个古老的哲学命题上。片中由美子面对前夫的自杀始终无法自拔，即便是已经改嫁到遥远的渔村，心中关于前夫郁夫之死引发的“生与死”问题的思考却没能释怀。导演是枝裕和并没有将小说故事戏剧性放大，而是将小说中娓娓道来的由美子的心境变化缓缓地投射到电影当中，尽可能通过夜间场景来展现由美子的灰暗心境。乌云密布的铅灰色天空与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思绪交织在一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的水面，人迹罕至的公路旁边的小木屋等，都表现了由美子孤单、彷徨的心境。影片的叙事是围绕着由美子面对突如其来的生与死的告别而产生的人生疑问，不仅是前夫郁夫的卧轨自杀，小时候由美子的奶奶执意从城市回到乡下养老的往事，也同样深深地刺痛了由美子敏感而脆弱的神经。由美子的心境变化在舒缓的叙事中娓娓道来，表现了导演是枝裕和对于失去亲人的人们的人文关怀，冷静的镜头中带有慰藉的人文体察。

《如父如子》将一个陷入家庭伦理困境的日本家庭置于叙事中心，野野宫夫妇和斋木夫妇两家人由于“换子事件”被牵扯到了一起，彼此面对自己养育了六年的孩子竟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的残酷事实，导演是枝裕和依旧以近乎冷静的温情视角展开叙事。野野宫夫妇代表的日本中产家庭，斋木夫妇代表的日本工薪平民家庭，涵盖了日本社会相当大的一部分社会群体，不同的阶级层面导致的家庭环境和家庭文化的不同，以及不同阶级思想的不同，都为这场家庭伦理难题提出了考验。影片并没有声嘶力竭的哭喊，也没有怨天尤人的咒骂，日本民族精神和文化流淌于主人公的血液当中，他们的行为都表现出日本人特有的冷酷和软弱性格，在伦理与情感的矛盾冲突之中，是枝裕和细细品味了不同阶级、生活背景之人人性的多面——两家人虽然都饱受伦理道德折磨，却在面对亲情时有着不一样的态度。

是枝裕和就是用这不急不躁、有条不紊的人文叙事方式，将真实的日本家庭及其反映出的日本社会文化呈现出来，日本人面对亲情的考验、道德的约束、社会的压力等，所表现出的人性中的善与恶，都是导演是枝裕和的生活电影人文关怀的重点。

四、结 语

作为当代日本最具世界影响力的电影导演之一，是枝裕和的电影为观众打开的是一扇通向日本现代社会的大门，他的电影呈现的是最普通的现代日本人的日常生活，其中也有现代日本社会的文化内容。在这个心浮气躁的商业电影时代，是枝裕和的生活电影中有着难得的脱离消费主义的清新质朴，他所专注的人与家庭之间的伦理关系也为观众带来无穷无尽的真实感动。返璞归真，消除杂念，是枝裕和的生活电影如是说，从中也能让人体会到生活的美好以及日本文化独有的审美韵味。